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恼羞成怒

大军过江局面变,麦克阿瑟急了眼; 恼羞成怒无济事,狂吠滥炸补给线。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的军事行动,引起了美国各方面的关注。更使急于在感恩节前结束战争的麦克阿瑟将军“恼羞成怒”。

这位侵朝“联合国军”总司令叫嚷,迅速向鸭绿江一线攻击前进,不使北朝鲜人在中国人的帮助下建立防御堡垒,不给他们以重整旗鼓的时间。而且,华盛顿当局的指示又是那么具体而明确:“万一中国共产党未经事先宣布在朝鲜境内任何地点公开地或隐蔽地使用大量部队,那么,只要根据你的判断认为,现归你指挥的部队所采取的行动有可能获得胜利的话,你应继续采取行动。”

麦克阿瑟手中拿着五角大楼上月发来的电报反复捉摸思考,认为对“红色中国”绝不能迁就姑息,只能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与此同时,麦克阿瑟的情报处长威洛比将军,在一份“敌情报告”中提出了一个警告,这使华盛顿“不寒而栗”。报告说:

“尽管迄今为止的迹象表明,中国人仅仅是为表面上的有限目的而进行一星半点的承诺,但也不能对中国共产党人拥有可随时动用的巨大的潜在力量的情况视而不见,这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中国共产党人在高层作出了全面干预的决定,他们可立即投入他们目前已部署在鸭绿江沿岸 44 个师中的

29 个师,并且可以用多至 150 架飞机支援一次重大的攻势行动。”

面对着威洛比的情报分析和中央情报局提供的有关中国军队参加朝鲜战争的多次情报,杜鲁门开始怀疑麦克阿瑟在威克岛向他作过的关于中国人不会介入朝鲜战争的保证了,他要求参谋长联席会议告知麦克阿瑟,让这位五星上将对局势作出最新的估计。

麦克阿瑟不是已将他对朝鲜局势的估计告诉杜鲁门了吗?中国人不会参战;朝鲜即将在他手下实现统一;圣诞前后将把第八集团军调回日本;将两个陆战师调往欧洲⋯⋯难道这个估计不准确吗?难道不算新的估计吗?威克岛会议刚刚开过几天,又要什么“最新的估计啊”?

11 月 4 日,麦克阿瑟对华盛顿当局作了如下的答复: “目前还不可能对中国共产党在北朝鲜进行干涉的真实性作出有力的估

计。根据来自前线的战斗情报,各种可能性都存在: “第一,中国共产党政府,打算以其全部强大的军事力量进行干涉,在

它认为适当的时机公开宣布这一行动。第二,它将隐蔽地给予军事援助,但是为了外交上的理由,尽可能地掩盖起事实的真相。第三,允许并唆使或多或少也算是志愿的人员源源不绝地越过国境,加强并援助北朝鲜的残余部队,使他们能够为了在朝鲜保留一个名义上的立足点而继续斗争。第四,这样的干涉,也是存在的,是因为他们相信除了南朝鲜部队外,联合国部队是不会在朝鲜的极北地区使用的。他们一旦了解到这样的兵力是不足以达到目的的,就很可能学到一点乖,趁早从破船上捞回点东西。”

尽管麦克阿瑟的情报机构已经指出了几种可能性,最坏的兆头是中国打算全力和公开的参战。麦克阿瑟并不认为会发生这种情况;尽管他承认中国人的全面干预具有“明显的可能性”,但这不过是代表一种“具有最严重的国际意义的重大决定”。相反,麦克阿瑟认为中国人的干预是另外三种行动

的结合,即:为了外交目的而进行秘密干预;使用“志愿人员”以在朝鲜保持一个立足点;最后是中国人的判断错误,即中国人参战时预料:他们只会遇到南朝鲜军队,打败他们不会十分困难。

总之,这份回电是为了使人放心。他最后说:“我建议在条件可能还不够成熟的时候,不要轻率地作出结论。我相信最后的估计还有待于更全面地积累军事情报。”不管是从格调上,还是从内容上看,这份电报都没有暗示已经出现了危机或局势正在失去控制。

但是,麦克阿瑟的言行一直与他在给参谋长联席会议电报中无优无虑的调子不甚一致。就在他 4 日给五角大楼发电报的时候,远东空军司令乔抬·斯特拉特迈那中将,已经按着他的意图拟定了计划,准备第一次使用燃烧弹, 以加强对北朝鲜的军火库和通讯枢纽的轰炸,准备把北朝鲜的城市夷为平地。

