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李奇微其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氏将军心计多; 雷厉风行重实践,运筹谋划事多磨。

当马修·李奇微将军获悉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的死讯时,简直目瞪口呆,甚至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随后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电话通知李奇微:“沃克是在败退时一次意外的车祸事故中遇难身亡的。根据麦克阿瑟将军和陆军部早就拟定好的名单顺序,应该由你来接替沃克将军担任第八集团军司令。”

“我怎么事先一点也不知道此事?”李奇微惊愕之余,问柯林斯。 “我想您现在知道也不晚。”柯林斯说,“前方军情紧急,您需马上准

备,尽快赴任。”

李奇微在五角大楼听取了一系列匆匆忙忙的情况介绍之后,得知当晚他就要动身去亚洲。他原希望在家中过圣诞节,但是要拖延两天是不行的。他不忍心把这消息告诉妻子,就请好友海斯利普将军替他打了个电话。

据美国陆军部材料介绍,这一年 12 月,马修·李奇微 55 岁。他相貌堂堂,严峻简朴,在美国陆军中已度过了大半生。他出生于弗吉尼亚州的门罗堡,是美国正规陆军一位炮兵上校之子。在西点军校 1917 级中,他当过橄榄球队领队,并在冰球队里打球。他的一位同班同学就是派他奔赴朝鲜的劳顿·柯林斯将军,另一位同班同学是马克·克拉克将军,后来在朝鲜接替了他的职务。

李奇微错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参战的机会。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年代里,在美国一支部队里曾在中国、尼加拉瓜和菲律宾服过役。1942 年,他被选任第八十二师师长,后来这支部队改编为空降师,成为美国陆军的精锐部队之一。

1944 年他率领这支部队参加了著名的诺曼底登陆战役,然后又指挥一个军向法国、德国进军,在反法西斯战争中作过积极的贡献,成为美国著名的将领之一。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李奇微成了一名军事外交家。五角大楼先是委派他在联合国军事顾问委员会任职,然后出任美洲国家间防务委员会主席,后来任加勒比地区司令官。1949 年,他被召回五角大楼任陆军副参谋长。不久,李奇微就在陆军系统中被公认为未来的参谋长。

李奇微虽然被公认为是一位具有“坚强意志和指挥才能”的军官,但他对出任第八集团军司令,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这天黑夜,他没有带家属,也没有带随员,独自一人在一架军用飞机上颠簸了一夜。飞机在太平洋的无边夜暗中穿云破雾,李奇微思绪万千,心中不时掠过一阵阵懊恼的阴云。明天, 他就去向“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报到了。麦克阿瑟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早在本世纪 20 年代,李奇微就认识了麦克阿瑟。当时李奇微在西点军校担任体育教官,而麦克阿瑟正在那里当校长。李奇微对这位老上司既怀敬意, 又有保留。他深知麦克阿瑟的弱点和把那种子虚乌有之事归功于己的癖好, 他喜欢夸大其词,自吹自擂。因此,他总不讨部下的好感。他那自以为是的傲慢作风又总使上级讨厌。

李奇微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麦克阿瑟好出风头,这就驱使他在每次有他的地面部队参加的登陆行动和发起主要攻势时,都愿意在大庭广众之

前,摆出一副真正的现场指挥官的架势。他有意培养清高孤傲之情,仿佛这是天才的特征,直至它变成一种格格不入的东西⋯⋯使他失去了一名司令官从他的部属那里需要得到的批评意见和中肯评价。他刚愎自用的性格⋯⋯有时使他不顾浅显的逻辑而坚持一意孤行。他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使他产生一种一贯正确的预感,并最终导致他走向抗命不从。”

