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工程师年薪 5000 元,刘国钧说:“不多,他一个人抵得上一个车间。”

史载:1929 年到 1930 年,因为国民党南京政府实施了关税自主的措施,再加上白银价格下降,刺激了中国商品的出口,中国的民族资本主义经济曾一度有所发展,主要工业品产量平均增长 20%。

刘国钧准备引进华笃安为公司的总稽查。有人对刘国钧提出警告:“这个人很难弄。”

刘国钧笑着说:“我不弄人,何难之有。” “您可能对他的性格不大了解。”

刘国钧点点头,说:“我是没见过他。但听说他和厂长闹意见了,拂袖而去。据了解,是因为厂长要包下厂里的用煤,用他自己搞来的煤,华笃安不干。可见这人的刚直和公心。他辞职后,董事会都来劝他回去,可见这人还是得人心的。他 21 岁就当发电厂主任,可见这人业务确有专长。这样的人不用,用什么样的人呢!”

“不管怎样,还是考察一下为好。”

刘国钧却摇摇头,说:“这种人,到处有人伸手抢。你若考察,他面子上就过不去,说不定就跑了。”

果真,刘国钧先下手为强,将那管理营造专家华笃安抢来了。华笃安虽不曾与刘国钧谋面,但早已闻听这位实业家的创业经历和宏图规划,又见刘国钧如此“用人不疑”,便愉快地来到了大成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就总稽查职。

刘国钧轻易得一良将。

就在华笃安任职不久,刘国钧又将他召去。华笃安以为刘经理要了解电气改造方面的技术问题,不想却在刘国钧的写字台上看见另一本书:《纺织工作法》。华笃安一进门,刘国钧就问道:“你可曾读过这本书?”

华笃安笑了笑:“经理笑我了不是。您知道我是搞电厂出身的,对电气设备和厂房建筑还略知一二,对纺厂工作,了解甚少。”

刘国钧沉思了好一会儿,说:“我已经读过多遍了,对我启发很大。全国许多纺厂都是以此为准绳的。”

华笃安不解地问:“您是说要我也读这本书?”

刘国钧摇摇头,说:“不是。我不可能再让你改行,但需要你去请一个

内行来。”

“请一个内行?我在纺织厂没有什么熟人呀!”

刘国钧举起《纺织工作法》,说:“我请你去找这本书的作者,陆绍云先生。他是在日本东京工业大学专攻纺织的,毕业后归国,任天津宝成纱厂的工程师。不料,宝成纱厂因欠外国的债,在去年的不景气中,破产了,抵押给了英国人。陆绍云不愿为英国人服务,便辞职出走,目前正在济南一家纱厂帮忙。此乃天赐良机,你速同丕基前往济南,务必将陆先生请来我厂。”

华笃安既兴奋,又不安地问道:“我与陆先生素不相识,他怎肯听我话, 跟我走?”

刘国钧笑笑说:“那就看你和丕基的本事了。” 华笃安只得受令而行。

陆绍云是应朋友之邀,前去济南鲁中纱厂帮忙的。这是家小纱厂,陆绍云当然不可能在此安身。而此时,他在日本的同学纷纷来信请他去日本,或者是到上海的日商纱厂工作。这位日本东京工业大学纺织系的高材生,在学校时就名声很大。在此国难不已的时代,个人抱负自然难以实现。而在日本, 他或许将在学术和事业上有所作为。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去为日本纱厂进行经济侵略服务。即使是在这小小的鲁中纱厂,图个温饱,他也不会去为外国服务。

当华笃安、刘丕基来到鲁中纱厂时,他大为惊讶:“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呀!”

华笃安笑道:“敝公司刘经理国钧先生一心推进民族纺织工业,广罗各方人才。他对先生的《纺织工作法》钦佩不已,因此,听说宝成纱厂失败, 他就托人打听您的下落。一接到情况,就派我们来找您。”

陆绍云颇为感动。但他并不了解这个叫刘国钧的经理,对于大成公司则略有所闻。他答道:“难道你们经理这样求贤若渴?陆某不才,但愿为促进我国的纺织工业尽点绵薄之力。若贵公司经理果有进取之心,则陆某当尽力协助之。”

刘丕基高兴地说:“那就请陆先生立即南下,就我大成纺织有限公司总工程师职。”

陆绍云却摇摇头,说:“我得先去看看,再定决心。”

刘丕基说:“那也随先生便。即便是任职了,倘若不顺心思,还可辞职另就。”

陆绍云笑着说:“那时就难堪了。还是先去看看为好。反正我也准备回上海老家看看,在常州停一下,也很方便的。”

南下的列车上,他听华笃安介绍了刘国钧求贤若渴的风度,心中暗自钦佩,但要选择一个真正开明而又具有远大抱负的实业家作为奉献自己的归宿,则不到十分满意他不会轻易应允。

刘国钧见陆绍云果然南下,心中暗自庆幸。但他知道,要留住陆绍云, 也非易事。上海的纺织厂占了全国一半,他又是上海人,为什么非要留在外地呢?

