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估价一切价值”

人类社会是不断从低级向高级发展的。其间虽然充满着曲折，甚至有暂时的倒退，但是从低级到高级是这个发展过程的一般趋势，西方社会也不例外。尼采对西方社会的发展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他认为，西方社会自苏格拉底以来的 2000 多年，是江河日下，日趋衰颓，到尼采生活的时期即 19 世纪下半叶，简直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这种看法是不符合实际的。

尼采认为，西方社会衰颓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理性和科学的发扬光大。他认为苏格拉底以前的古希腊文化和整个社会生活是生机勃勃、健康向上的。这是因为在古希腊文化和社会生活中狄奥尼索斯精神在起着作用。什么是狄奥尼索斯精神呢？狄奥尼索斯是古希腊神话中酒神的名字。酒神代表着充盈的生命活力，本能冲动的自由表现。尼采把狄奥尼索斯精神理解为一种肯定原始生命、本能，并在竭力扩张生命力的过程中勇于承担最大的痛苦的人生态度。苏格拉底倡导理性和科学，这种理性主义精神被后世的人们所继承，并发扬光大，与此同时，狄奥尼索斯精神则被扼杀，结果人的生命活力受到抑制，日渐枯萎，文化日趋衰颓，社会生活日渐腐化、堕落。

尼采认为西方社会衰颓的另一个原因是基督教的兴起和传播。基督教自公元 1 世纪产生以来，在近 2000 年的时间中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基督教精神渗透进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它的基本精神是禁欲主义。它倡扬懦弱、屈从、驯服，否定人的生命本能。它对文化、社会生活所起的毒害作用比理性和科

学更为恶劣、巨大。

尼采以“救世主”自居。他给自己提出的“宏伟”任务是改造文化，改良人类。他宣称他是“战士”，——他要向旧世界宣战；是“炸药”，—— 他要炸毁旧世界！为了摧毁旧世界，创立新的文化，拯救社会生活，他喊出了必须“重新估价一切价值”的口号。这口号可谓震聋发聩！可是，少年朋友，切不要以为尼采是一个真正的“革命家”。这一点待我们弄清了他的口号的内容和实质后就会清楚了。

在尼采看来，旧的或传统的文化和社会生活中被认为是有价值的东西，其实正是毒害文化和社会生活，使之腐化、衰落的东西，所以是虚假的价值，或没有价值的东西。因此要将它们统统扫荡掉。为振兴文化，使社会生活重现生机，需要找到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即确立新的价值。由于尼采把人的本能欲望的被抑制、原始生命力的削弱看作是一切衰颓的根源，而理性反对本能，基督教是生命的死敌，所以一切理性的价值、基督教的价值统统应该否定。相反，一切肯定人的本能欲望、有利于人的生命力的扩张，使人强健、发展，从而有利于文化、社会生活蓬勃发展的东西，则应认为是有价值的。可见，尼采的重新估价一切价值的口号，实质是以非理性的、反基督教的价值取代以往西方文化中那些理性的、基督教的价值。

尼采对人的发展的看法是片面的、错误的。人的发展，应当是包括理性和非理性两方面的全面发展。在人身上这两个方面是密切结合在一起，相互作用、协调一致的。尼采却把二者对立起来，片面强调人的非理性方面，极力贬低理性方面。尼采又以人的发展的这一错误观点为基准评价文化价值，他所得出的结论也必然是错误的。事实上，以往西方文化中的价值并不都是虚假的，有不少理性的价值是人们长期实践和认识的结晶，它们或者是一些正确的科学、哲学观念，或者是一些优良的伦理道德观念，或者是一些合理的政治观念，或者是一些良好的社会习俗，等等。所有这一切都是西方传统文化中的精华、合理成分，它们对于人类的全面发展、进步是有巨大积极作用的。因而是不容否定的。尼采对这些真正价值的否定，暴露了他的文化虚无主义立场。诚然，当尼采否定一切传统文化价值时，也包含着对西方传统文化中糟粕的否定，从而表现出尼采畸形的“革命”精神。