但是,尽管如此,李奇微对他这位老上司还是一直怀有敬佩之情的。他认为麦克阿瑟的能力、勇气和卓越的军事素养以及他的很深的资历,在美国陆军中很少有人能与之比肩。给李奇微印象最深的是,在仁川登陆作战之前, 白宫曾派身为陆军副参谋长的他,随同杜鲁门总统的特别代表哈里曼前往东京,与麦克阿瑟将军商谈。在那次东京之行时,李奇微与哈里曼一样,亲身感受了麦克阿瑟那很强的说服力、自信心、雄辩的口才,以及提出一个大胆的军事计划时那种高超的技巧和博大的胸怀。正因为这样,哈里曼和李奇微打消了种种顾虑,全力支持了麦克阿瑟制订的仁川登陆计划,并把他视为“国宝”加以器重。

仁川登陆使麦克阿瑟得到了“辉煌胜利”,受到特别的殊荣,从而使这位五星上将的威望达到顶峰。但自此以后,麦克阿瑟骄傲自满,一意孤行, 谁的意见也听不进去,结果使他招致了“圣诞节攻势”的惨重的失败,威信一落干丈。如今,李奇微所最关心的是:麦克阿瑟对朝鲜战局的看法,如何扭转败局?以及他是否能给战地指挥以自主权?

在李奇微到达东京的第二天,1950 年 12 月 26 日上午 9 时 30 分,麦克阿瑟在东京“第一大厦”总司令办公室会见了他。这次会见纯粹是工作性质的,整个谈话非常平淡。不过,使李奇微感到惊异的是,麦克阿瑟依然是那副“坚定而充满信心”的样子,似乎一切仍然不在话下。他在和李奇微寒暄过几分钟后,就一面吸着烟斗,一百神气十足地开始了他对这位老部下的“训话”。

“马特,我想你一定明白,我们在朝鲜遇到的是什么?是战争!战争中最宝贵的是什么?当然是胜利!不用说,军事上的胜利可以加强我们在外交上的地位。”说到这里,麦克阿瑟看了看边听边点头的李奇微,提高嗓门说: “可令人担心的是,我们在战场上无所事事,而听任一些政客在外交途径上寻求出路,那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

“谁都知道,共产党中国南部的大门敞开着。”麦克阿瑟咆哮道,“如果让福摩萨的国民党军队向中国大陆发起进攻,会大大减轻我们在朝鲜的压力。我曾多次就此向华盛顿提出过建议,但是,他们都不予采纳!”

“好了,马特,我们不谈这些了,还是谈谈你去朝鲜的事情吧。”麦克阿瑟稍微停了片刻,不慌不忙地点燃了他的烟斗,潇洒地喷吐着烟雾,开始了他的“授命”:“我想你最好立刻去第八集团军。你们的任务是,依托自己的力量坚守住最前方的阵地。要想法守住汉城,并尽量长久地坚守它,这主要是出于心理上和政治上的考虑。当然,如果汉城变成了避难所,那也就无坚守的必要了。”

“我还应该告诉你,目前美军的补给工作组织得不好,部队对朝鲜的严寒预防不够,冻伤很多。空军更是一群饭桶!他们无法阻止敌人源源不断地输送部队的补给品。这些都需要亟待解决。”

“总之,朝鲜的事情很多,很棘手,这是一副难担的重担子⋯⋯”麦克阿瑟看了一下表,哀叹了一声说,“好了,马特,我不用多说,你去了以后

先多看一看,可以得出你自己的结论。你应该自己作出判断,不可能事事依靠东京指示。当然,我一定支持你,我对你是完全放心的。阿尔蒙德的第十军团由咸兴撤出,将由釜山登陆,之后编入第八集团军,由你统一指挥。要知道,对于你的前任——沃克将军,我可从未授予这种权利。”

“谢谢总司令对我的信任,今天下午我就飞到朝鲜去。临行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示将军,不知是否可以。”

“当然,我应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特别是有关作战方面的,请你提吧!” “将军,假设发生苏联军队参战的情况,那么,您会命令第八集 团军采

取何种行动?” “嗯,我想这不大可能。”麦克阿瑟沉吟道,“如果发生那种情况,我

将命令第八集团军撤回日本。” “如果中共军队继续南进,南朝鲜人是否有背叛我们的危险?” “会有这种危险的。不过,马特,现在还谈不上这种危险。” “还有,如果我发觉战局于我有利,您是否给予我向敌人发起进攻的决

定权?”

