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泥沼中挣扎

时光流逝，不觉已两年过去了。朱德作为少将旅长（此时已改称第三混成旅）率部驻扎在泸州。就物质生活来说，他是富足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都来到这位农家子弟的身边。这时，他不仅偿还了仪陇家中的所有债务，还为家人在马鞍场柏林嘴修建了一处宽敞的宅院。 1919 年秋，他派人将全

家 20 多口人接到了泸州居住。对于年至花甲的父母，他努力尽自己的至孝之心。他还把两个弟弟：朱炳、朱■，送进第二军随营学校，朱德希望他们也能像他一样，成为名副其实的军人。

然而，丰厚的物质生活却无法改变他在精神上的苦恼。在新思潮的影响下，他努力寻找着出路却又找不到出路，他希望摆脱军阀间争权夺利的涡流，却又无力自拔。 1937 年，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在采访朱德时写道：“谈到他在这一段时期的生活，朱德感到很别扭。这是一个充满了屈辱和犯罪感的时期，他开始抽鸦片了。抽鸦片在那时候的军官之中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朱德在此之前，不曾有这一嗜好。现在，他卧在鸦片烟榻上，身边放着烟枪和烟灯，一边抽烟，一边和他的朋友、参议孙炳文聊天。孙炳文试图劝说朱德戒烟，但未成功。他告诉孙炳文说，他愿意把烟戒掉，到国外去给自己寻找新的出路，也为中国寻找新的出路。他不停地谈论，不停地抽烟，避免和家人见面，也不关心他的军务。”①他渐渐地消瘦了。

这一年年底，一件更为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朱炳和朱■在一次作战中双双阵亡。消息传来，全家人接连数日不思茶饭，沉浸在悲痛之中。原本就不愿让朱炳、朱■当兵的父母，这时更加悲伤。他们不想留在泸州，执意要回仪陇老家。由于朱德再三挽留，他们勉强答应再留住一段时间。

对朱炳、朱■的死，他感到悲哀、内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年迈的父母。他在祭奠朱炳、朱■的挽联上写道：“埋玉树著土中，拼热血把帝制消沉，大功回首亡双弟。奋金戈于海火，抱正义而为民请命，奔苦伤心剩一兄。”②

1920 年，战事频频的四川又掀起了新的波澜。

初春，唐继尧以四川督军熊克武阻挠北伐为名，联合与熊克武有矛盾的吕超、杨庶堪等，再次在四川挑起战火，朱德也被卷进这场混战中。

唐、熊之间的矛盾，早于 1918 年 10 月在重庆召开的川、滇、黔 3 省联军会议上就已产生。在会上，联军总司令唐继尧借用北伐的名义，提出一个由联军总司令部掌管四川兵工厂和厘税的“准备北伐案”。唐的方案，自然遭到了川军的反对。与会者都明白掌握了兵工厂和厘税，实际上就掌握了四川的政治、经济的命脉。四川督军熊克武软硬兼施，把唐的方案顶了回去，致使唐的目的没有达到，一气之下回到云南。但是，唐企图兼并四川的野心并未放弃。

战争从 5 月下旬持续到 7 月，熊克武兵败成都，退位间中、保宁一带集结，伺机反攻。赶走了熊克武，朱德自认为可以出兵北伐了。于是，他向川、滇、黔诸将领发出通电，呼吁尽早出兵北伐。他在电文中写道：“吾济为出

① 《伟大的道路》，三联书店 1979 年版，第 152 页。

② 陶体贵：《沛云堂立雪杂录》。

兵（北伐）而战，为熊氏障碍出兵而战。今熊氏既去，障碍即随之消失⋯⋯ 若出兵之事迁延，而目的与心肝各有在，则不仁转属义师，讨叛即为国贼⋯⋯ 天下其谓我何？”①不久，他再电川、滇、黔诸将领，呼吁“誓师江干，秣马关陇，能出者是，不出者非也；一瞬千金，时不易得，急行者是，犹豫者非也”②。尽管朱德的通电，得到川、滇、黔一些将领的赞同，但唐继尧却置之不理，仍令顾品珍、赵又新继续留在四川，完成“靖川”任务。

