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雕刻形象的一般性格
古典理想的一般原则是什么,我们前已详加讨论了。所以现在的问题只在于这个原则以什么方式通过雕刻体现于人体形象。在这方面可以从人所表现的精神面貌和仪表和动物的面貌和仪表之间差别中找到一个较好的比较标准。动物的面貌和仪表逃不出有生命的自然状态,它们总是和自然需要以及满足这些需要的动物躯体的符合目的的结构有联系。不过这个标准也还是不明确的,因为人的形象单就它本身来看,无论在肉体形式还是在精神表现上, 也并不是本来就已经是理想的。相反地,我们从希腊雕刻中优美的杰作才可以更好地认识到雕刻的理想在它所塑造的形象中所要表达的那种优美的精神表现究竟是什么。谈到对这方面的知识,热烈的爱好和卓越的见解,我们首先要提到文克尔曼①,凭他在临摹和研究古典雕刻作品方面的热情和审慎的理解,他才把过去关于希腊美的理想的暖昧的论调一扫而清。他就雕刻的每部分的形式特征分别地明确地加以界定,这是唯一的富于启发性的办法。对于他所获得的结果,当然在许多个别问题上还值得批评,或提出异议,但是人们切不要因为他所犯的个别细节上的错误就抹煞了他的主要成就。不管希腊艺术方面的知识推广到多么远,文克尔曼的成就都必须定作重要的出发点。尽管如此,当然也不可否认自从文克尔曼去世之后,我们对于古代雕刻作品的知识不但在数量上增加了,而且也把这些作品的风格和美的价值摆在更精确的标准上来衡量了。文克尔曼固然着眼到很大范围的埃及和希腊的雕像, 现在人们无论是对伊吉那② 雕刻还是对过去人们说是斐底阿斯所作的那些杰作(其中有些是属于斐底阿斯时代的,有些是在他指导之下塑造的)都有比过去较精确的认识。总之,我们现在对于一些雕刻作品,雕像或浮雕有较确定的把握,而这些作品在理想风格的谨严上是属于希腊艺术极盛时期的。为着保存了希腊雕刻中这些值得惊赞的杰作,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归功于上议院议员艾尔金③的努力。他是英国驻上耳其的大使,他把雅典神宫里和其它希腊城市的一批极美的雕像和浮雕运到英国。人们责备他这是盗庙,事实上他替欧洲抢救下了这些艺术作品,免于全部毁灭。这种行为是值得认可的。此外,这一来,所有的艺术鉴赏者和爱好者都对在风格谨严上代表着古典理想的真正伟大和崇高的希腊雕刻表现方式的产生时期开始发生兴趣。舆论一致赞赏这个时期的作品,并不是因为所雕的形式和姿态秀美动人,也不是因为表现的美妙,自从斐底阿斯以后,表现就已侧重外部表情,目的在于取悦观众,也不是因为创作手腕显得既恰到好处而又大胆;它们之所以获得普遍的称赞,原因并不在此,而在它们在自由生动方面达到了最高峰,艺术家把灵魂灌注到石头里去,使它柔润起来,活起来了,这样灵魂就完全渗透到自然的物质材料里去,使它服从自己的驾御。特别令人惊赞不已的是躺着的河神
① 参看卷一,22 页注
② 和 75 页对文克尔曼的颂扬。文克尔曼的主要著作是《古代艺术史》(1755)。在古典型雕刻方面,黑格尔受文克尔曼的影响很大。 ②厌吉那(Aegina),希腊的一个商业城市,有天帝庙,其中一些雕刻作品的遗迹还存在。
③ 艾尔金(Ein,1766—1841)在 1812 年把雅典神宫里一些著名的雕刻盗运到英国,现藏伦敦大英博物馆。这是历史上一次著名的文物劫掠,黑格尔的辩护是错误的。
雕像①,这是古代留传给我们的最美的作品之一。 a)这些作品之所以生动,是由于它们是从艺术家的心灵自由地产生出来
