第 2 章 锋芒初露

大丈夫改名要作国家千钧之器,小妻子笑着吹灭了豆油灯

史载:1914 年 7 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趁西方列强无暇东顾之时, 加紧侵略中国。1915 年 1 月 18 日,日本驻华公使趁袁世凯企图复辟“帝制”当皇帝之机, 向袁世凯提出了企图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内容主要为:中国承认日本继承在山东的一切权利;将旅顺、大连租借期限和日本在东北的铁路期限延长 99 年;中国沿海港湾及岛屿概不割让或租借给他国等等。同时,日本增兵山东、天津、旅大,对袁世凯施加压力。1915 年 5 月 9 日,袁世凯为换取日本政府支持他当皇帝,对“二十一条”表示接受。“二十一条”的签订,激起了中国人民的强烈愤慨和反抗。全国到处罢工抗议,游行示威,抵制日货,掀起了一次轰轰烈烈的抗日爱国运动。

尽管刘金生的两爿店叫做和丰京货店、同丰京货店,而没有像他的师傅那样标榜为“京广洋货店”,但他的柜台里充斥的仍是洋货。尤其是各种色布,洋货工精色艳,受到人们的欢迎。尽管价钱不低,但购者仍很踊跃。

一方面报纸上在呼吁抵制洋货,一方面洋货仍然如潮水般涌来,著名的南通张季直先生在报上一针见血地指出:“制且未成,抵于何有?”这句话, 深深地烙在了刘金生的脑海里。他面对柜台上的各色洋布,拿过算盘来敲打着:时价,每担原棉 24 元,每匹平布重量 12 磅,用棉 10 斤,折价 2.4 元,

但购进一匹洋布却要花 6.2 元,即使除去工价、工缴、成本、关税,也将获利一倍以上,呵,洋人们的工厂利润实在可观。

摆脱了贫困的阴影,刘金生看到的不再是自己的碗里。由于商品流通渠道的引导,他看到了常州,看到了上海,甚至看到了日本、英国⋯⋯他的视野里,走进了一个广阔的世界。他开始向那些地方眺望,从搜罗来的书刊中, 了解那些能生产出如此精美的色布的洋鬼子的奥秘:

1764 年的一天,一位名叫哈格里沃斯的英国木匠惊奇地发现:妻子的纺车翻倒在地上。这架纺车本身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与我们古老中国数千年相传的土纺车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个木轮子旋转,带动了一只纱锭,靠人工边摇边纺。奇异之处在于这只木纺车翻转过来后悬空的轮子还在转动,而且那只平时卧着的纱锭在旋转的轮子的带动下仍在旋转——哦,原来纱锭也可以竖起来排放的。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木匠的偶然的灵感,促发了一次纺织革命,进而引发了工业革命。

但在那个阳光充沛的中午,哈格里沃斯并没去考虑整个世界的前途,他想到的仅仅是英国皇家学会和“艺术与工业奖励协会”的悬赏:用巨奖奖励发明纺纱机的人。因为英国人闹“棉纱荒”已有 30 年了。

英国的“棉纱荒”并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一个名叫凯伊的机械工人在 1733 年做出了一项超越阶段的跳跃式的发明:他发明了一种飞梭,使得织布机上的梭子飞起来了,织布的速度提高了好几倍。但棉纱的纺纱能力却迟迟得不到提高,没有纱,飞梭织什么呢?

哈格里沃斯看见那竖立的纱锭在旋转,仿佛就看到那笔巨奖在向他招手:他设计的纺纱机上装上了 8 只竖起来的纱锭,并有几根棍条或夹子代替

人的手指来牵引和握住纱线。这种新式纺纱机一台相当于过去 8 台纺纱机。

哈格里沃斯把自己这一发明归功于妻子弄倒了纺车,为表示对她的爱意,他把这种世界上最先进的纺纱机命名为“珍妮纺纱机”,因为他的妻子叫“珍妮”。

但不幸的是:这世界上的第一台珍妮纺纱机被发明家的邻居们捣毁了。于是,哈格里沃斯迁到了另外一个市镇,开始改进和制造新的“珍妮纺纱机”, 纱锭数也上升到 16、32、48⋯⋯100。

不久,理发师阿克莱发明了一种“水力纺纱机”,并在曼彻斯特建立了第一个用“水力纺纱机”装备起来的纺纱厂。此后不久,一大批纺纱厂就在曼彻斯特的沿河大街上建立起来了。

1778 年,一个名叫克伦普顿的年轻人把珍妮机和水力机的优点揉合在一

起,缪尔纺纱机诞生了,他把 20 或 30 个纱锭装在一个活动的台架或框架上, 当台架从待纺纤维的进口处的滚柱拉出一定距离时,每个纱锭将拉出一股纤维,随即把它捻紧;在纤维被捻紧到经得住拉力以后,滚柱停下来,台架仍向远处拉一些,以便纱拉长,并使它更细。

这种纺纱机比手工纺的更结实更细,而且又快又便宜。

这种纺纱机的名字“缪尔”翻译成中文,即是“骡子”。人们不难从这不雅的名称中知道它的含义。

“棉纱荒”变为织布忙不过来了。但时代呼唤出了海军出身的牧师卡特莱特,他发明了“水力织布机”,一举提高织布效率 40 倍。

接着,轧棉机、卷扬机、漂白机、整印机都一个接一个地发明出来了, 尤其是后来的蒸汽机、电的发明,更是将整个世界,带进了一个崭新的工业化时代⋯⋯

这幅壮观、奔腾的历史画卷在刘金生面前倾泻,便幻化成了他手中五彩缤纷的色布。在这样精美的色彩面前,我们古老的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纺织和印染手工业,显得那样的粗糙、暗淡,毫无竞争能力。

