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战火纷飞

刘国钧刚喝过五十岁生日的甜酒,刷着太阳旗的飞机便将他半生的心血 炸成一片焦土

史载:1937 年 7 月 7 日夜,日本的中国驻屯军一部在卢沟桥附近演习,向中国驻军寻衅,

并以一名士兵失踪为借口,向卢沟桥一带的中国军队发动攻击。中国驻军 29 军一部奋起抵抗。8 月 13 日,上海淞沪战役打响,12 月 10 日,中国首都南京失守,日寇在攻进南京后进行了震惊世界的大屠杀。

1937 年阴历三月初九,是刘国钧 50 周岁的生日。大成公司的董事们和同事们都希望刘国钧能在常州最有名的酒楼摆上几桌,庆贺一下。人生 50, 能像刘国钧这样创造出如此辉煌的毕竟不多!

但刘国钧执意不肯。这个平生只有办厂嗜好的老人,舍不得花这笔钱。夫人说:“那就在家里,自己庆贺一下吧!”

刘国钧点点头。

在儿子、女儿和女婿的欢庆声中,刘国钧举起了酒杯。

从生词镇打着赤脚跑出来,到如今已经 36 年,刘国钧创下了一份偌大的产业。但刘国钩告诫儿女们:“事业,需要靠自己去创!我办厂绝不是为了给你们留下谋生的财富,我只是尽我一个中国人的责任。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了:你们的父亲,是赤着脚从生祠镇走出来的。”

儿女们说:放心!我们也会努力去开创自己的人生道路! 刘国钧举杯与儿女们同饮而尽。

重庆卢作孚来电:请大成公司再去人洽商筹办新厂事宜,越快越好。汉口来电:大成四厂生产走向正轨,利润指标已接近常州大成水平。各地办事处纷纷来电:大成产品已在各地形成供不应求的局面。

广州方面带回消息:试投南洋市场的大成产品已成畅销货,应立即扩大南洋市场。

从欧洲订购的大成三厂的设备已在启运途中⋯⋯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多么壮观而又引人入胜的图画:大成公司像一轮升起的朝阳,前途无可限量。虽然在中国人眼里,50 岁已近事业的尾声,但是, 刘国钧却仿佛觉得,一切还刚刚开始,更加壮观而激动人心的场面还在后头。

当无锡的荣德生向他祝贺大成公司取得的成功时,他毫无掩饰地对这位拥有中国纺织工业最大股份的荣老板说:“荣先生由无锡西取洛社,我由常州东向横林,我看,20 年后,无锡常州必然连成一片,日里烟囱相接,夜间灯火相望,建成东方第一纺织城!”

它像美国的东部工业区?像日本东京至大皈的工业走廊?抑或像德国的法兰克福工业区、英国的曼彻斯特纺织工业基地?

刘国钧陶醉在自己的蓝图中。他没想到,仅仅数月之后,他的大成工厂就被日本人的炸弹夷为一片焦土。

当天边隐隐响雷时,他不曾料到暴雨就在眼前。但他还是做了一些准备, 卢沟桥事变打响后,刘国钧让查济民速带高原去上海“旅游”。

到了上海,查济民告诉高原:“前天,中日在北平发生了战事,昨天, 我国政府已正式宣战,敝公司怕高原先生的安全发生问题,让我送您到日本

领事馆,然后回国。”

高原接受了大成公司的安排,住进了日本领事馆⋯⋯

一个月后,战火烧到了黄浦江边。上海一线有些工厂开始搬迁。刘国钧开始紧张了:常州要不要搬呢?他想,日本人或许不敢在上海走的大远吧?

他不知道:此时的日本政府已经不把英、美看在眼里了。8 月 27 日夜,日军飞机空袭常州火车站。

因为铁路受阻,去上海催货的布商都滞留在常州了。常州市面纱布暴涨, 形成了空前的厚利。

刘国钧想起了当年在奔牛曾走过的险着。战云密布,正是发财的好时机。这时,国民党政府工商业人士安心生产的告示对刘国钧有着极大的影响

力。政府说:京沪、京杭之间有三道防线,上海至杭州线、吴江至福山线、江阴至宜兴线。最高当局已下定决心要固守京沪要地,百万大军正在血战, 至少能顶半年,那时国际形势必将变化;工商界人士无需作物资转移之准备。

刘国钧期望的就是这个局面。因此,当卢作罕主动将十分紧张的船运吨位留给大成时,他放弃了。

他相信:日本人资源少,利急战,炮声一响,各业皆停,战事若有拖长, 不可思议。

但日本人给他的回答是:炸弹、炸弹、炸弹!