8 月初，朱德率部进入成都。在这里，他遇到了年初来此担任四川造币厂厂长的孙炳文。他向孙炳文倾诉了自己心中的苦闷，孙炳文向朱德表示，他打算“去北京追随五四运动的领袖”。他告诉朱德，他的妻子任锐和李大钊是北洋法政学校的同学，辛亥革命时，他们在导师白雅雨的引导下，加入了“京津同盟会”，进行反清活动。朱德也表示尽早摆脱目前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他们经过长时间的讨论，决定在走上新的革命道路之前，应当先到外国去学习，研究外国的政治思想和制度。他们约定，孙炳文先行北京，朱德则在料理完军中事务后，即到北京与孙炳文会合。

8 月下旬，四川的形势出现了新的变化。由于唐继尧在驱逐熊克武之后重提四川兵工厂和厘税的旧案，引起川军将领的极大不满。熊克武趁机提出“川人治川，驱逐客军”的口号，联合川军各部，通电驱逐滇、黔军。9 月上旬，川军与滇军在成都近郊龙泉驿展开激战。结果，滇军大败，被迫退往川南，朱德率领的第三混成旅损失严重，只剩下 1 个团的兵员。

滇军的失利，更加深了滇军诸将领对唐继尧的不满情绪，无心再为唐继尧卖命打仗。面对这人心涣散的局面，连一向支持唐继尧吞并四川的第二军军长赵又新也无可奈何，他在给唐继尧的电文中写道：“驻川滇军，苦战日久，兵士则思归念切，将领则受新潮流感动，均不愿再作无谓之重大牺牲。”

①第一军军长顾品珍对唐继尧素有积怨，在“倒熊”战争之初，熊克武与他在

简阳石经寺晤谈时，即密商返滇倒唐事宜。这时，他已决定返回云南，驱逐唐继尧。然而，此时的唐继尧仍在梦想夺回在四川失去的利益，他致电顾、赵等人，希望他们坚持下去，撑持目前滇军所面临的危局。

10 月上旬，川军各部云集川南，向滇军发起猛攻。驻守在沪州的赵又新没有料到他的参谋长杨森已经反水，投向川军。他在逃离泸州时，被杨森部下击毙。下旬，滇军一败再败，被迫放弃川南地区，退入贵州境内。 11 月，滇军撤回云南，朱德率部驻扎在滇北昭通地区。在川军到达泸州前，他的家人已离开沪州返乡，他的父亲朱世林病死在途中。

滇军回到云南后，顾品珍等积极策划“倒唐”，朱德对此表示赞成。同时，留在省内的滇军将领叶荃、邓泰中等也表示倒戈反唐。1921 年 2 月 6 日，朱德等将领联名致电唐继尧，“为大局计，为西南计，为吾滇计，为公自身计，实有不能不请我公暂避贤路”①，逼迫唐继尧离开云南。唐继尧见大势已去，于 2 月 7 日离开昆明，不久即去了香港。8 日，朱德等部进入昆明。

倒唐的目标既已实现，朱德向滇军总司令顾品珍提出了辞去军职、离开云南的请求。他的同事和朋友们纷纷登门相劝，希望他能够留下来，共同整

① ②邓锡侯：《一九二○年川滇黔军阀混战前后》，《四川军阀史料》第二辑，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3 年版，第 144、145 页。

① 《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六辑，第 78 页。

① 朱德等致唐继尧电，1921 年 2 月 6 日，云南省档案馆藏件。

治云南。最后，他同意暂时留下，为新政权的建设尽力。是月，滇军进行整编时，朱德被任命为云南陆军宪兵司令官，不久，又兼任了云南省催收铁路局借款处专员及复查锡务公司帐项委员长。任职期间，他尽忠职守，彻底清理官僚和奸商拖欠铁路局的借款，惩治贪官污吏，为新政权的建设努力工作。

然而，云南的现实越来越使朱德感到失望，他对新政权是否能挽救战乱纷争的国家产生了怀疑。更使他感到不快的是，心胸狭窄的顾品珍掌权后，容不得别人对他有丝毫不恭的表示，即使是学生们暑期组织演出队，宣传新思潮的活动，也被他横加禁止。于是，朱德下决心要离开云南。他找到一位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的教师，向她学习英语，开始为将来出国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