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就是地狱”

在萨特的人生哲学中,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人与他人的关系问题。按照萨特的哲学,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世界——由他赋予其意义的那些

事物所构成的世界。在我的世界中,除我之外还有他人。乍看起来,在我的世界里,他人像其他客体,如桌子、石头一样,也是一些客体,他们因我而存在,为我而存在。然而,细想起来,他人毕竟不是一般客体,他们是像我一样有意识的存在物。我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塑造世界,他人也像我一样, 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世界,这样便出现了多重意识间的冲突。

首先,他人在设计、组织他的世界的时候,从我这里夺走了原来属于我的世界。萨特以形象的方式说明这一道理:我在公园里看见树木、草坪、小径、雕像等景物,这一切构成了我的世界。这时,另一个人走来了,他停下来,也注视着这片景色。于是我感到这些景物“都对我转过身去,转向面对另一个人”,进入了他的设计,成了他的世界的组成部分。他人不仅从我这里夺去世界,还企图从我这里偷去我的真正自己,把我变成客体、工具。他人在组织他的世界时,是根据我的身体、我的“是什么”、我的过去来看待我、评价我的。至于我的意识、我所设计的未来,他们丝毫不了解,丝毫也不进入他们的考虑之中。而这后者恰恰是我的真正的存在、我的真正的自己。他人是完全根据他们的意图把我看成什么的。他人就像古希腊神话中能施展魔法,把所看见的一切变为石头的死亡女神戈耳工一样,把我变成诸如公园里的长椅、雕像一样的物体。在他人的设计中,我完全是一个他人实现自己

目的的工具或障碍。我是一个失去了尊严的、从属的、固定的存在。萨特说: “他人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我不安地领教了他;通过他,我永远处在危险之中”。他人与我在世界上并不是和睦共存的。用德·波伏娃的话说就是, 人类社会决不是“友好的羊圈”。

萨特在剧本《禁闭》中以形象的方式说明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剧本写三个死去的人,一个是逃兵,另一个是杀婴犯,还有一个是同性恋者。他们被关在同一间密室里。他们互相不信任,互相刺探对方的隐私,互相刁难, 甚至他们每一个都是另两个的“刽子手”。他们每个人都感到生活在另两个中间简直是在“地狱”中。剧本有一处描写三人共处的情境,逃兵说了这样一句:“他人就是地狱”。这就是萨特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基本结论。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描写得如此阴暗,如此险恶,如此残酷,对人生的这种看法未免太悲观了。1950 年在《禁闭》剧本灌成唱片时,萨特重新解释了“他人就是地狱”这一命题:“他人就是地狱⋯⋯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一个人和他人的关系恶化了,弄糟了,那么,他人就是地狱⋯⋯世界上确有相当多的人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他们太依赖于别人的判断了。正因为许多人因循守旧, 拘于习俗,别人对他们的评论,他们感到不能忍受,但他们又不想设法去改变这种情况。这种人虽生犹死。他们不能把自己从偏执和习惯的束缚中彻底地挣脱,他们往往因而成为别人议论的受害者⋯⋯我通过这荒诞的戏表明: 我们争取自由是多么重要,也就是说,我们改变自己的行为是极其重要的。不管我们生活的地狱是如何禁锢我们,我想我们有权利来砸碎它。”显然, 这种新解释增加了不少乐观色彩。这里,“地狱”已不是一般的人生处境, 而是某些人的一种特殊处境,并且是由于这些人本身的缺陷——因循守旧、拘于习俗、不能忍受别人的评论,但又无力挣脱,才陷入这种处境。似乎这种“地狱”的处境,不是由于人们相互不能理解、互不融洽、互不同情,甚至互相敌视、互相算计、互不相容造成的。然而,统观萨特的思想,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他人就是地狱”乃是一个主旋律。

萨特关于“他人就是地狱”的论断,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资本主义世界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真实状况。但把这个命题说成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般状况,则是完全错误的。我们应当相信,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人间固然有冷淡、阴暗的一面,但必定也有温暖光明的一面,即人们相互理解、相互同情、相互支持等等,正所谓“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们的责任就在于使这种真情发扬光大,让爱充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