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铁路的筹建

一、对列强觊觎铁路修建权的抵拒

资本主义列强对中国铁路修建权的觊觎,几乎与他们在中国架设电线同步进行;清政府也常常把外国资本主义觊觎铁路修建权之事,同洋商在中国架设电线一事联系在一起,并加以反对。

早在 1862 年,被李鸿章称为“外托柔和,内怀阴狡”的英国翻译梅辉立, 即在广东“倡为由粤开铁路入江西之议”。但经勘察,因“工程过大,事遂中寝”。①接着,1863 年正当中外反动派携手进犯太平军占踞的苏州时,以英商怡和洋行为首联络英、法、美三国 27 家洋行,通过上海关道转请江苏巡抚李鸿章索要修筑上海至苏州间的铁路权。他们认为乘此苏州即将克服之时,提出这条“建筑铁路权利的要求,实为一适当之时机”①。并随即筹设“苏沪铁路公司”。李鸿章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总理衙门作了“铁路与发铜线, 事同一律,万难允许”的指示。李鸿章对此认识得更深刻和更严重些。他认为以俄国为开端的请架设电线,只限于天津通商口岸②,英、法、美“三国所觊觎者,在苏州未通商地方,竟以开路为主;其用意似有深浅之殊,其关系亦有轻重之别。”他并怀疑,“三国同声造请,必有为之谋者,未必尽出于商人”。①他怀疑是从广东来沪的梅辉立所“唆使”,这也就是说,这些洋行呈请筑路与他们的政府即官方意见有关,故必须给予重视和关注。后来历史发展表明,李鸿章的担心并非多余。

1864 年,怡和洋行又邀请了在印度从事铁路建筑的英人斯蒂文生来到中国。斯蒂文生为了适应英国在华推行殖民政策的需要,抛出了一个所谓综合铁路计划。这个计划主要内容:以汉口为中心,东行至上海,南行至广州, 西行经四川、云南等省直达印度;又从“东行”线之镇江北行至天津、北京。这样,上海、天津、广州、汉口四个主要商业中心口岸,就将由铁路沟通了起来:不仅内省腹地与沿海乃至海外联系了起来,而且与西南方向的当时还是英国殖民地的印度也联系了起来。从而“打开进入中国后门”。这理所当然地引起中国当局的疑虑,总理衙门将此计划置之高阁。斯蒂文生本人也只得快快地离开了中国。

然而,西方列强并未随着斯蒂文生离开中国,而打消其侵夺中国铁路修建权的企图。1365 年英商杖兰德擅自在北京宣武门外,铺设了一条小铁路, 目的是开风气,宣扬铁路之利,以便减少阻力,达到侵夺路权的目的。此路不使用机车,是以人力推动的,但在当时仍引起轰动,当即被步军统领“饬令拆卸”②。同年,英商在上海亦有筑淞沪铁路之请,关道应宝时以“七不可”

③加以拒绝。

如果说 60 年代前期,主要是斯蒂文生、杜兰德等外国商人以及铁路建筑

① 《清史稿》卷 130,第 3859 页。

① 李鸿章《致总署函》,见宓汝成《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一),第 4 页。

② 见《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一),第 4 页。

① 俄国首先提出架设电线的列强侵夺电线权利事,参见本书第十章第一节。

② 李鸿章《致总署函》,《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一),第 4 页。

③ 李岳瑞《春冰室野乘》,第 204 页。

师和洋行老板等人,奔走在谋建中国铁路的前列,那么,60 年代中期以后, 欧美各国政府及其在华代理人,已从幕后走上前台,直接策划侵夺中国的铁路修筑权,或劝说清政府自行筑路中外共同使用,而实权仍操于外人之手。这以赫德的《局外旁观论》和威妥玛的《新议略论》为其开端的标帜。

1865 年 11 月 6 日(同治四年九月十六日),总税务司赫德向总理衙门

呈递《局外旁观论》,次年 3 月 5 日,英公使馆参赞在其公使阿礼国授意下向总署呈递《新议略论》。两文涉及到新政改革诸多方面的问题,其中关于铁路修筑问题,两文认为这是清政府“应学应办”的重要事情之一。一则说“做轮车以利人行”,对中外都有利益,再则说“各省开设铁道飞线,⋯⋯ 各国闻之无不欣悦”。④因为在中国“添设铁路和电报,⋯⋯对于在华自由发展外国贸易具有重大意义”①。正因如此,所以列强侵略者在 1868 年“修约” 期届之时,更加紧了活动,企图将其攫取铁路修建权的阴谋塞进“修约”条款之内。总理衙门奕忻预见及此,于 1867 年上奏清廷说:“明岁更议条约, 彼必互相要结,强欲增入约内,⋯⋯应若何先事规画”,使其达不到目的, 以社后患,饬“有地方之责者,请共商之。”②接着各有关督抚大臣对此发表了见解。

其实,在此次之前,已经有过两次讨论。第一次是同治初年洋商请筑沪苏、淞沪铁路和杜兰德在北京宣武门修建一条小铁路之时,总署曾饬沿江海各将军督抚对洋人筑铁路之请,严加防范和峻拒并对此发表意见。总署认为, “山川险阻,皆中国扼要之区,如开设铁路,洋人可以任便往来”,这与“尽东其亩”何异!苏抚李鸿章说:“铁路费烦事巨,变易山川”,中国“断不能允”。③其他如赣抚沈葆桢、粤督毛鸿宾多从有伤民间庐墓、夺民生计和怕引起伏莽滋事影响社会治安等方面反对之。

第二次是清廷于 1866 年 4 月将《局外旁观论》、《新议略论》饬下有关督抚和通商大臣“专折密奏”所引起的议论。三口通商大臣崇厚说:“兴作铁路,必致扰民,有识者皆以为不可。⋯⋯目下处以镇静,⋯⋯徐图善策。”