适者存、劣者汰。风靡一时的“进化论”,也叩着这位年轻老板的心灵。刘金生看到的是世界民族之林的竞争,而面对的却是奔牛镇上的内争,

但刘金生眼力独到,每每立于不败之地,由此他便成了兔子,各种各样的鹰随时都可俯冲下来,啄一口便走。

这天,刘金生原先学生意的“元泰京货店”的老东家,约了奔牛的“街董”、“商业巨子”以及一些打手似的流氓,办了酒席,请刘金生赴宴。金生知道来者不善,便带了两名身强力壮的伙计一同前往。

这位先前的“东家”,如今厚着脸皮说:“我的店要关了,这 5 年来的帐,我们还要好好算算。”

金生说:“你算吧!” “老东家”说:“你在我店学生意时,共支薪俸 72 元,你在帐上支用

100 元,亏空之数,连利息应找我 240 元;后来你开店又是租我的房子,第

一年 50 元,第二年加倍,应为 100 元,共 340 元。我现在为难了,请你帮帮忙。”

在一旁的打手纷纷冷笑。

刘金生喝了两杯酒壮着胆子说:“我完全同意你这样算。” “老东家”笑了:“痛快!”

刘金生不慌不忙他说:“有道是‘有例不灭,无例不兴。’今天老东家这样算,我非常高兴。我现在开了两爿店,照这个办法,我宁愿关店,还能

发个小财。到时就请各位到场,帮我这样算。”

请来的“街董”、“商业巨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刘金生继续说:“租房是不是可以加倍,各位也都租房,此风一开,是否行得通?此外,我为老东家管了 3 年店,每年 32 元,可店里却赚了 1200 元,这是有帐可查的。东家赌输了,我一分红利未拿到,这样算,究竟谁该给谁?”

说完,刘金生双手一拱“失陪了”,走了。客人们都呆在那儿。

虽然刘金生未被“老东家”吓倒,但他心里却很难受,洋人坐在工业的交椅上,稳赚利润,而中国人经商,原只是在争吃洋人留下的那一小点残羹。与其和本国的同胞争,不如同洋人去争;与同胞争充其量吃饱穿好,与洋人争,也许才能开出一片世界⋯⋯

他非常向往那个充满竞争的世界。他鄙视那些嫉妒他的奔牛镇上的大大小小的土皇帝:燕雀安知鸿鸽之志,等我找到了机会,绝不留恋奔牛。

那天,他乘船去常州进货,刚在新坊桥下的码头上了岸,便见一大群人正围着听一位年轻的学生演讲,那学生站在石拱桥的台阶上,稚气的脸上充满了愤怒的表情:“同胞们,父老乡亲们,袁世凯为了当皇帝,不惜牺牲民族利益,与日本签订了出卖国家的“二十一条”,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就可以出卖民族利益。同胞们,为了表示我们的抗议,我们要抵制日货,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现自己的一份爱国之心⋯⋯”

围观的人们纷纷鼓掌,表示响应。

刘金生听到后,脸上感到一阵发烫:自己去进的货也是洋布洋纱,且不说此时肯定不好卖,就是好卖也不能进了呀!

正在这时,一支游行队伍从大街上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抵制日货”、“反对二十一条”的口号声,此起波伏。

刘金生没有再进城去,他悄悄回到船上,对船工说:“回奔牛去!” 这晚,刘金生翻来覆去睡不着。

鞠秀英索性披衣起床,把油灯点亮。

金生说:“还点灯做啥?我一会儿就会睡着的。” 鞠秀英说:“我看你有心事,不妨说说。”

金生也坐了起来,兴奋地说:“秀,我要改名。” 鞠秀英笑了起来:“这么大的人,还改什么名。”

金生说:“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太没志气了,好像生下来就是为自己发财似的。”

“说不定你爹娘当初就是这个意思。” “不,不能只为自己发财,人活着应当想得更广阔一些。” “你想改啥名呢?” “我想改叫国钧。国家的国,千钧之器的钧。” “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

鞠秀英笑了起来,说:“听是好听,只是改了名,破了财运可不得了。” “我的财运是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运气就好。”

鞠秀英在心里笑了一下,下床把灯吹灭了。“蒋兄,从现在起,我改名叫刘国钧了。”

蒋盘发为自己这位小老弟而自豪:几年功夫,他就成了奔牛首富,其经营之才真是罕见。

蒋盘发笑了起来:“改名做啥?”

刘国钧认真他说:“我要跟大哥学着办厂,我以为只有办实业,才能报效国家。我改名就是表示我要弃商从工,报效国家了。”

蒋盘发已在家乡办起了梅龙坝裕纶布厂,历尽艰难,一言难尽。因此, 他劝说道:“老弟舍熟就生,可是为智者不取哟!”

刘国钧笑了笑,说:“我觉得经商只能赚点人家丢下的钱,而且只是跟自己同胞争食。而办厂才是正途,可以跟洋人去竞争。抵制洋货,靠烧、靠不卖,只能用于一时,但实际上不可能抵制。只有自己造出洋货来,才能真正抵制住洋货。”

蒋盘发心中一怔:这并不是一般的商人投资眼光,而有着极为远大的爱国理想。

蒋盘发心有所感地说:“老弟,我是为你的精神感动啊!要是老弟不嫌弃的话,我们就携起手来干吧!”

刘国钧紧紧握住蒋盘发的手,说:“大哥,你放心,小弟一定会为你助一臂之力的!”

刘国钧破釜沉舟了:他将和丰京货店以 2 万元盘给了扬中老板徐品镇, 将同丰京货店以优价让给了自己当初的合伙人华渭川,让他改邪归正。华渭川感刘国钧之恩,在“同丰”二字后面加上了“恒记”二字。

刘国钧举家搬往常州市青果巷,开始了他更为壮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