“马特,第八集团军是属于你的,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麦克阿瑟稍微思索了一下又说,“不过,我得提醒你,千万不能小看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常常避开大路,利用山岭、丘陵渗透,习惯于夜间运动和作战,他们是最危险的敌人。稍一不慎,就会铸成大错。”

就在这次会见后的当天下午,李奇微告别了他的老上司,从东京羽田机场飞往南朝鲜了。现在麦克阿瑟把朝鲜战场的指挥权交给了李奇微,这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面对着“中共军队的猛烈进攻”,他是否能改变战场的局面,心里是一点底数也没有的。

与第八集团军指挥官易人同时发生的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和国务院长期以来想把军事目标和政治目标综合起来的企图已告结束。整个 12 月份,五角大楼的数十份简报已经清楚地表明了军方的看法,即如布雷德利将军所说的:“朝鲜战争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的一场错误的战争。”

12 月份的一系列会晤,在 12 月 26 日晚上开始出现高潮。杜鲁门总统把国务卿艾奇逊、国防部长马歇尔和布雷德利将军召到布莱尔大厦,用总统的话来说,就是讨论“我们能否在那里(朝鲜)坚守住我们的阵地;如果守不住则应该怎么办”。据艾奇逊说,在他所称谓的“大目标上意见是一致的, 即尽我们所能保持住局面”。“挫折并不等于有理由撤退。我们应当考验一下共产党人,看看他们是否拥有人们所认为的巨大实力。”

经过三天的讨论,最后经杜鲁门批准,产生了一个包含着“许多模梭两可”内容的文件。这就扰乱了早先给麦克阿瑟下达命令的意图,尽管授权他撤军这一点是十分明确的,以致国防部副部长罗伯特·洛维特把它称作是一份“一切全完蛋”的电报。12 月 29 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向麦克阿瑟下达了如下的命令。

“根据所有可能的估计,中共显然有能力迫使联合国军撤出朝鲜,如果他们愿意使用这种能力的话。此种能力的实施可通过以下方式加以防止:即要使他们的努力变得如此代价高昂而终将放弃⋯⋯或投入大量美国增援力量⋯⋯此举将严重殆危其他承诺,包括日本的安全。从联合国其他成员国获得对朝鲜的大量增兵是不现实的。我们深信朝鲜并非是进行一场大规模战争之地。我们深信不应甘冒日益增加的全面战争的威胁,而将我们现存可用的

地面部队投入在朝鲜同中共对抗的行动中去。然而,在朝鲜的某些阵地上成功地抵抗中共—北朝鲜的进攻,以及使中共的军事与政治威望扫地殆尽,对于我国的国家利益至关重要,如果此举之实现不招致严重损失的话。

“你们所得到的基本指令即向大韩民国提供诸如在必要时击退武装进攻和在该地区重建国际和平与安全这一类援助,现将根据目前形势而需加以修改。

“如你们(12 月 7 日电报中)所概述,你们正奉命在各阵地上进行防卫, 给在朝鲜的敌对势力造成尽可能大的损害,这是在服从确保你们部队安全这一首要考虑的情况下进行的。应继续进行各种努力来动员朝鲜为持续抵抗作出最大贡献,这种努力包括常规的、非常规的手段。

“鉴于事态发展有可能迫使我们撤出朝鲜,因此事先决定我们有秩序地撤离的最后合理时机是很重要的,在考虑到对日本的威胁继续存在的情况下更应如此。在我们看来,如你们将被迫退至锦江附近的阵地及其以东一线, 而且如果此后你们阵地前的中共大军明显有能力迫使我们撤出朝鲜,在这些条件下则将有必要命令 你们开始撤至日本。