即使这样残酷的轰炸计划,麦克阿瑟仍不满足。当斯特拉特迈那带着他的计划去第一大厦请求批准时,麦克阿瑟提出了一个为期两周的更为雄心勃勃的作战计划。他命令说:“参战的飞行员必要时飞到精疲力尽为止。”他命令斯特拉特迈那摧毁满洲边界所有国际桥梁的“朝鲜部分”。麦克阿瑟指定的目标之一是新义州,这是一个与满洲的安东隔江相望的朝鲜城市,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目标。北朝鲜政府在这里避难,城里的仓库、房屋为北朝鲜的主要官员和部队提供了住所。有两座 3/4 英里长的桥梁把两个城市连接起来,其中一座是铁路和公路混用桥,另一座是双轨铁路桥。

麦克阿瑟当即决定,应该轰炸鸭绿江大桥,阻止更多的中共军队入朝, 切断已入朝的中共军队的补给线。他命令远东空军司令斯特拉特迈耶,出动90 架 B—29 轰炸机于 11 月 6 日轰炸鸭绿江大桥。

“将军,你知道飞机到了鸭绿江,可不能保证不偶尔飞到对岸去;炸弹纷纷落下,也难免会落到中国境内。”斯特拉特迈耶不安地问道,“这会引起什么政治上的后果呢?”

“你他妈的难道不明白,中国人已经过了鸭绿江,和第八集团军干上了吗?”

“请原谅,我将执行您的命令,但是,涉及到轰炸朝鲜和满洲边境线的问题,我应该向参谋长联席会议报告。如果他们不反对的话,明天我的轰炸机群就起飞。”

“随你的便吧。不过我告诉你,我不仅是美国远东军的总司令,而且是联合国军的总司令。我没有别的要求,对于我的任何一个下属,我所有的要求都归结为一句话:执行命令!”

这些天,麦克阿瑟的情绪很坏,从“仁川胜利”到威克岛会议以来的良好的精神状态开始受到了破坏。“胜利的欢乐”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认为一切来得太快了,但又不敢面对现实。

麦克阿瑟在与五角大楼的一次例行的电话会议上,把这一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军的参谋人员。五角大楼里没有人认为有理由对此提出疑问。但是,斯特拉特迈那却把他向空军下达的命令以“通报副本”的形式,向华盛顿报告了这次作战行动。五角大楼有人认为,应把这一情况向更高的阶层报告。这样,国防部副部长罗伯特·洛维特几分钟后便得知了此事。

这位国防部副部长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作战行动还有三个半小时就要开始,因此,国家安全部门迅速行动起来。洛维特急忙拉上负责远东事务的

助理国务卿迪安·腊斯克来到国务卿艾奇逊的办公室。洛维特不喜欢麦克阿瑟的计划。从地图上看,鸭绿江入海口附近的水非常浅,因此,摧毁江桥阻止不了军队的调动。而且,飞机误炸安东和满洲其他目标的危险“十分之大”。腊斯克同意洛维特的看法。并指出,美国的承诺是,在没有与英国人磋

商之前,不得采取行动进攻鸭绿江的满洲沿岸。英国内阁那天正在开会讨论中国人干预的问题,而“我们方面的举措不当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美国还打算在几天之内把中国干预的问题提交联合国。此外,腊斯克还提及了苏联卷入的可能性。参谋长联席会议也对这次轰炸的必要性半信半疑。比如,柯林斯将军认为,麦克阿瑟态度的突然变化表明了一种“惊恐不安的迹象”。洛维特还给国防部长马歇尔打了电话,马歇尔也认为:“除非发现一些

大规模的过江行动威胁我军的安全,否则这次行动是不明智的。”随后洛维特又和空军部长托马斯·芬勒特通了电话,告诉了他所发生的事情,并建议说,在总统作出决定之前,这一行动必须暂缓进行。艾奇逊然后与在堪萨斯城的总统通了电话,报告了事情的原由,并请他就此作出决定。

对此,杜鲁门总统在回忆录中写道:不到两天前,“麦克阿瑟将军还警告不要轻率地采取行动,特别是不把中国共产党干涉的可能性看作‘新战争’。而现在他却撞起了警钟,不免使人大吃一惊。

“11 月 6 日,我正在堪萨斯城,正好是选举的前一天,像往常一样,我打算在独立城投票。那天早晨我接到迪安·艾奇逊的紧急电话。国务卿是在和国防部副部长罗伯特·洛维特在华盛顿的会议上给我挂的电话,他们觉得非常严重,需要立刻作出决定⋯⋯

“我告诉艾奇逊说,除非对我们部队的安全有严重的和急迫的威胁,我才会批准这种轰炸的任务,艾奇逊说自从上次报告以后,从麦克阿瑟那里还没收到新的情况;上一次的报告并没有说再有部队过江,而只提到中国方面的后备力量。我告诉艾奇逊说,我们必须了解麦克阿瑟为什么全然认为有必要采取这种行动,并且告诉他让洛维特照这样发出命令。”

