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港湾

战争与爱情分别导源于人类情感世界中恨与爱的两极,一个在最高层次上反映出人的社会性,一个在极端位置上表现了人的个体性。也许正因如此,它们成为两个具有永恒意义的文学主题。

甚至可以说,也是永恒的人生主题。二者如同冰炭,难以相处共存。

海明威却是古往今来罕见的能将这二者化为鱼水关系的人和作家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与阿格纽丝的热恋,助生出《永别了,武器》; 西班牙内战的炮火,点燃了他与玛瑟的炽热爱情,他写出了《第五纵队》和《丧钟为谁而鸣》。

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第二战场上的飓风又把一个温柔娴雅而又聪明能干的玛丽卷到他的生活当中。

玛丽将成为海明威人生旅程最后 15 年里的风和日丽的避风港。

从欧洲战场回到古巴哈瓦那市郊区的芬卡以后,海明威的第一件事是将占地 15 英亩,带有一幢白色的西班牙式住宅、以及网球场、游泳池、拳击房和花园、绿篱的“瞭望田庄”装扮一新。它要迎接新的女主人了。

在这个世外桃源里,海明威的身体和脑力得到恢复。久违了的“拜勒号”游艇又成为他的亲密伴侣,不过他现在只驾着它在附近海域巡游, 就像一个远征归来的骑士在青青的草地上遛马。“拜勒号”停泊在港湾的时候,他就赤身躺在白净细软的沙滩上进行日光浴。已被人亲热地称呼为“大伯”、“爸爸”的海明威,仍以强健的筋肉和黝黑的皮肤为美。

至于他同玛瑟的婚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1945 年 12 月,玛瑟同他正式离婚。他把这个事件称作玛瑟送给他的最可心的圣诞礼物。他的朋友朗哈姆上校将玛瑟与海明威的母亲格莱丝相提并论。说玛瑟和格莱丝是海明威一生中遇到的仅有的两个敢于反对他的女人。大概正因为如此,海明威像过节一样庆幸自己与玛瑟的离异。

三个月以后,他与玛丽在“瞭望田庄”结婚。

像海明威前面的三个妻子一样,玛丽·威尔斯出身于一个宽裕而有教养的家庭。她的长相很像当时美国一个著名的歌唱家和电影演员玛丽·马丁,身材和体格却有点像一个匀称而健美的小伙子。

如果略加理想化的话,玛丽的资质可以说兼有哈德莉、波林和玛瑟之长。她能够随着时间、地点和情况的变化恰如其分地出现在海明威的前面、后面和旁边。她既是妻子又是情侣,既是崇拜者又是批评家,既是钓鱼打猎时的陪伴又是书房里的秘书和编辑,另兼护士、厨师和“瞭望田庄”产业管理人。

玛丽办事果断,但态度温和。她认定她的丈夫是个天才,所以在千百处细节上表现出自己对他的爱。海明威这个人很难理解,也很难相处, 但是她听见过他在痛苦的睡眠中发出的呻吟,也知道他的肉体和心灵遭受过的创伤,她尊重他的意见,体会他的需要,感受得到他那结实的躯体里蕴藏的那颗温柔的心。他可能使用一些粗俗的语言,但她知道他骨子里是个文雅而有教养的人。

玛丽对海明威百般体贴,但又从不试图占有他的灵魂,她有办法让海明威这头“斗牛”站着不动,又不伤他的尊严,如果他愿意,也允许

他进攻。从与玛丽的共同生活中,海明威第一次感到爱情超过了他自己的那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

作家都是喜欢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的,但恐怕很少有人超过海明威对玛丽的赞美。他曾经写道:“玛丽小姐是始终如一的。她勇敢、妩媚、机灵,看看她就叫人感奋,伴着她就觉得其乐无穷,实在是个好妻子。她还是个很出色的捕鱼能手,枪法相当准确的猎人,游泳健将,第一流的厨师,品酒的行家,优秀的园丁,业余天文学家,懂艺术,懂经济, 又懂斯瓦希里语、法语和意大利语,还能用西班牙语管理船只和家务。她也很会唱歌,嗓音准确,真实。她认识的陆军将领,空军军官,政界要人,数目之多,超过我所认识的阵亡的连长,营长、酒友、恶棍、草莽歹徒、酒店老板、飞机驾驶员、赛马赌徒、形形色色的作家⋯⋯

“她不在家时,整幢房子就像她曾拿开的倒得空空如也的空酒瓶一样空,我也就生活在真空里了,那种孤寂的情形活像电池用完后又没有电流可接的一个无线电真空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从谁开始,海明威周围的人喜欢亲切而尊敬地称他为“爸爸”,他也逐渐习惯,而且乐于听到别人称他为“爸爸”。

与此相应,玛丽也常常自称为“麦克爸爸的快乐妻子”。她比海明威小八岁,她的第一次婚姻很不愉快,而与海明威的结合使她也感到自己找到了幸福的归宿,她乐于以一个职业女性的聪明才智当好“瞭望田庄”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