“要求你们就上述条件发表意见,以作出开始撤退的决定,尤其考虑到你们继续执行防卫日本的首要使命,此使命惟赖于第八集团军去完成。”

麦克阿瑟看了这一电报感慨颇多。他认为,这份电报暗示着在朝鲜“决胜的意志”已化为泡影。杜鲁门要解放和统一这块土地的决心,现在已差不多蜕化成了失败主义。华盛顿的计划并不是通向反攻的途径,而是通向溃逃的最佳路线。麦克阿瑟说:“在朝鲜战败的想法从来就不在我的考虑之列。” 要不是外交官们强行施加的人为限制,他可以不仅是“拯救朝鲜”,而且可以“给赤色中国进行战争的能力以毁灭性的打击,以致可以为今后几代人拔除这个对亚洲和平的进一步威胁”。

为了进行争辩,麦克阿瑟以“滴水穿石”的固执性,向参谋长联席会议力陈四项先前已遭否定但他仍坚持政府应当接受的行动。他在电报中写道: 如果政府愿意承认中国当局强加于我们的战争状态的话,政府应当接受的行动是:封锁中国海岸;以海空轰炸摧毁中国发动战争的工业能力;用国民党军队增援联合国军;允许台湾国民党军队对大陆进行牵制性行动。麦克阿瑟认为,这些行动“可以严重削弱和大大抵消中国进行战争的能力,这样就可使亚洲免遭吞噬,否则就要面临这一吞噬”。

然而,不管华盛顿和东京之间电报来往如何频繁,也不管麦克阿瑟增兵要权的请求成败与否,“联合国军”的存亡成了马修·李奇微将军所面临的首要问题了。如果他们尚能守住一条战线,制止中朝军队的进攻,并重创他们,那么杜鲁门、艾奇逊、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战略或许还能控制这场战争。倘不能,“联合国军”将要被赶出朝鲜。因此,李奇微一抵达朝鲜,就格尽职责,力求守住一条战线,把麦克阿瑟同华盛顿之间爆发的政治军事纷争一概抛在脑后。

李奇微是抱着“重整第八集团军”的雄心壮志来的,但在他到达朝鲜的当天晚上,在该集团军司令部指挥所用餐时,就给了他一个严重刺激。这里餐桌上铺的台布和盛食物的餐具让他大吃一惊:堂堂的第八集团军后方指挥所司令官的餐桌上,居然铺了一条肮脏的床单作为台布,而盛饭的餐具则是最便宜的瓦罐。李奇微立刻想到,在这个世界各地重要人物经常光临参观的地方,出现了这种床单和瓦罐,这意味着第八集团军在这次作战中完全丧失

了荣誉感;在这种将就凑合的现象后面,掩藏着官兵低沉的情绪,对一切都丧失了信心。李奇微当即发怒了,喝令勤务兵找人来,将那有碍观瞻的床单换成合用的台布,把那廉价的瓦罐换成了像样的瓷器,并以加强军容军纪作为重建第八集团军的起点。

李奇微来第八集团军司令部不久,中国志愿军就发动了对第八集团军前沿阵地的攻击,好像是对这位新司令官的欢迎。中朝军队沿着朝鲜西部漫长的战线,把一连串的进攻又一次集中在南朝鲜的伪军身上,使得李承晚的前沿部队在战斗最初的几个小时就溃不成军。

李奇微冒着炮火,察看了前线的实际情况,火速下令:如果你们不得不后退,那就后退,但是“要使中国人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代价”。不久,他就意识到第八集团军不能再坚守下去。于是他下令退却,尽管后退意味着汉城再次丢失。至 1 月 4 日,第八集团军已经被迫向南后退了约 35 英里,至锦江一线。此时,志愿军的给养已告罄,暂时停止了前进。从战术上说,李奇微并不认为这次后退是一大失利。获得的一个好处是第八集团军现在占有了一条横贯朝鲜腰部的战线——由平泽往东、经原州至东海岸的三涉。这是李奇微“可以赖以立足和作战的战线”。