11 月 6 日早晨 7 点钟左右,麦克阿瑟像以往任何一天那样按时起了床, 穿着他那件胸前印有一个黑色 A 字的灰色西点军校浴衣,在卫生间洗漱完毕,到二楼餐厅用过早点之后,就由两名警卫人员陪同,乘坐他的凯迪拉克牌黑色轿车抵东京第一大厦,来到六楼他的办公室,开始处理公务。

就在这天午后不久,他的作战参谋惠特尼将军给他送来参谋长联席会议发自五角大楼的一封电报:“根据总统指示,在接到进一步命令前,推迟对满洲边界五英里以内目标的轰炸。迫切需要你对形势作出新的估价,并说明下令轰炸鸭绿江桥梁的理由。”

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这份电报,是在华盛顿时间 11 点 40 分,也就是说,

是在距离飞机自日本基地起飞的时间只差 1 小时 20 分钟发出的。在这份电报里,参谋长联席会议还通知麦克阿瑟,政府正在对朝鲜局势作紧急的考虑, 并告诉他,同英国有约在先,未经和他们磋商,不得对满洲采取行动。

麦克阿瑟一看到这份电报就怒发冲冠,大发雷霆:“布雷德利难道神经失常了吗?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在指挥朝鲜战争,还是我麦克阿瑟?⋯⋯推迟轰炸?说明轰炸的理由?究竟我是白痴还是你布雷德利患了神经官能症?中国人已经不宣而战,阻挠了我的进攻作战,难道还要让中国人继续毫无顾忌地从鸭绿江桥上源源不断地开进朝鲜吗?⋯⋯”

麦克阿瑟要向华盛顿、向五角大楼陈述他的意见。随即向他的秘书口述

了如下的电报。他在这份令人惊异的回电中,指责华盛顿给他的指挥造成了危机,并且越过参谋长联席会议径直向总统提出要求。他在电报中还第一次向参谋长联席会议透露了险象环生的战场局势。电报全文如下:

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布雷德利将军:

大队的人马和物资正自满洲通过鸭绿江上所有的桥梁。

这种移动不仅使在我指挥下的部队陷子困境,而且有使我军全部被歼的危险。过江的实际移动可以在夜幕的掩蔽下进行,而鸭绿江和我们防线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敌军可以不必十分顾忌空袭的威胁,展开对我军的攻击。唯一阻止敌军增援的办法就是发挥我们空军的最大威力,摧毁所有的桥梁和在北部地区所有支持敌人前进的设施。每小时的迟延,都将付出大量的美国人民和其他联合国人民的鲜血。新义州的主要渡口要在最近几小时内加以轰炸,而且这个任务实际上已经准备就绪。我是在我所能提出的最严重的抗议之下暂缓进行这次袭击,并执行您的指示。我所命令的行动是完全符合战争原则和我自联合国所得到的决议和指示的,而且并不构成对中国领土任何轻微的敌对行为,虽然肆意违反国际法的行动是从那里来的。我不愿过分夸大您所加于我的限制将在物质上和心理上造成严重损害的后果。我希望这事立即引起总统的注意,因为我相信您的命令很可能要导致严重的灾难,如果不是总统亲自和直接了解这种情况,我是不能担当这个责任的。

时间是如此的紧迫,我要求立刻重新考虑您的决定。在等待您的决定时, 自然完全遵照您的命令行事。

陆军五星上将麦克阿瑟1950 年 11 月 6 日

布雷德利将军对于麦克阿瑟电报中突然出现的急迫感和他所使用的尖刻语言感到震惊。他马上给杜鲁门总统打了电话,并把电文念给他听。杜鲁门对此非常担心,他谈及了对如此靠近满洲的地方进行轰炸所带来的危险,他担心一个“立功过于心切的飞行员”可能会招致苏联的报复。同时他也考虑到,若一旦美国军队被打垮,那么麦克阿瑟 11 月 6 日的电报就会使他备受指责。杜鲁门把麦克阿瑟的电报恰如其分地看作是一个记录在案的陈述,它可以被再度引用,以使这位将军从朝鲜战争的任何失败中得以解脱,而且还可以把责任推到华盛顿那些不按他的劝告行事的上司身上。

“有什么办法呢?”杜鲁门经过反复考虑后在电话里对布雷德利说,“战场指挥官是他麦克阿瑟,他为了战争的胜利,提出要轰炸鸭绿江桥,你若反对他轰炸,那失败的责任就是你的。而胜利真是让人求之不得呀!”