让我们来看看尼采是怎样估价西方文化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中的价值的。

尼采怀着满腔愤怒批判了基督教。上帝是基督教的一个最基本概念。在基督徒的心目中，上帝是最崇高、最神圣的形象。他们怀着无比虔诚的感情对之顶礼膜拜。然而尼采却说，上帝这个概念是被发明来作为生命的敌对概念，也就是把一切有害的、有毒的、恶毒的东西，所有生命的死敌，一举而容纳在一个可怕的概念里。基督教的道德是基督徒行为的最高准则，尼采却说基督教道德是一种最有害的虚伪意志，是使人类腐化的真正巫婆。“它是人性的欠缺”，“教人去轻视原始的生命本能”，“欺骗地创造一个灵魂、一个‘精神’以压倒肉体”。尼采甚至宣告“上帝死了”。因为上帝看见了人类的深处，看见了人类的一切隐秘的耻辱和丑陋。人类无法忍受他的存在，所以他必得死去。这就是说对上帝的信仰妨碍着人的自然本性的发展，所以人们必须放弃对上帝的信仰。

在西方，伦理道德领域是渗透着基督教精神的。在批判基督教的同时，尼采严厉批判了传统的道德观念。尼采说“我是第一个反道德者”。当然这

不是说尼采没有道德或不讲道德，而是说他不承认传统道德，是传统道德的破坏者。在道德领域，尼采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把一切价值弄了个天翻地覆。

尼采把传统道德叫做弱者的道德或奴隶道德。这种道德把正义、善、同情、爱、怜悯、忍让、仁慈、利他等等视为价值。但是，在尼采眼里，这些东西是什么呢？

尼采说，一切毫无个性的、普遍通用的善行，完全是痴人说梦，只表明生命的没落，最后一息生气的消失。他说，高估善良和仁慈的价值是颓废的结果，是柔弱的象征，是不适于一种高扬而肯定的生命的。怜悯是什么？—

—是对于卑劣的、低能的、天生的废人、不可救药的残疾者、病夫、罪在不赦的犯人等所施的一种情感的浪费，一种致人瘫痪的精神的奢侈品。利他是什么？——一个利他主义者，那就等于剥夺人类最伟大的性格，等于阉割人类而把它变成一个可怜的东西。总而言之，传统道德是“一种神秘的毁灭本能、衰弱原则、贬值原则、诽谤原则、终结的开始”。传统道德对人的生命的强健、人类的进步，完全是起消极作用的，有害的。

在否定了旧道德之后，尼采提出了一种新的道德，这就是英雄道德或主人道德。他为这种道德确立了这样一些价值原则：刚强、勇猛、冒险、严厉、高傲、残忍、欺弱凌小。践踏异己、利己自私等等。按照这种道德，强者要无情地向弱者宣战。为了使弱者遭受践踏，降为奴隶、降为工具，强者要毫不动心、毫无愧心、毫无限制地牺牲别人。强者为实现自己的目标，要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包括撒谎、暴力和最无耻的自私自利。强者对弱者要冷酷无情，毫无同情、怜悯之心。尼采的这些论述，活画出了德国反动的大资产阶级的丑恶灵魂。这些思想养育了后来的德国法西斯。

在政治领域中，尼采也对传统价值进行了“重估”。民主、自由、平等在西方曾是人们的崇高理想，尤其是近代资产阶级，为了它们曾不惜流血牺牲，努力奋斗。但在尼采看来，这些原则都是虚伪的，与人的本性不相符合的，应该统统抛弃。人的本质是权力意志，人的本性是扩张其权力意志。人的权力意志的强弱是不相同的。有的人天生权力意志强大，所以是强者，另一些人则天生权力意志弱小，所以是弱者。人本来就不是平等的。平等的观念是怎么产生的？——人们在追求超等权力时，因力量不足达不到目的，为了使自己不被强者消灭，便主张平等。所以平等不过是弱者在为保住自己，以便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时扩张自己的权力的一种诡计。尼采主张不要平等，要在人群中划分出强者和弱者、上等人和下等人、主人和奴仆。强者、上等人、主人要心安理得地统治、奴役弱者、下等人、奴仆。他主张要在普选的年代恢复等级制。尼采认为民主就是给下等人、群氓以权力，剥夺高贵者、上等人的权力，削弱他们的力量，限制、扼杀他们的自由创造精神。在民主制度的国家中，国家失去优秀的头脑，丧失创造精神，社会生活失去生机和活力，因而社会必定会腐化、堕落。尼采极力反对民主政治。在他看来，社会主义、女权主义都是建立在民主观念的基础之上的。因此，他极力反对社会主义、女权主义。

从尼采“重新估价一切价值”口号的内容和实质看，它决不是一个革命的口号，而是一个表达反动统治者的心声，具有强烈的反民主、反人民倾向的反动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