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大笔写春秋

洋行买办耍滑头,刘国钧措手不及⋯⋯

史载:1929 年底,当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之时,华尔街的股票价格像穿了孔的气球一般迅速下落。紧接着,大批的银行、工厂、商场倒闭,这种经济衰退的瘟疫从北美大陆传到了欧洲、日本甚至世界各个角落。一场人类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经济危机爆发了。在这次经济危机中,人们失去的不仅仅是经济的自由发展,看不见的手似乎失灵,一批独裁政权在德国、意大利、日本等国家应运而生,人类面临一场空前的灾难⋯⋯

1929 年的冬天,对于世界来说,是灾难性的。但对刘国钧来说,幸运之神却不期而至。当人们正准备迎接新年到来之际,刘国钧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他的广益布厂的色织布畅销沪上,他得去上海收回 5 万元布款。

当他跨进京沪列车的头等车厢时,一位给他带来绝好机会的人物正在车厢里无精打采的坐着——他便是由上海“保大银团”接办的大纶久记纺织公司的主持人顾吉生。

顾吉生问起刘国钧去上海的事由,赞叹地说:“刘老板的生意果然做得好,在此国际性大萧条之机,你好像一点不受影响。”

刘国钧谦虚地说:“比起大纶,我们是小字辈,生意不大,负担也就不重。”他也知道,眼下大纶久记纺织公司日子并不好过。

顾吉生叹着气说:“如今纺织生意不好做,常州又特别复杂,假若有人愿意接盘,我们大纶倒也有意出盘。”

刘国钧心中一震:“此话当真?” 顾吉生笑道:“这话岂能儿戏?”

刘国钧立即答道:“如果出盘,我来接好了。”

顾吉生想甩掉大纶久记这个包袱已有一段时间了:1916 年 8 月,大纶纺织公司经理蒋盘发在上海华商物品交易所抛空棉花,想靠期货生意来弥补工厂的亏损。不料,棉花市场出乎意料地拼命上涨,到农历八月十四日,交易所停止棉花交易,一算帐,蒋盘发亏损达银元 10 万元之巨。常州钱庄业立即停止向大纶纺织公司贷款,致使大纶纱厂立即停产。大纶纱厂各股东群起诘词,蒋盘发只得将自己在大纶纱厂的 10 万元股本交给了钱庄老板,自己赤手空拳回老家梅龙坝了。这个常州纺织业的先驱就这样落下马来。

大纶纱厂倒闭后,上海保大、久大两银号以债权人的身份,夺得了大纶纱厂,派出了浙江人顾宕生来常州担任经理,并将厂名改为“大纶久记”,大概是希望纱厂能长久兴旺。不料上海派来的经理班子对大纶纱厂的经营管理也未有起色,工厂内“工潮”迭起,加上常州的股东们与上海股东常有分歧,使得顾吉生心灰意冷。他多次与上海的股东们商量早点出盘,以免沾在手上更不好办。上海股东们见形势不好,唯恐利益受损,也有意早点出盘。但顾吉生对刘国钧仍有些轻视:以刘国钧现在的广益二厂,充其量值 15

万元,如何接得下这个常州最大的纱厂?顾吉生笑着说:“先生如有意接盘, 将给以最优条件。”

刘国钧紧迫不舍:“什么样的最优条件?”

顾吉生当即亮牌:“可以原价 50 万元奉让。” 刘国钧当即伸出左手掌:“顾先生不可戏言。”

顾吉生轻松地搭上一只手掌:“岂敢儿戏。” 刘国钧当即咬定:“到上海就草签合约。” “行。”顾吉生仍感到甚为轻松。

到上海后,刘国钧坐上了来接顾吉生的福特牌轿车,径驶连纳洋行。连纳洋行买办刘伯青和水火保险公司的买办蒋雨晨作为上海股东代表,与刘国钧谈判接盘一事。这些股东见有人愿意接盘,心中也觉少了一块心病。谈判很愉快。按照协约,刘国钧先付 5 万元定金,然后,再凑足 45 万元资金,于

1930 年 2 月 15 日在常州签约交盘,到时要交足盘金。如逾期不交,不退定金,不予交盘,草约作废。

只有一个月时间,刘国钧必须集资 45 万元接盘,否则这预交的 5 万元也将扔进水里。他要顺利接盘,还将会有很多的困难。对此,他十分清醒。但是,拥有一座现代化的纺织工厂的远景在激励着他,使得他又格外的兴奋。

回到常州的当晚,他抓起电话机要通了蒋盘发:“喂,大哥,我在上海, 准备盘下大纶久记。”

电话中传出蒋盘发的声音,似乎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国钧老弟,你要盘下大纶久记。好啊!老弟,你是替大哥出了一口气吁!他们趁我在棉花生意上失利,故意落井下石抢走了大纶。如果你接盘大纶,我将全力以赴地支持你。”

