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史载：30 年代的纺织业是我国最具规模的工业，但据资料统计，1936 年天津中国 5 大纱厂资本共计 1500 万余元，平均每厂仅 306 万余元，与当时资本最少的日本日清纺织公司

资本 1600 净万元比较，5 个厂才抵得上日本一家厂，如与日本长崎纺织公司 5380 万元比较，更显微小。

1930 年 2 月 16 日，是常州纺织工业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的日子——大成纺织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没有富丽堂皇的酒会，没有张灯结彩的剪彩仪式，这颗民族纺织工业的新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诞生了。

公司经理为刘国钧、协理刘靖基、总稽查华笃安、顾问蒋盘发。刘靖基是刘国钧的宗亲，论辈份为刘国钧的叔辈，论年龄比刘国钧还年轻，是大成公司主要股东之一的吴镜渊的女婿。他与刘国钧早有交谊，如今俩人携手开创大成公司的未来。

公司是接下来了，但人家栽不活的摇钱树，你将有何高招起死回生？ 刘国钧为巩固股东们的信心，在董事会上坚定地表示：“各位如果对公

司前途担心，可将股款改作存款，国钧有信心于一年到两年之后还本！”股东们对这位 40 岁的经理，投去了欣赏和信任的目光。

然而，刘国钧独自静下来时。又为眼前的境况担忧：工厂的机件维护保养较差，年久失修，一开车后就碰到许多问题，开开停停，没有配件保障。要把这些设备修好，还需投入 20 万元。许多股东的担心就由此而来：企业经营还没开始，又要投入，有多少把握能收回这些资金呢？

因此，大成公司董事会刊出改定股额招股启事：“敝公司原计股额 50 万元，业已收足。如今股东会议选举董事监察，股东诸永生提议：改定股额为 75 万元，已收股款作为先收 50 万元。经到会股东讨论，认为适当。通过

敝会成立应即按照股东会议决案，招收股款 25 万元，各股 100 元，一次交足，

官利自交股之次日起，年底结有盈余分两期计算，在 4 个月内交股者分全年红利，4 个月后交股者分半年红利。”

但反应平平。大成公司诞生就很艰难，如今还没有出色的业绩足以吸引投资者。

刘国钧没有别的选择：为了大成公可能正常生产，他必须再借款 40 万元。

他注册 50 万元的大成公司将作为借款抵押。

其实他的 50 万元股本中有许多也是垫款，其中包括用他的广益染织厂作

抵押的借款。

倘若经营不顺，他将无以应付，后果不堪设想。但刘国钧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向前冲刺。

敢不敢再举债是刘国钧的事，敢不敢借给你，愿不愿借给你则是银行的事。

刘国钧再次请求屠咏堂，带他去上海借款。而上海接盘时的侥幸，使得刘国钧相信屠咏堂与上海商业银行存在着一种相当信任的关系。他让屠咏堂带他去见上海商业银行的董事长陈光甫。

在开往上海的火车上，曾在陈光甫手下干过的屠咏堂向刘国钧详尽地介绍起陈光甫的情况，像是打开了一个新天地的窗口，令刘国钧大开眼界。

陈光甫比刘国钧仅仅大 6 岁，但事业成就令刘国钧有小巫见大巫之感。陈光甫是镇江人，离常州也只一箭之遥。他的父亲因经商不顺，遂到武

汉祥源报关行任职员。陈光甫 12 岁时，就随父亲到报关行当学徒。因海关都为洋人把持，因此，报关需学英语。和刘国钧在布店学徒学会了做生意一样， 陈光甫也是在艰苦的学徒生活中自学了英语。后来，他几经周折，才当上了英语翻译，结识了汉口正金银行买办景维行。景维行见他聪明能干，便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了他。

1903 年，清政府参加美国圣路易斯国际博览会，经岳父景维行的介绍， 他有幸成为随团翻译，受到两湖总督端方的赏识。博览会结束后，他取得了官费津贴在美国留学。

1910 年获商学士学位回国。借着端方的背景，他结识了江苏巡抚程德金。辛亥革命后，程德金宣布江苏独立，担任江苏都督，陈光甫则任省财政司长，后又担任江苏银行经理，其时仅 30 岁。

1913 年，为反对袁世凯称帝，肇和号兵舰炮轰制造局。有人密告这项军事行动的费用取之于江苏银行，袁世凯大为愤怒，下令要枪毙陈光甫。幸得总统府秘书对陈光甫甚有好感，急忙向袁世凯解释说：是军人持枪威胁陈光甫，陈并未参与其事，不妨留待查明再处理。袁世凯才松了口，陈光甫免了一死。

