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山中花树的论说1.答花树有无之问

王守仁“致良知”的道德思想,有一套完整的哲学理论作基础,其中一个重要的命题,就是“心外无物”。

有一次,王守仁和友人一起游南镇。此时正是百花盛开的春天,一路上, 只见一丛丛艳丽的花树在山间时隐时现,飘来阵阵的芳香。朋友不禁指着岩中花树问:“你说天下没有心外之物,可是这些花树在深山中总是自开自落, 和我的心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守仁回答:“当你没有着到此般花树时,花树与你的心一样处于沉寂之中,无所谓花,也无所谓心;现在你来看此花, 此花的颜色才在你心中一时明白起来,可见,这花并不在你的心外。”

王守仁与朋友的问答表达了他对哲学的一个基本问题的看法,这个问题就是:人们所面对的这个丰富多彩、变化无穷的大千世界是不是客观地存在着?它与人的头脑,即人的认识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本来,山中的花树是独立于人意识之外的客观存在,不因为人们没有看见它,就不存在。人来看此花时,花树的颜色、形状以及花的香味,通过人的视觉、嗅觉器官反映到人的头脑中,就产生了人们对花树的感觉印象,这是一般的常识。王守仁的朋友说“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讲的就是这样一种常识。可是王守仁认为,人来看花树,由于心产生对花的作用,此花颜色才一下子明白起来。那么,当人未来看“花”时呢,也就无所谓“花”的存在与否了。“花”只有在“心”的作用和影响下才具有存在的意义,这种关系就是“心’对“花”的感应和派生关系。并且,在王守仁看来,这样的派生关系是广泛地存在于心与天下万物之间的。

王守仁在一次与学生的问答中曾更明确地表达过这个意思,他说:“天地万物中间有一个中心,人就是天地万物的中心。然人心只是一个灵明。由此可知,在这个天地中间充塞着的和流行着的只是心这个灵明。人有时意识不到这个灵明,只是因为被自己的形体间隔住了。我的灵明就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如果没有我的灵明,谁去崇仰它的高?地,如果没有我的灵明, 谁去估测它的深?就是鬼神,如果没有我的灵明,又怎么能够预知吉凶灾祥呢?”他由此推知,天地万物与人心之间都是“一气流通”的,心能够感应和派生万物。他又举例说,一个人死了,他的精神和灵明都散尽了,那么他的天地万物又在哪里呢?可见,心是决定一切、产生一切的。

王守仁把人当做天地万物之“心”,认为人心只是一个灵明,因为有这个灵明才使得天地万物的种种特性得以显现,没有这个灵明,也就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他的“心外无物”的哲学所描绘的完全是一个主观精神的世界。他以为,“物”的客观存在实际上是虚无飘渺甚至“随心所欲”的。所谓“物” 其实就是心的主宰对象,心的表现形式,这样的“物”根本不能离心而独立。

也许并不是巧合,在英国 17—18 世纪有一个叫贝克莱的大哲学家,同时又是个大主教,他对于心、物之间的关系也曾发表过类似的看法。

贝克莱认为,世界上存在着的形形色色的事物,其实只是人们通过眼睛、耳朵、鼻子等各种感觉器官所得到的各种感觉。例如,借着视觉,我们可以有光和颜色及其不同程度与差异的观念。借着触觉,我们可以感知到硬和软、热和冷、运动和阻力以及它们在数量或程度上的大小深浅。嗅觉供给我以气

味,味觉供给我以滋味,听觉则可以把各种不同曲调的声音传人我心中。由这些不同的感觉形成我们头脑里的各种观念。贝克莱以为,每一事物都是由几种不同感觉形成的观念的集合品。譬如苹果,就是由圆的、红色的、芳香的气味以及香甜的滋味等诸种感觉集合起来的一个“苹果”的观念。由于这几种感觉常常在一块儿出现,人们便把这些观念集合起来看成一个事物,并用苹果的名称来表示它。同样,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本书,都是可以被感知的,是另外一些感觉观念的集合。贝克莱认为,有一个精神实体即心灵、或自我去感知,物的存在就在于被精神实体所感知,离开感觉就不能有物的存在。这就是“存在即被感知”的著名命题。

无论是贝克莱,还是王守仁,他们都把心灵当做最根本的实在,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心产生出来的,他们信奉的其实都是“心外无物”的哲学。因此在中外哲学史上,人们常把这两人并提,看作主观唯心主义的典型。但是贝克莱与王守仁的看法虽都是就物的存在与人的认识的关系而发的。他们的思想却有很大不同。贝克莱的“心灵”或“自我”虽然也很神秘,却是带有感觉和知觉特性的。所以他把“物”看作各种感觉因素的复合。这样的哲学思想是与西方近代自然科学的发达有关的。而王守仁创立的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心学,他立足于中国哲学的土壤中,更重视人的伦理道德问题,所以他对心、物关系的见解有着中国哲人的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