几个星期前,当李奇微还在华盛顿时,参谋长联席会议就把锦江一线称作“最后一道堑壕”,并说,如果“联合国军”竟至被迫向南退到如此之远, 那么就必须考虑撤离朝鲜的问题。然而,李奇微根本不考虑撤退。他曾告知华盛顿,他将需要时间来重建第八集团军;而现在,他告诉华盛顿,他的司令部已驻扎在一条随时可以机动行动的战线上。

来朝鲜不久,李奇微就确立了他的作战指导思想。他说:“地盘的得失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是最终决定胜利的关键之关键。”

李奇微来司令部几天后,即意识到第八集团军在过去几周的磨难中,在肉体上和心理上受到了多么沉重的损害。在对前线巡视当中,李奇微沿途见了许多士兵,交谈当中,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表现出对指挥官丧失了信心。他们不清楚自己到朝鲜来干什么,总是盼望着能早日乘船回国。而军官们也比士兵强不了多少。李奇微遇到的所有师长、军长,全都对他提出的向中共军队发起反攻的计划大摇其头,认为无论实施何种进攻都会归于失败。总之, 无论从士兵还是从军官身上,他看到的都是一支丧失信心的、瞻前顾后的从伍。这样的队伍又怎么能实施他的雄心勃勃的进攻计划呢?

李奇微在写给他的好朋友、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的一封私人信中说: “这里确定无疑地有一种紧张不安、大难将临、动荡不定的气氛,一种惊恐未定的精神状态⋯⋯我很清楚,我们的部队业已丧失信心。从他们的眼神、步态都可看出这一点。从他们长官的脸色——从军士直至最上层军官,都可以看出这一点。他们反应迟钝,不愿交谈。我必须从他们那里了解情况。他们完全缺乏那种在士气高昂的部队身上可以发现的那种警党性和进取精神。”

美国随军记者戈登说:“李奇微以最纯粹的老陆军的方式,用踢人屁股的办法来使他的司令部改弦更张。”在一次战斗中,李奇微截停了由南朝鲜六辆卡车组成的一支正在后退的车队,问他们上哪儿去,然后命令他们返回前线。这一命令是在由李奇微带到现场的一名宪兵的卡宾枪下得到执行的。从 12 月 27 日起,他在战场上呆了三天,从士兵到将军都进行了交谈。他号

召大家振作精神,克服失败主义情绪。

经过一周来的视察和从各方面了解的情况,李奇微认为,第八集团军并没有什么“不治之症”,主要是精神不振,怕苦、怕累、怕死,让中国志愿军的“勇猛冲杀”和出其不意的夜战吓怕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从军官做起。只有勇敢的军官才能带出不怕死的士兵。在一次高级军官会议上,李奇微对下属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

“你们大家听着,美国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八集团军现在这副样子,准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儿!”李奇微讲到这里,会场气氛十分紧张,没有人走动,更没有人在场内私语。这位新来的司令官向会场扫视了一下又说: “你们再看看中共军队,他们总是在夜间行军,他们习惯过清苦生活,甚至吃的是生玉米粒和煮黄豆,这对你们来说,简直是饲料,简直是不可忍受的! 他们能用牛车、骡马和驴子来运送武器和补给品,甚至用人力肩扛背驮。可是我们呢?我们的军队离了公路就打不了仗,不重视夺占沿途高地,不去熟悉地形和利用地形,不愿离开汽车,结果连汽车带人一块儿完蛋!”