刘国钧被蒋盘发这一番话给激动了,也有些声音发涩:“大哥,我是做了一件自己多年做梦都想的事,但是,大纶厂是你办起来的,你的作用是少不了的。上海人接盘大纶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他们排斥了你。”刘国钧并非恭维蒋盘发,而是道的实情。这大纶厂的老底子都是蒋盘发办裕纶布厂时拉起来的,招的工人也都是武进县南门外的农民。在那一带,蒋盘发结交了很多朋友。许多工人是蒋盘发招来的,他的话在工人中仍很有影响。上海人的大纶久记之所以失败,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工人闹罢工。有了蒋盘发协助, 这个问题有可能得到顺利解决。

蒋盘发坚定地说:“只要接盘成功,我丢掉梅龙坝的生意,也要坐阵一年在你的厂里,助你一臂之力。”

刘国钧十分感动。因为论办厂经验和影响,蒋盘发在常州都算得上是个顶尖人物。如今虽暂时受挫,但梅龙坝的布厂,仍蕴藏着他崛起的希望。如今,他宁肯舍弃梅龙坝,也要帮自己接盘成功,这是多深的情义呀!

然而,在 1930 年料峭的冬天里,常州人对纺织的热心仍旧被失败的耻辱所冰封雪冻。常州工商业对投资纱厂都望而却步。

因此,刘国钧要想在常州筹得巨款并非易事。

他首先找到了生祠镇的同乡,在常州开设萃丰钱庄的徐吟甫。徐吟甫是金融界的名人。他从在镇江一家钱庄学徒开始,进入了上海的大清银行,后来一直做到哈尔滨银行经理。有了钱后,他不断地买地买田,同时在常州开设了萃丰钱庄和恒丰盛布厂。

刘国钧请徐吟甫入股接盘,徐吟甫却提出要搭上他的陷入困境的恒丰盛布厂。刘国钧不敢答应,结果徐吟甫也暂时持观望态度⋯⋯

正在刘国钧筹资困难之时,无锡的著名实业家唐星海获得了大纶出盘的消息。他料定刘国钧筹资有困难,专程前来常州。面见刘国钧后,当面提出: 愿以 10 万元定金代价恳请转让。刘国钧转手便可得 5 万元。唐星海心想:对于只有 15 万元资本的刘国钧来说,5 万元不是个可以忽视的数目。然而,出

乎他意料之外,这个相当于广益染织厂一年的利润的数目,竟然动摇不了刘国钧要接盘大纶公司那个烂摊子的决心——刘国钧婉言谢绝了。

送走了唐星海,他的得力助手朱希武劝道:“经营纱厂,虽然你很有经验,稳操胜算,但毕竟还是有风险的,如今不费力气就有了 5 万元,还是可以考虑的。”刘国钧却笑着说:“你以为我只为了赚几个钱?搞纺织图的是国家工业的兴旺,只要有机会,我是决不会放弃的。”

刘国钧继续奔波于各家钱庄老板之间。他的恳切和决心,以及他经营广益染织厂的不凡业绩,终于打动了常州的富佬们。原大纶纱厂的主要股东刘叔裴答应从上海将原股本 10 万抽回,再投入刘国钧的接盘之中;阜丰钱庄的屠咏掌、汇丰钱庄的许孚康、仁丰钱庄的胡勤生、永孚银号的刘尧性、大衡记钱庄的蒋瑞衡甚至包括原先犹豫的徐吟甫,以及各棉布庄号的老板们,纷纷以资金向刘国钧投出了信任票。

2 月上旬,刘国钧终于汇齐了接盘所需的 45 万元。刘国钧携带常州钱庄解往上海钱庄的汇票,登上了东去上海的火车。

早春 2 月,江南依然在一片严寒之中。铁路两边的柳树枝头,绽放的新蕾还似一棵豆瓣附在随风飘扬的柳枝上。

当火车迅速地划过窗外的田野,刘国钧脑海里充满的是对未来企业的美好向往。

此时,大纶久记的上海股东们已感到后悔了:仅仅 50 万就出盘了,价太

低了,有人愿出更高的价接盘。可无奈收了刘国钧的 5 万元定金,有草签的合约在此,岂能反悔!

但精明的蒋雨晨迅即想出了一个滑头的主意,他将在刘国钧兴高采烈到达上海时,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刘国钧带着汇票,来到了英商连纳洋行。蒋雨晨也早已恭候在此。 “哎呀,刘厂长来了。”蒋雨晨十分热情地邀刘国钧在沙发上坐下来。一阵寒暄后,刘国钧从随身带着的皮包里取出了那张写着 45 万元的汇

票,笑着说:“兄弟将汇票带来了,没有超过时间吧!”

蒋雨晨笑着说:“早闻刘经理信誉卓著,果然如此。”说着,他将汇票取了过来,看过后,脸色陡然一变,面带思索状地问道:“哎呀,刘经理, 你这汇票还只是常州钱庄的呀!”

刘国钧不解地问:“是呀,我在常州的业务,都是与这几家钱庄往来。又是从常州来,自然带的是常州钱庄的汇票!”