一连 3 天,他只让陆绍云随便看看,并不陪同。

陆绍云对纺织厂本来就是轻车熟路,3 天之间,里外看了个遍。第 4 天,刘国钧邀陆绍云畅谈。

刘国钧问道:“看过大成,有何印象?”

陆绍云开门见山地答道:“不敢捧场。”

刘国钧心中暗喜:此人果然眼力不凡。大成公司成立以来,已在许多方面励新求治,博得股东和各方好评。但这位陆绍云却出言不逊。

刘国钧诚恳地问滇:“先生有何见教?”

陆绍云用左手松了松领带结,似乎要准备痛快淋漓地演说:“刘总经理, 我就不讳言了。一个纱厂,倘若以为只要资本招足,有了董事和经理、厂长、工程师,这个厂就算成立了;机器装好了,就急于开工牟利,这是极为浅陋的经营管理。表面上看,机器每天在嗡嗡的动,梭子在冬冬的打。但你细去考查,各部若离若合、漫无头绪。弄得当厂长、工程师的成了一个土地老爷, 事事都要去管,大到工人打架,小到便所的草纸,都要去问工程师,那工程师岂不成了个警察,还有什么心思去想经营规划,技术改造呢?这样的情形往往归咎于职员不努力,实则是组织不良的缘故。”

刘国钧大为惊讶:“您是针对我厂而言吗?”

陆绍云摆摆手:“即是,也不是。我看我国的纱厂管理,大抵都有这类毛病,贵厂也并不例外。”

刘国钧点点头,说:“这正是我接手大成要解决的问题。除此之外,先生还看到些什么?”

陆绍云说:“我是从日本学纺织的,遇事总喜欢与日本人比较。日本人在短时间内迅速在世界棉纺织业取得了纺织大国的地位,原因很多,概而言之,一是机器技术改良,二是加强对工人的教育训练。但眼下贵厂在这两点上,与现代企业相差甚远。机器设备陈旧,急待改良自不在话下,而加强工人的管理和教育以提高生产效率实为当务之急。我国纱厂的用人制度,还拖着封建的尾巴,还是由工头去农村召包身工,这些工人只对工头负责,工头也只顾欺榨这些工人,因此,工人不但教育水平低下,而且与工厂的对立情绪颇大,难以产生旺盛的工作热情。加之中国的纱厂机器和技术上投资不足, 为与国外竞争,只能在增加工人劳动强度上想点子,结果造成中国工人技术低下,劳动强度过大又疲劳,导致疵布多,造成成本高。同样的 20 支粗纱一包,中国的厂商比日商在华纱厂出品成本价要高十几元。我观贵厂,亦是如是情形。在外商的挤迫日紧之际,将何以与外商进行竞争?”

刘国钧听后频频点头。再听陆绍云关于具体技术问题的分析,更是令刘国钧钦佩不已。于是,他试探地问道:“我有意请先生留下,与国钧共创大成公司的事业,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陆绍云沉思了一下,说:“此事不在我,而在于您有多大的决心当好你这个经理。我国纱厂经理总是怕得罪董事。因此,在事关企业前途的问题上不敢有所举动。我刚才所说,实则都需以极大勇气去进行改造的,倘若弄出麻烦来,受到股东指责,经理您是不是有勇气坚持到底?”

刘国钧站了起来,说:“陆先生,我曾有过在大纶公司拆股独出的历史, 常州人都知道的。如今大成公司中是我当经理,绝不会守成退缩。只是在这关键时刻,我必须有您这样的具有真才实学的人给予我支持。因此,国钧再次恳请您,能留在大成工作。”

陆绍云分明看到了刘国钧眼眶中含着的泪珠。他为他的诚心所感动,紧紧地握着刘国钧的手,点了点头。

刘国钧随即向厂人事科下令:“聘任陆绍云先生为大成纺织有限公司总工程师,年薪 5000 元。”

人事科的职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经理,再说一遍,是多少?” “5000 元!”刘国钧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数字,几乎让人事科的职员跌破眼镜,要知道,大成公司的资本才50 万元,聘请这位总工程师的年薪竟是公司资本的 1%。一个熟练工人的年

工资不过 80 元,这位总工程师的薪金竟高于刘国钧,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收

入的 60 倍。

不久,便有人向刘国钧提出异议。刘国钧耐心解释说:“我们都是不懂技术的人,生就了的羊,长不到牛大。他懂技术,技术就是本钱。他一个人可以带出一批人,可以抵得上一个车间。我们要想发展,想和日本人竞争, 没有这样的人才,根本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