这些内幕很快有人透露给陈光甫，吓得陈光甫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在美国学了一肚子金融学问、有志于中国金融事业的年轻人，对官场的残酷有了深刻的体验后，果断挂冠而去。

1915 年，陈光甫在上海开办了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资本仅为 8 万元。那时，他个人拥有的财产恐怕还不如刘国钧。

但陈光甫提出了一系列新鲜而又有号召力的口号：“辅助工商实业、抵制国际经济侵略”、“服务社会”，给人印象很深。同时，采取了一系列独特的经营方针：“人争近利，我图远功；人嫌细微，我宁繁烦。”在存放款业务上多向中小厂商发展。为提倡存款，首创一元即可开户。当时银行业引为笑话，但陈光甫却锲而不舍地去做。一次，一顾客以 100 元开 100 户，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照办不误。这一消息，迅速在储户中流传，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普通储户。他提倡“顾客永远是正确的”，要求服务人员仪容整洁，态度和蔼；经理也坐在营业柜台办公⋯⋯这一系列的努力竟使他的资金迅速达到了 500 万。

15 年时间，竟增加了 60 倍！

与陈光甫相比，我在常州被称为经济崛起奇迹，实在算不得什么！刘国

钧在心里叹服道。

超乎意料的是：刘国钧顺利见到了陈光甫，而且谈得十分投机。

刘国钧在屠咏堂的带领下，走进了陈光甫的办公室。只见陈光甫正伏案办公，见刘国钧来，赶忙起身迎接，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刘国钧见这上海滩有名的金融巨子如此热情，心里感到颇为轻松。又听陈光甫讲的上海话略带镇江口音，更有了几分亲切感。透过陈光甫笑容可掬的面容，只见他身后墙上挂着一副章士钊题写的对联：“不变随缘，随缘不变。”这或许就是陈光甫随和大度的作风的写照。

刘国钧直言道：“陈总经理，感谢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在我接盘大纶纺织公司时给予了及时的支持，当时连纳洋行的股东突然一击，险些令接盘泡汤。”

陈光甫笑着说：“情况我也听说了。我们有些同胞，嫉妒心太重，每见他人得意，就在暗中排斥。这是祖宗的不肖子孙。”

刘国钧听得出来，陈光甫是有感而发，也许他在这方面有着更多的体会。因此，刘国钧感到很亲切。他对陈光甫说：”我们与日本人竞争，不搞联合企业不行。所以，接盘成功，为我的目标打下了基础。”

陈光甫也笑着说：“你接盘成功，我很高兴。人生在世，就应当树立一两个大目标，创一番事业，当历尽艰辛、达到成功的波岸，最为快乐。这种快乐从艰危困苦中得来，则尤为永久，尤为有纪念价值。”

刘国钧被陈光甫这一番话所感动，诚为知音矣！而且，他知道陈光甫也是个人一番奋斗才有今天，因此，他也觉得特别有话要向他倾诉：“兄弟非常赞同总经理的思想。我从小家贫，在靖江县城学徒不成，又到江南谋生。 30 年来，从学徒做起，到现在办起了大成纺织有限公司，不知有过多少

艰辛和困难。要创办一点事业，诚为不易。”

陈光甫立即点头，说道：“你我一样，都是从学徒开始，添饭斟茶，早晚上卸排门之役，都干的。在汉口，为煤栈学徒时，还得打包扛包。夜间趴于地板上，热天则露宿晒台，如不与厨役有关系，常不得饱。”随着，陈光甫笑了起来。

刘国钧边听边笑，说：“陈总经理所言，国钧感受亦很深。”

陈光甫谈兴更浓，呷了一口浓浓的咖啡，继续说道：“当初，我们银行开办时，门面很小，资本只有 7 万元，人员仅有 7 个人，规模很小，在上海很不起眼的。我自兼营业，拉存款、跑工厂、搞放款，晚上回行还亲自为青年行员开班教书，提高他们的素质，那一阵，相当勤苦。我认定两个字：勤俭。”

刘国钧不停地点头，也说起了自己办工业的不易。俩人仿佛是旧友一般， 唠起各自从学徒到总经理的经历，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不肯出来。陈光甫说得热乎了，还不知不觉地离开了总经理的写字台，并肩挨着刘国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越谈越热乎。

坐在一旁的屠咏堂焦急地向刘国钧打着眼色，但刘国钧听陈光甫讲发家史如痴如醉。眼看就要到午饭时间了，屠咏堂不得不寻机插进了他们对往事的回忆：“陈总经理，这次国钧来沪，是想为他的大成纺织公司做 40 万元的厂基贷款，不知陈总经理意见如何？”

