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的进化论

柏格森生活的年代是进化论产生、发展和广泛传播的年代。19 世纪 50 年代初,英国实证主义哲学家斯宾塞提出了进化论原则。1859 年达尔文发表的《物种起源》一书,宣布了生物进化论的诞生。达尔文的进化论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有人赞同、支持,有人怀疑、批评,也有人坚决反对,极力诋毁。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达尔文的进化论终于站住了脚跟,并日臻完善,广泛深入人心。在达尔文进化论的反对者中,有个叫杜里舒的提出了一种叫“生机论”的理论,这也是一种进化论。这些形形色色的进化论汇成了一股巨大的进化论思潮,冲击着人们的思想,改变着人们的思想。柏格森也受到进化论思潮的影响。但是,柏格森是一位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他既不赞成斯宾塞、达尔文等的进化论,也不完全同意杜里舒的进化论。他提出了一种新的进化论——“创造的进化论”。

柏格森认为进化论中有两大派,一派是机械论,达尔文派的进化论属于此派;另一派是目的论,杜里舒等的进化论属于此派。在柏格森看来,这两派都有问题、有错误。达尔文派的主要问题和错误在于用环境这个外部原因来说明生物的进化。可是,环境只能使生物发展的道路发生曲折,而不能根本改变其方向。就是说,用环境的原因不能说明生物发展过程中新的物种的产生。柏格森打了一个比喻:生物的发展过程犹如一条从乡村通往城市的道路,中间有许多山丘、河流、池湾等等,它们不过使这条路发生崎岖,而不能根本改变它。此外,达尔文的进化论认为,生物的新机能,新的生物种类, 是生物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通过一点一点变异,逐渐积累而出现的。这只

不过是一些现成的东西的逐步积累,并没有新质的东西产生,因此也就没有新机能、新物种产生,所以不是真正的进化。

至于目的论的进化论,它是用生物内在的“活力”来解释生物进化,在柏格森看来这是合理的,可取的。但柏格森同样对它表示不满:它承认有一位造物主,为生物的进化预先设定了一个目标。就是说,生物的新机能、新种类在出现以前,造物主就预先规定了它们的目标,因此所谓进化,就是生物向着这些目标一步步迈进。这就如盖房子,在盖好房子之前,人们就有了一座房子的蓝图、计划,然后按照它打基础、砌墙、安门窗、盖房顶等等, 最后就出现了房子。由于进化的结果(目标)是预先知道的,因此进化过程中也没有新的东西出现。目的论看起来与机械论相反,而实际上犯有与机械论同样的错误。

与上述两种进化论不同,柏格森认为,进化,包括生物进化在内的整个宇宙的进化,其动力或根源,不是某种外在的物质力量,而是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即生命冲动或生命之流。进化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在它的每一瞬间都会有新的东西产生,因此进化不是旧有的现成的事物的重新组合,而是真正地创造,不断地推陈出新;这个过程是没有规律可遵循的,完全是自由的;因而是不可预知的。这个过程也没有任何目标、目的。这就是“创造的进化论”的基本原则。

宇宙进化的内在力量是一个持续不断的生命力,它是一个由无数欲望合成的一个欲望总体。它要求生命,要求创造,要求发展,要求养料,要求认识⋯⋯它像一条河流,汹涌澎湃,一往无前。柏格森对这个生命力作了如下精彩的描述:“一切有机物,从最下等的到最高级的,从生命的最初起源到我们所处的时期,而且在一切地点和一切时代,无不证明了一个冲击,那是物质的运动的反面,本身是不可分割的。一切活的东西都结合在一起,一切都被同一个巨大的推动力推动。动物占植物的上位,人类跨越过动物界,在空间和时间里,人类全体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在我们每个人的前后左右纵马奔驰,这个排山倒海的突击能够打倒一切阻力,扫除许多障碍,甚至也许能够突破死亡。”(转引自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第 357 页)这里的“冲击”、“巨大的推动力”、“排山倒海的突击”,就是宇宙进化内在的生命力。

柏格森认为,生物是生命力与物质结合的产物。物质是生命的对立物, 它阻碍生命力的运动。生命力像潮水一般向前涌动,遇到物质的障碍,总是奋力在物质中间打开一条通道,继续前进。但是它的某些部分被物质制服了, 于是停顿下来,与物质结合,形成某种生物。世界上的一切生物种类,都是生命之流在前进中遇到物质障碍停顿的结果。

柏格森运用生命力来解释生物器官及其功能的产生。照达尔文的说法, 复杂的生物器官和功能,是生物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通过一点一点的变异, 逐渐积累而形成的。柏格森认为这种解释大有问题!生物的复杂器官只有在变得复杂了时才对生物应付环境有用。试问器官还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部分时,又有何用呢?例如眼睛,只有在它成为构造很复杂的眼睛时,才能用它来看。在它还只是一个简单的器官时,是无用的。既然简单的器官对生物无用,也就不会有继续变异、积累的可能,也就不会有复杂的器官及其功能。与达尔文不同,柏格森认为,生物的器官及其功能的出现,原因在于生物的内在生命力。例如,生物由于有一种在未接触到事物之前就要知道事物的欲

望,即看的欲望,于是就生出了眼睛。复杂的器官及其功能,是在生物内在生命力的推动下突然生出的,而不是在外部环境的作用下通过点点滴滴的变异逐渐积累而成的。柏格森的这种观点是神秘主义的。

柏格森还以独特的方式来说明三大物种的产生及其关系。达尔文等生物进化论者认为,植物、动物(狭义)和人这三大物种是生物由低级向高级的进化过程中依次出现的。柏格森不同意这种观点,认为这三大物种不是沿一直线发展出来的,而是从同一个源头——生命之流中涌现出来的。据他说, 生命之流有许许多多的支流,除三大主流外,其余皆细支末流,没有发展前途。这三大主流是麻木、本能和理智。它们分别与物质结合产生了植物、动物(狭义)和人这三大物种。因此,植物的本质特征是麻木,即不动性(生长在某处,固定不变)和无感觉性。动物(狭义)的特点在于本能特别发展, 即主要靠本能适应外界,维持生存。而人的本质特性则是有理智,主要靠理智认识外部世界,维持生存。柏格森认为三大物种分别由生命之流的三个不同趋向产生,因而分属于三个不同的领域。但三者并非界限分明,毫不相关。在植物和动物、动物和人之间,彼此各有对方的成分。动物以本能为主,同时,程度不同地存在着麻木和理智的成分,后者只有居于次要地位罢了。同样,在人那里,理智得到了充分发展,但本能并未完全泯灭。

柏格森认为,从植物到动物再到人,活动性不断增加,从麻木到本能再到理智,自由逐步扩大。活动性和自由是生命力的本质属性。可见柏格森的生物进化理论,以特殊的方式表达了生物从低级到高级发展这一事实。

我们应如何来评价柏格森的创造的进化论呢?应当说,他对机械论和目的论的批判有合理之处。他把生物进化的原因说成是一种神秘的精神力量, 然而现实中根本没有这样一种精神力量。他在说明新的生物器官,新物种的出现时,既不依据事实、科学材料,也不作具体论证,而是完全凭空杜撰, 像魔术师变戏法一样把它们从“精神”中变出来,所以没有任何科学性,毫无说服力。他还否认进化中的量变,把质变绝对化,否认进化过程的规律性, 这些都是形而上学思想。一言以蔽之,柏格森创造的进化论是一种唯心主义、非理性主义、神秘主义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