蒋雨晨脸色拉了下来:“交付盘厂价款,应用上海全市通行三大汇划银行本票,方可成交。岂能用此汇票来骗人,耍滑头哦?”他脸带怒色,心中却颇为得意:估计刘国钧将在这突然一击中措手不及。

果然,刘国钧脸色顿时由红变白。他知道是上海人反悔了,以这样的手段来欺诈他。他愤然地说:“我们常州钱庄解往上海的汇票,从未有退回不兑之事,岂能说我是耍滑头。我看是你想耍滑头。”

蒋雨晨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少说废话,今天下午 3 点,有 45 万元上

海大汇划银行本票送来,则厂是你的,票是我的。过 3 时,无大汇划银行本票送来,一切作罢!”

底牌露出来了:如果 3 时前大汇划银行本票送不来,则连那已付的 5 万元定金也难以收回。

刘国钧一下气得两眼直冒火星,他对面前的难题毫无思想准备。平时他

一心一意办厂,金融业务都是与常州钱庄往来,在上海金融界毫无联系。眼看离下午 3 时就差四五个小时,这大汇划银行本票到哪去办呀!

刘国钧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连纳洋行的。他只知道裹起大衣领子,扑进了寒冷的北风。他从大马路外滩走向南京路,从南京路再转向山西路⋯⋯ 只好向上海布店去吧,那儿经销广益染织厂的斜纹布。但刘国钧知道,那布店老板哪儿一下拿得出这么多资金呢!上次催他结清 5 万元布款,已使他感到头寸很紧了⋯⋯但有什么法子呢?

他晕头晕脑地从车水马龙的南京路上穿过,险些被黄包车撞倒。但他什么也顾不上想,想的只是那 45 万元汇票。正在这时,他眼睛往路边一扫,忽地有一熟人的身影闪入眼帘,仿佛是上帝派来给他解难似的,那人出现在路那边的南京饭店门口。

刘国钧赶忙穿过大街,向那边喊道:“屠经理,你在这干什么呀!”

常州阜丰钱庄的经理屠咏堂一看是刘国钧,笑着答道:“我到上海办事, 这就到大马路去买点小孩吃的东西。下午两点回常州。”

刘国钧慌忙说:“别忙,你先跟我上鼎新楼去。”

屠咏堂推辞道:“我可到上海银行去吃午饭,你破费做什么?” 刘国钧一本正经地说:“有要事相商。”

屠咏堂便跟着刘国钧上了天津路口的鼎新楼。

屠咏堂被刘国钧所述情形激怒了:“这些鬼精的上海人,太欺负我们常州人了。”他没等刘国钧点的酒菜上桌,便喊道:“你把常州的汇票给我, 我即刻便去上海银行换来汇票。”

刘国钧把汇票交给了屠咏堂,便在鼎新楼静候回音。他知道:接盘是否成功,就在此一举了。

屠咏堂原先便在上海银行供职,为求个人发展,才回常州开钱庄,与上海银行的工作人员本是同事,又加上他的阜丰钱庄与上海银行有长期业务往来,因此,屠咏堂去换票自然不在话下。

屠咏堂迅即来到上海银行,找到他熟悉的大堂襄理说:“此项汇票,收我阜丰钱庄之帐,由本银行打出本票同数,付我阜丰之帐。”

这襄理与屠咏堂既熟,又可得常州解汇需 4 天的利息,也有好处,便痛痛快快地将汇票如数交给了屠咏堂。

屠咏堂拿着汇票,招呼说:“我中午不在行里吃饭了,不要等我了。” 等屠咏堂换好票,刘国钧的酒菜也刚上。俩人痛痛快快对酌了几杯,屠

咏堂便告辞,他仍要去大马路购物再回常州。

刘国钧笑着招手说:“那我不送你了,我这就叫他们睁开眼看看,这是不是上海的大汇划银行本票。”

刘国钧到达连纳洋行,抬手看了看表,会意地笑了笑。 他将上海银行的汇票递到蒋雨晨面前,什么也不想再说。

蒋雨晨十分惊讶地看了看汇票:“嘿嘿,是上海银行,董事长陈光甫, 当然是大汇划,不是跳打。”

刘国钧依然不说什么。

蒋雨晨却猜不透这位常州阿乡为何在上海如此神通广大,他干笑着:“嘿嘿,票是我的,厂是你的了!”

刘国钧也笑了笑,说:“那就准备签约交盘吧!”

蒋雨晨却依然笑脸说道:“不过,今后此厂,必须保险,仍归我连纳洋

行水火保险公司代保,如何?”

刘国钧不解地问:“连纳不是在常州有分经理吗?我们找他们不就行了?”

蒋雨晨慌忙说:“勿可勿可,保险介绍成后,公司给予回扣。你厂保险是我揽来的,则回扣就该归我。到时我派人到常州来洽商就是。”

刘国钧心底里浮出一阵轻蔑。但为了促成交盘,刘国钧轻松地答应了。1930 年 2 月 15 日在常州,由上海恒祥、恒庆两公司公证签约。

刘国钧接盘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