“我要你们记住,你们是步兵!你们必须学会走路!要知道中共军队并不是什么天兵天将,他们也是人,靠的是两条腿和步兵武器作战。他们的坦克和大炮数量少得可怜。他们没有制空权,他们的粮食和弹药供给几乎都是靠人力和畜力运送的,这必然会影响他们连续作战的能力。由此看来,第八集团军不能采取一味退却的战术,而是应代之以进攻。一旦实力允许,就应该使第八集团军转入攻势。当然,这种攻势必须协调一致,不能重复分兵冒进的错误。”

“打仗除了靠武器外,还必须靠一种精神。”李奇微说,“这种精神就是不怕苦、不怕死、顽强战斗的精神。最近几个月敌我在朝鲜战场的较量,很好地说明了这一问题。我方装备虽好,但节节失利;敌人装备很差,但却连占上风,原因就在这里。因此我要大家必须克服失败主义情绪,必须重振军威,要记住美国陆军的格言: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 “为了恢复第八集团军的荣誉,我要求全军军官必须以身作则。”李奇

微说,“在战斗时刻,我希望师指挥官们和他们的先头营在一起,我还希望军指挥官们和战斗最激烈的团在一起。如果你们有文字工作要做,可以晚上再做。在白天,枪炮大作之处,才是你们应去的地方。”

李奇微希望“最严厉地惩罚和最大限度地迟滞共产党的进攻”。在陆战一师军官的一次汇报会上,他要求他们的部队“把赤色中国血洗成白色”。在 1 月 5 日的一次参谋会议上,也就是在李奇微担任第八集团军司令八天以后,他发布了一道总命令:“寻求各种时机严惩中国人,寻找伏击中国人的机会,并将强大的部队埋伏在侧翼,突然发起猛烈攻击,将其歼灭。”他命令参谋军官们每隔几天就要深入战地。“任何想象都不能代替实地考察行动。”李奇微说,“部队的使命不是去作出牺牲,而是歼灭敌人,保存自己, 只有这样才算是最好地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任务。”

李奇微坚持要参谋军官和指挥官们“走出去,挪动他们的屁股,去视察战地部队,不要只是在后方总部舒适安逸的办公桌上办公”。他说:“我不希望任何指挥官接到行动的电报后还坐在那里,抽着香烟思考,也许还踱上几步。我希望他拿起电话,或者拿起帽子,去执行要求他完成的任务。”

“但是,要使一支元气大伤的军队恢复元气并非易事。”李奇微在给柯林斯的信中说,“在敌人进攻之后的第一个白天,我的指示并没有得到贯彻。

当晚,我又亲自重复这些指示。第二天白天,在我的坚持下,两个团作出了努力。但是,在我看来,这一努力仍是不够的。我一再指示两个团的指挥官, 在指挥他们的退缩时,使主力部队部署得可在每个白天用装甲小队和步兵小队发起有力的反攻,在天色傍晚时,则视需要撤回这些部队。但这些命令同样没有执行。”

李奇微告诉柯林斯,他准备“毫不留情地对待我们的将级军官,如果他们不称职的话”。接着他很快就解除了几位将军的指挥权,这对于职业军人来说,等于是宣判了职业死刑。首当其冲者是罗伯特·麦克卢尔少将,他指挥陆军第二师才一月有余。麦克卢尔是在中国志愿军第一次攻势之后不久继任这个师的指挥权的。在这次攻势期间,即 11 月 27 日至 12 月 2 日,该师伤