  1. 月 13 日,11 月 18 日、20 日、21 日,一阵阵尖锐的警报声响过后, 日军的飞机将炸弹倾泄而下。

整个大成二厂被炸弹的硝烟全部覆盖了。爆炸后形成的大火,又将厂区烧得一团焦黑。

大成一厂中弹 18 枚,毁坏过半;三厂也中弹 3 枚。

因为制造“征东牌”棉布而享誉中华的大成二厂,遭受了日军的毁灭性轰炸和燃烧:

刘国钧的梦想被日军的炸弹炸得粉碎。他不得不向卢作孚求援。此时卢作罕正在南京安排抢运,在军事运输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仍然派人来协助刘国钧转移大成公司。

刘国钧的大成纺织有限公司加入了战时搬迁的船运队伍。三厂机器刚安装完毕,现又全部拆卸下来,重新装箱,组织木船千艘,先经运河运抵镇江再装上大轮船;原存上海货栈的大成三厂的新机器,暂存公共租界。常州仓库、堆栈尚存有大量布匹和纱包,尽力抢运往内地;不及运走者,分散寄存起来。但运输计划开始得太晚,第一批虽然安全抵达汉口,但第二批则在长江上遭敌机轰炸,只好返回南通港。木船千只,在运河上即被炸,部分物资和装备只好流散到苏北,有的只能折回常州⋯⋯

  1. 月 26

    日傍晚,一辆汽车驶进了满目疮痍的大成二厂。车上跳下的正是大成二厂的创始人刘国钧。

北风呼啸,寒风凛冽。刘国钧满脸悲愤地在寒风中默默而行。

这儿的一草一木、一梁一栋;都凝聚着刘国钧的半生心血。如今,厂一房全坍塌了,那些被炸毁的机器,成了一堆堆横七竖八的废铁,刘国钧这儿摸摸,那儿抚抚,一片泪水一片情。

就是这片广益二厂,成了刘国钧崛起的摇篮;就是这片大成二厂,凝聚着刘国钧所有的智慧和心血。他缓缓走近了那台从日本弄来的八色印花机, 那个费了刘国钧 7 个月的汗水的庞然大物,如今,全部成了一堆废铁,从那

颜料斗里斜泄而出的红色颜料,像一涨碧血,渗进了焦黑的土地⋯⋯

整整绕工厂一周,从运河边走向沪宁铁路,又从沪宁铁路回到运河边, 这片辽阔的厂区,在夕阳的映照下,抹上了血红的惨烈⋯⋯

鞠秀英也从车上下来了,站在那片乌黑如炭的车间前,久久地望着丈夫, 止不住的泪水直流。

刘国钧走上前来,掏出手绢,默默地为夫人抹去脸上的泪花:“不要紧的,日本人炸了旧的,我们再造一个新的!”

鞠秀英抬起头,伸出手抚了抚丈夫的鬓角,凄苦地说:“我们半生的心血呀,就这样毁了。为了这个厂,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呀!”

刘国钧苦笑着说:“秀,我今年才 50 岁,肯定能看到日本人失败的那一天,到时,我还要重建大成,只要我活着,大成就死不了。”天空中,又响起了轰轰隆隆的飞机呼啸之声。

前几天仍然车水马龙的沪宁线上,如今已静悄悄的,只有两根铁轨,通向远方。

运河上的木船仍然如过江之鲫,摇摇晃晃地满载而去。

鞠秀英扶着刘国钧,缓缓地回到了汽车旁。他们怅然地向着被炸弹耕耘过的大成二厂,投去了留恋、悲伤、忧愤的一瞥。

夕阳收尽了最后一缕光丝,夜幕重重地低垂下来。他们上了汽车,向着夜幕中的深处驶去。

第二天,日本侵略军杀进了常州。一位名叫野宏的日军士兵,来到了大成二厂。这位一年前曾来大成帮助调试机器的日本技工,也被征召入伍,随着侵略者的铁蹄,再次来到常州。当他面对大成二厂如此凄惨之遗骸,也不禁心为之颤抖。

他在自己亲手安装的印花机上取下了一枚被烧得乌黑的锣钉,放进了上衣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