湖广总督官文说:“轮车电机等事,论者不一,其显而易见者,则垄断牟利也;其隐而难窥者,则包藏祸心也。”所谓“包藏祸心”,即以火车埔轮船之不足,以网尽中国之利权。江西巡抚刘坤一说:火车“益令彼之声息易通,我之隘阻尽失”。有利于彼,不利于我是显然的。“断不可从其所请”。

④江督马新贻颇有危机感地说:“轮车铁路者,是欲广通其路于中国也。以中

国之中,而皆有该夷之兵,皆有该夷之民,皆为该夷任意往来之路。轮船所不能至,轮车皆至之。使无地不可以号召,无地不可以冲突,以重怵我百姓之心。”中国将至于无力收拾的地步。①督抚们议论的角度各有不同,其警惕洋商掠夺中国铁路修建权则是一致的。

上述两次讨论,仅几个督抚大臣参加,规模不大,只能说是讨论铁路问题的序幕。1867 年秋—1868 年初,为了应付“修约”而发起的讨论,与前两

④ 应宝时的“七不可”之说在当时颇有影响,原文未见。

① 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40。

② 《阿礼国致麦华陀函》,见《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一),第 33 页。

③ 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50,页 33。

④ ⑤《海防档·电线》(一),第 5、8 页。

① ②③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41,页 28、42、44。

次大不相同,参加的人数多,规模大,谈论问题也较为细致深入。与议者约为 18 人,除总理衙门外,有:陕甘总督左宗棠、盛京将军都兴阿、山东巡抚丁宝桢、总理船政沈葆桢、两江总督曾国藩、江西巡抚刘坤一、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湖广总督李鸿章、两广总督瑞麟、江苏巡抚署鄂督李瀚章、粤抚蒋益澧、福州将军英桂、闽浙总督吴棠、浙江巡抚马新贻、福建巡抚李福泰、湖北巡抚郭柏荫、署直隶总督官文等。起自 1867 年 10 月 12 日(同治六年九

月十五日)迄于 1868 年 1 月 16 日(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经历了近三个月时间。兹将他们的意见综述于下。

第一,强调“民情不便”以相抵制。所谓“民情不便”是多方面的:一是妨碍风水重地,二是影响民间生计田庐,行之必犯众怒。都兴阿、李瀚章均持此说,而以李瀚章讲得较为全面,他说:“凿我山川,害我田庐,碍我风水,占我商民生计,百姓必群起抗争拆毁,官不能治其罪,亦不能责令赔偿,致激民变”。如果列强说他们“自能劝导防守为辞,欲增约内;我则必以百姓抗争折毁,官不能治罪赔偿,等语,载入约内”。这样,“彼族⋯⋯ 当必废然思返”,我则达到不将修筑铁路事载入新修条约之内的目的。第二, 突出“就小民生计与之理论”。他们认为铁路之议果行,则犹如一条吸血管那样吸吮着小民之鲜血,它“譬人一身,膏血既尽,则躯命随之,尚可待异日补救乎?”①曾国藩对此讲得最为干脆,他说:“若⋯⋯听其创办电线、铁路,则车驴任辇旅店脚夫之生路穷矣。⋯⋯自洋人行之,则以外国而占内地之利;自华人之附和洋人者行之,亦以豪强而占夺贫民之利。皆不可行。”② 应“竭力相争”。其他如马新贻、吴棠、官文等均持此说,主张“内外臣工, 协力同心,持万不可行之定议”,决不迁就载入约内。第三,讨论中大臣们中间有认识到铁路于民有利可以自办的问题。这可以沈葆桢、李鸿章为代表。沈氏以秦筑长城的“当时以为殃后世赖之”为比喻地说:“铜线、铁路,如其有成,亦中国将来之利也。且为工甚巨,目前亦颇便于穷民。”只要不载入条约,“果能别创一法,于民间田庐坟墓毫无侵损”,做到“百姓退无后言,朝廷便当曲许,否则断难准行。”④其实要办到“百姓退无后言”是不可能的,因此,沈氏之意是不准洋人在中国修建铁路,但他能认识到铁路将为“中国将来之利”,却是难能可贵的。李鸿章对此讲得更为坦率具体,他借着“或谓”的口吻且加以论证说:

“或谓用洋法雇洋人,自我兴办,彼所得之利,我先得之。但公家无此财力,华商无此巨资。官与商情易隔阂,势尤涣散,一时断难成议,或待承平数十年以后。然与其任洋人在内地开设铁路电线,又不若中国自行仿办,权自我操,彼亦无可置喙耳。”李鸿

章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铁路不让洋人办,由中国自己来办,利不与人而“我先得之”。后来的历史表明,电线也好,铁路也好,基本上是按李鸿章的思路发展的。这实际上就是先进的科学技术尽可能吸收引进以为我所用,以利国家和人民的思想。

④ 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45,页 46。

① 上引文见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55,页 13。

② 刘坤一语,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54,页 13。

③ 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54,页 2。

④ 马新贻语,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55,页 27。

⑤ 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 53,页 5。

由此可见,60 年代清政府关于铁路问题的三次议论,有一个共同点,即都认识到铁路这个先进技术很利害;但前二次与第三次讨论有一个显著不同点,即前者更多的从国防上考虑,洋人造路有利于他们对中国的侵略,后者则进入到经济生活方面,要在修筑铁路上与洋人争利;如果说第一、二次讨论中流露着对铁路惧怕的心情的话,第三次则由惧怕而产生要利用铁路这一利器以为我用的思想萌芽了。总起来说,也就是从军务、商务两个方面来考虑铁路的修建和利用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