陈光甫从刚才兴奋的情绪中停顿下来，拉开文件夹，取出一支酸水笔， 在纸上划算了一下，然后问道：“现今大成纺织公司有哪些股东？”

刘国钧回答道：“董事长是吴镜渊，股东有刘叔裴、徐吟甫、刘尧性、蒋瑞衡等，当然，还有我和咏堂。”

陈光甫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了这一串名单，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大成公司现在厂基在什么地方？”

刘国钧答道：“就是原大纶纱厂的地盘，紧靠运河的德安桥边，就在常州城边。”

陈光甫听完，向秘书示意：“请李襄理来一下。”

不一会儿，李襄理便到。陈光甫介绍说：“这位是常州来的大成纺织有限公司的刘经理。”

李襄理推了一下眼镜，笑着说：“上次就是你要的汇票。”

刘国钧双手一抱拳，说：“多谢那天襄理当机立断，不然我就要倒贴 5 万元了。”

李襄理、屠咏堂都笑了起来。

陈光甫也笑着说：“刘经理是个干事业的人，我们银行理应支持。李襄理，你速与常州分行通话，对大成纺织公司的贷款要求搞准情况，立刻办理40 万元的厂基押款。”

刘国钧心中一惊：这么快就答应下来了，陈光甫的工作作风真可谓果断、爽快！他不住地向陈光甫道谢。陈光甫却说：“我们银行就是靠你们这样的工商实业家撑起来的。顾客是银行的衣食父母，望你把我当做亲眷，时常走动，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亲嘛！有何难处，尽管找我。”

中午，陈光甫又与刘国钧、屠咏堂共进午餐，一直将他们送出银行。

刘国钧对这位金融巨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来借钱， 竟受到如此礼遇。

屠咏堂解释说：“陈光甫一向待人热情。不过，今天他放下手头工作， 与你一聊就半天，这在他也是极为少有的。可见你们是一见如故呀！”

刘国钧想：早知有这样一位热心肠的银行家，自己就不应在常州为集资而日夜奔波，真是相见恨晚。

回常州的火车上，刘国钧仍很诚恳地要屠咏堂给他介绍陈光甫的经营之道，屠咏堂便津津乐道地继续介绍：

陈光甫在银行提出的口号是：服务社会，顾客是银行的衣食父母，他把“辅助工商实业，抵制国际经济侵略”的口号，印在记帐凭单和对帐单据上， 还印成单页，置于每个职员的玻璃板下。他的这一思想对银行员工有极大的激励作用，也树立了爱国银行家的形象。他订立了许多规章，在银行强调制度管理。他在银行实行“扣储特储”，扣除职员工资十分之一，另由银行送同额款项，合在一起作为“行员特储”，使职工能安心工作。银行增资时， 鼓动职员认购股票，甚至借款给职工买股，从而使职工都成为小股东。他重视职工教育，设立图书馆，购置了大量书刊，供职工学习，银行还办了个内部刊物《海光月刊》，起到了业务交流和宣传鼓动的作用。他还注重职工福利，设“行医室”免费应诊，报销职工和家属的医疗费，补助职工子女教育费，职工都唯恐不能保住在银行的饭碗。

同时，他还首创了一个中国旅行社，该社在国内的分支机构最多时达 100 余处，在东南亚、印度、菲律宾、香港等地都曾建立分支机构，与国际旅游业互订代理合约。这个旅行社比客买车船票、安排住宿、发行导游杂志和小册子。但这个旅行社却赔累甚巨，都由银行在盈利中拨付，股东们有意义，

但陈光甫力排众议，他说：“上海银行之盈余，可操筹而数计，旅行社则不然，盖天地间事物有重于金钱者，好感是也。能得一人之好感，远胜于得一人之金钱，今旅行社博得社会人士无量数之好感，其盈余为如何耶？”此种服务的宣传力很大，人知有旅行社，即知有上海银行。

⋯⋯

听着听着，刘国钧不禁叹道：“如此具有远见卓识，焉能不发达，我辈跟着学也来不及。此次到上海的收获，贷来 40 万元固然可喜，但比这更大的收获，则是对经营之道大开眼界。”

列车驶进了常州。刘国钧跟着屠咏堂下了车。此时，古城的阳光似乎特别的明亮，照在古城连绵不断的白砖黑瓦的小街上，与上海的高楼大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他此刻，似乎找到了一条建设实业大厦的坚实的道路，他穿行在古城小街窄巷中，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