“我看,奥马尔,”杜鲁门终于有气无力地对布雷德利说,“既然如此, 那么就让他干去吧。”

于是,参谋长联席会议给麦克阿瑟发了如下一封行文巧妙的电报: “从你 11 月 6 日的电报所描述的和你 11 月 4 日电文的最后一句所报告

的看来,局势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你的 11 月 6 日的电文是我们收到的你最后的一个报告。我们同意摧毁鸭绿江的桥梁对于保证你指挥下的部队的安全会有重大的帮助,除非中国共产党把这种行动解释为对满洲的进攻,而激起更大的努力,甚至苏联也投入他们的力量。其结果不仅危及你的部队,还会扩大冲突地区,而陷美国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然而,鉴于你 11 月 6 日电文的第一句所说的情况我们授权你按照你的计划,轰炸朝鲜边境,包括在新义州的目标和朝鲜这一头的鸭绿江桥,如果

在你收到这封电报时,你还认为这种行动对你的部队的安全是必要的话。上述命令并没有授权轰炸鸭绿江上的水坝和发电厂。

“由于必须和联合国的政策、指示保持适当的关系,也由于把战争局限在朝鲜对美国的国家利益有着重大的关系,所以应极端注意避免侵犯满洲的领土和领空,并把从满洲方面来的敌对行动及时呈报,是十分重要的。

“我们认为经常把重大的局势变化在它发生的时候通知我们是非常重要的,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们 11 月 6 日要求你作的估计告诉我们。”

麦克阿瑟的目的达到了。几个小时后,斯特拉特迈耶将军便命令 90 架 B

—29 轰炸机起飞。不久,海军的飞机也加入了轰炸机群。于是,在漫长的鸭绿江上的各个渡口,连同附近的城市、村庄,以及从鸭绿江通往朝鲜的各条运输线都反反复复地遭到美国轰炸机群的大规模轰炸。飞行部队按照麦克阿瑟的命令,“作战机组人员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不断地飞行,摧毁敌人的全部交通运输和一切设施、工厂、城市和村庄”。朝鲜北部淹没在一片硝烟火海之中。其中尤以新义州遭到的破坏最为严重,成百架飞机列队向新义州实施地毯式轰炸,由南到北,由西向东,一遍又一遍,城市化为一片瓦砾。

就在 11 月 6 日这一天,麦克阿瑟在东京发表了一项公报,他声明他的部队现在面对着一支斗志旺盛的新军队;这支军队有着大量的后备和充足的供应。敌人可以就近得到增援和补给,而敌人的后方却在“我们目前军事活动所能达到的范围以外”。

美国中央情报局也在那时根据他们的情报来源给杜鲁门总统提供了一个对局势的估计。报告估计说,在满洲的中国共产党部队,可能有 20 万人之多, 他们的进入朝鲜可能阻止住联合国军队的前进,而事实上可能迫使联合国军更向南撤退到防御阵地。估计最后指出,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是:由于进入朝鲜,中国共产党不仅把他们的一部分部队而且把他们在亚洲的威信作为赌注押上了。必须估计到他们是知道他们所冒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换句话说, 他们已经准备应付一次大战。

麦克阿瑟在 11 月 7 日给华盛顿五角大楼的电报中,为他的空袭列举了更多的理由。情报机构已经“无可辩驳地”证实了在朝鲜有中国的有组织的部队。尽管其兵力仍不得而知,但中国人在抗击第八集团军的战斗中已经夺取了主动权,并在东线迟滞了第十军的前进。如果中国人继续增强其实力,麦克阿瑟认为也许有必要放弃继续前进的希望,甚至要撤退。但是,他希望也许在 10 天之内在西线恢复进攻,如果他能够阻止中国人的增援部队的话。“只有采取这种主动行动,才能准确估价中国人的实力。”

11 月 8 日,麦克阿瑟在致华盛顿的电报中,又长篇大论地激烈谴责正在变化的、他声称是了如指掌的中国人的“性格和文化”。他说:“曾经是温文尔雅的中国人在共产党的统治下变得极富民族主义咄咄逼人。”他认为他的主要敌人已不是北朝鲜而是中国,并且他所关切的不是控制一场局部战争,而是“在整个亚洲阻止中国人的扩张”。

麦克阿瑟确信,他的持续不断的空中轰炸,已让北朝鲜化为一片焦土, 并且成功地阻止了中国军队从鸭绿江上进入朝鲜境内,摧毁了中国军队的补给线。残留在北朝鲜境内的中国志愿军无论在数量和战斗力上都已微不足道。他下令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加速向鸭绿江边挺进。正是:

炮火连天,弹痕遍地; 诱敌深入,彭施妙计。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