的。这个阶段的艺术家既不满足于用一些普泛的偶然的轮廓和表达方式去暗示他所要表现的同样普泛的观念(印象),而对于个别特殊部分,也不采取从外在界偶然碰到的一些形式。因此,他也不按照原来偶然的样子把这些形式临摹出来。他知道怎样凭他的独特的自由的创造力,把经验界个别特殊偶然发生的事件和人物形体的一般形式纳在仍能见出个性的和谐的统一体里, 既透彻地显出他所要表现的那种精神内容,又显出艺术家自己的生气,构思并把自己的灵魂灌注到作品里去的作用。内容里一般性的东西并不是由艺术家创造的,而是由神话和传说提供给他的,正如人的形体中的一般与特殊对于艺术家也是现成的。但是贯串作品各部分的那种自由生动的个性化却是他自己的体会和创作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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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生动自由所产生的效果和魔力只能来自一切部分的塑造方面的妥帖和忠实,而要达到这一点,就需要对这些部分在运动中和在静止中的情况有极明确的认识和看法。身体的每个部分在每一种运动或静止的姿势中是站着还是躺着,是圆的还是扁的,如此等类的样子都要最妥帖地表现出来。我们在所有古代作品中都看得出这种对一切部分的精工细作和轻重分明,只有靠这种无穷的意匠经营和真实,作品才显得有生气。我们在看这类作品时并不能一眼就把各部分的差别看得很清楚,只有靠光与阴影的强烈对比所产生的一种照明作用,或是通过触摸,才能把这些差别分辨出来。但是尽管这些微细的差别不能一眼就看得清楚,它们所产生的总的印象却并不因此而丧失。有时观者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它们就显得很清楚;有时它们使人感觉到所有的部分和它们的形式都仿佛处于有机的流动状态。这种气韵生动,这种物质形式所表现的灵魂完全在于每一部分既以它的个别特殊的身分而独立存在,又通过最丰富的逐渐转变,不仅与此相邻的部分,而且与整体, 都有紧密的呼应。因此,所造的形象在每一点上都见出生命;最个别的细节也是符合目的的,一切部分都各有自己的差异,独特性和优点,但是仍处在不息的流动中,只有靠整体才有生命,才有价值,所以使人从残骸断片中可以见出整体,这样被割裂开来的某一部分仍然可以保证对尚未破坏时的整体的观照和欣赏。雕像的皮肤尽管受到风雨剥蚀,却仍显得柔润,例如一块马头的残雕在石头上仍焕发着蓬勃生气的光辉。这种有机轮廓中各部分之间的互相流注,结合到最细心的精工细作,不至形成整齐一律的表面或是只形成圆形或凸面形,才产生那种气韵生动,那种各部分的柔润和理想美,那种协调一致,就象整体到处都受到精神所灌注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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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论所塑造的形状在个别细节和在一般轮廓上都多么忠实,这种忠实却不是自然本色的抄写。因为雕刻所要做的事永远是形式的抽象化,所以一方面要抛弃掉凡是在身体上纯属自然的东西,即只关自然(生理)功能的东西,而另一方面又要避免极端的特殊细节,例如在处理头发时只要把握住大概形式,把它表现出来。只有这样办,雕刻中人体形象才不是单纯的自然形式,而是精神的形象和表现。与此密切相关的还有一点,精神的内容意蕴固然通过雕刻表现于肉体,而按照真正的理想,它却也不应该过分地显现
① 奥林庇亚的天帝庙的人字墙上塞满了一系列神像,东西两侧都是躺着的河神雕像,西侧是克拉丢斯
(Cladeus)柯神像,东侧是阿尔浮斯(Alpheus)河神像,都已损坏,现代所看到的是近代修补的。
在外在的内体上面,使这外在的肉体单凭它本身的美妙就足以引起观众的喜悦,或是占压倒一切的优势。与此相反,按照真正谨严的理想,精神性固然要体现于肉体,通过形象和它的表情才变成活灵活现,如在眼前,但是这形象却只应由它所表现的精神内容来融成一体,来撑持住,和渗透到它里面去。生命的洋溢,肉体方面的柔润,韶秀或打动感宫的丰满和美丽都不应独立地成为表现的对象,正如精神性的个别方面在表现中也不应变成只图迎合观众自己的主观特点和接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