亡了近 3000 人,包括大多数排长、连长和营长。

12 月 6 日,麦克卢尔接管该师并用了一个月时间进行重建工作,直至志愿军发起除夕攻势之时,这一工作仍在进行。

当时第二师负责坚守朝鲜中部汉江以甫的重镇原州。在中国军队的猛烈攻击下,麦克卢尔将军不经军长阿尔蒙德的批准就擅自撤退了。当战斗激烈进行时,没有一个营部参谋人员呆在前进指挥所里,炮火极少命中目标,部队纪律松散,相互协作也不好,进攻的步兵连和炮火支援之间毫无配合。就这样,麦克卢尔作为第八集团军将军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根据李奇微的撤职指示,阿尔蒙德军长于 1 月 9 日再访第二师防区。他想要的是关于麦克卢尔失职的证据。阿尔蒙德无须费心寻找。他发现大炮散放在防区后部各处,对蓄意破坏者也毫无防备。师的炮兵军官不在前线,他的 36 门榴弹炮竟有半数未用。“在我视察前沿阵地时,”阿尔蒙德报告说, “一个炮兵连打了两发炮弹均未命中,打到了右翼突击营的中心。这对于投入战斗行动的部队来说,真是再沮丧不过的事件。”他致函李奇微说,这些情况“不仅说明了为何不能以全盛的士气去阻滞和摧毁敌军,而且也说明指挥师一级行动时的漫不经心”。

四天之后,阿尔蒙德将军再次视察第二师防区,情况较前一点也没有改善。这一次他发现士兵们没有手套、睡袋、风雪衣或大衣,散兵坑和火力点构筑十分糟糕。尽管下了直接的命令,该师未能用炮火摧毁邻近的敌人的一个阵地。阿尔蒙德在一个观察哨中呼唤炮火袭击一个目标。过了 12 分钟第一排炮弹才打来。“太慢了!”他说。阿尔蒙德还发现,士兵们的反坦克火箭筒从未开过火。

第二天,李奇微将麦克卢尔将军解职,并给予一个暗含讥讽的评语。这评语听起来与其说是一个介绍,倒不如说更像是对此人的一个警告:“我相信,麦克卢尔将军成就卓著的漫长记录将证明这一设想,即他在其他一些职务上必将前程无量。”

就这样,继麦克卢尔之后,李奇微接连撤掉了四位将军,他们是第七师的戴维·巴尔、第二十四师的约翰·丘奇、第一骑兵师的霍巴特·盖伊和第二十五师的威廉·基恩,接替他们的都是一批“年轻有为”的而又愿意跟着李奇微打仗卖命的少将。

李奇微在给柯林斯的信中,尖刻地把美国部队在战场上的毅力同共产党的部队作了比较。他说:“除非你亲自从吉普车上而不是从空中看到了这种地形,你很难想象行动的困难。但是人家那边能克服困难,他们好像从不缺少弹药,尽管这在他们的后勤线上是最沉重的物资;当然他们使用了强壮的

劳力和各种运输土办法:牛、骆驼、骡马和两轮大车。”李奇微还建议总参谋部,要加强对士兵和军官的精神训练和体力训练。

为了给下级树立榜样,每逢打仗,李奇微总是“身先士卒”。他和他的飞机驾驶员迈克·林奇上尉飞遍了整个战线。他们的 L— 17 联络飞机在稻田田埂顶上的路面上降落,或是俯冲飞进小镇在平坦的街道上着陆。“李奇微将军在与战斗相关的地方,就像是一只呆在发烫的铁皮屋顶上的猫。”林奇叙述说,“他想身临其境。”

林奇是一个胆大勇猛的飞行员,他能把李奇微送到将军想去的地方。他早就知道如何在余暇时去侦察那些偏僻的着陆场地以备在紧急情况中使用。他在汉江附近找到一个小镇子。一条相当宽的道路穿过该镇,直至一处 T 字形的交叉路口而终止。林奇安然降落。他递给李奇微一支卡宾枪。他们步行穿过镇子,检查桥梁上有无炸药和饵雷。然后,第一骑兵师的先头部队在查利·帕尔默的率领下蜂拥开进镇子,指战员们首先看到的就是他们的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将军。

虽然李奇微总是千方百计地重建第八集团军,妄图重振军威,但步履艰难。由于战争的性质和人心向背的决定,总逃脱不了被动挨打的局面。欲知详情如何,且看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