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论迎战机械论

雅各布·波墨提升了泛神论—有机论的自然哲学,但是机械论自然哲学正不可阻挡地扩散开来,德国人无法避免机械论的冲击,有机论必然要经受机械论的挑战。另一方面,从经济和文化的角度看,17、18 以至 19 世纪前期德国都落后于英法等国,法国文化一度是德国人的崇拜对象,巴黎一度是德国人心目中的神圣殿堂。在这种情况下,机械论自然哲学更易于影响德国哲学。但是,富有激情而又深沉的德国人不会丢弃固有的传统,他们在痛苦中寻求出路。

17 世纪后半期,日益成熟的机械论自然哲学在欧洲的影响越来越大,对自然的数学结构的信仰在日渐减少神秘性的情况下越来越征服更多人的心, 从伽利略到牛顿的力学研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博学的莱布尼兹(1646— 1716)注视并思考着这一切,对经院哲学的兴趣为这新思想所替代:“我曾进入经院哲学家的藩篱很深,但当我还很年青的时候,数学和当代作家们, 使我跳出那个圈子。他们那种机械地解释自然的美妙方式,吸引了我。我正当地鄙弃那些只使用形式和机能来解释自然的方法,因为从那里什么也学不到。”①

莱布尼兹体验到了机械论的威力和清新,他相信没有什么东西不被包摄在数量之中,数隐藏了事物最深的秘密。这仍带有毕达哥拉斯主义的神秘色彩,但这神秘性仅仅是出发点,莱布尼兹发明了“特征数字”概念:

如果我们对一切对象都指派其确定的“特征数字”,那么,各种各样的概念和事物都可以用一个合适的顺序加以组合,从而,我们就可以像数学那样,按照确实可靠的计算方法,来交流思想,把握命题,探索真理。许多物理学和形而上学问题,我们只需在较简单的实验的基础上,就可以通过计算来解决。复杂的概念、判断和推理都可以变为以数学方式进行的计算。②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笛卡尔演绎法的影子,但莱布尼兹仍然没有忽视经验和实验,这是两人的不同点,从中也可以看出经验论和唯理论的调和。这种机械论的思路和观念并没有构成莱布尼兹自然哲学的全部,它的直接结果是激发了数理逻辑的研究,使莱布尼兹成为数理逻辑的先驱。

当莱布尼兹把波墨的“符号”变为数字时,泛神论对莱布尼兹仍有极强的吸引力,他不会也不想抛弃这一传统。机械论的新思想无疑应该得到充分贯彻,但它对自然的解释又不可能圆满。一切机械的解释都依赖于活力论并

① 桑迪拉纳:《冒险的时代》,第 240 页。

① 《莱布尼兹自然哲学著作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5 年版,第 66 页。

② 参见李章印:“德国有机论自然哲学”,载《自然哲学》(第 2 辑),吴国盛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6 年版。

最终归于活力论,即使无机界也不例外。宇宙事件的机械过程缘于动力,而动力又有其目的,目的给予宇宙事件以充实的含义。在目的统帅下的动力就不仅仅是数学上的“力”,而是一种“活力”。

笛卡尔把物质实体的实质归于广延,事实上力才是物质的内在本质。这种力就是活力或欲求,是物质运动的内在原因。从本质上说,实体就是力, 是非物质性的。有形物质以非物质性的力为本质。

所有宇宙中发生的事件都是由活力推动的,因而才成为生机勃勃的过程。

力是真正的实体,因而物体间力的传递是不可能的,力只能作为实体由一个物体进入另一个物体,就好比一个氢原子渗入氧气中。力的实体是单纯实体,它组合而为复合实体。复合实体中有一个单纯实体(力)居主导地位, 构成复合实体的中心和法则。这样的复合实体就是有机体。

有机体是一部自动机,如同单纯实体一样。所以有机体绝不是一个堆积。如此理解的自然,既是一部机器,又由活力或目的来决定。机械论和有机论在这里得到了协调:机器和目的内在地统一起来,动力和欲求内在地统一起来。因而,莱布尼兹所讲的机器不同于笛卡尔的机器,莱布尼兹所讲的力不同于伽利略和牛顿的力。

莱布尼兹后来把单纯实体或力称为单子。单子不生不灭不可分解,没有部分没有广延没有形体和“窗户”。单子之间相互独立不发生相互作用,单子的活动由于上帝的预先安排而相互协调配合默契。单子作为力就是欲求、活力、隐得来希或灵魂。单子具有生命,因而由单子构成的万物和整个宇宙都充满精神。在植物甚至无机物中也充满精神,不过这些事物由于构成它们的单子比较低级而没有意识,它们是无意识的精神实体,只具有模糊的知觉。人具有意识和清晰的知觉,因为人的中心单子(即人的灵魂)很高级,可以称为“理性灵魂”。但只有上帝才是最高级的单子,具有最清晰的知觉,是整个宇宙的中心和法则。

在由不生不灭的单子所构成的宇宙中,所谓的“生”只是环绕中心单子的形体的增大,所谓的“死”只是环绕中心单子的形体的收敛或隐藏,因而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就不可能出现。有机体早已存在于精子之中,受胎使精子获得“舞台”。

在有机体中,“灵魂依据目的因的规律,凭借欲望、目的和手段而活动。形体依据动力因的规律或运动而活动,这两个界域,动力因的界域和目的因的界域,是互相协调的。”①

莱布尼兹对有机论和机械论的调解并不非常圆满,许多问题没有说清楚。形体究竟是质料呢?还是由单子构成的有机体呢?从逻辑上说,形体也应该是由单子构成的,只不过应称为“边缘单子”,它由“中心单子”所主宰,或者更恰当地说,“边缘单子”应和“中心单子”(在上帝的预定和谐中)。如此说来,形体也遵循目的因。而且,如果想一想所谓的动力即力, 亦即活力或单子的话,动力因就和目的因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是,莱布尼兹经常把二者并列起来,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因。这只能说明他没有把机械论彻底“活力化”。扑面而来的机械论新思想使莱布尼兹时而为其折服,时而又站在有机论的立场上来看待它。

① 莱布尼兹:《单子论》第 79 节。

在有机论和机械论的首场较量中,有机论没有能消化机械论,更没有消灭机械论,而是来了一个折中调和。这种结局直接影响了康德,而且在康德那里同样也是产生了个不分胜负的结果,不过不是像莱布尼兹这样把两者搅和在一起,而是让它们各干各的事情,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尽管如此,莱布尼兹自然哲学中那富有德国风格的生命力依然闪闪发光,充满活力的自然仍然不同于纯机械的自然。尤其是单子论,更体现并激励了德国人对自然的理解,也体现并激励了德意志民族的特征。“以单子为基础的自然哲学正是德意志民族精神的体现,并进一步使德国人走向孤独的自我,使德国哲学格外关注自我意识,使德国哲学家深沉而自傲。”①孤独而深沉的主体意识必然幻化出崇高而神秘的客观自然。在与机械论的较量中, 德国人让涌现之自然以另一种形式对象化了,不过是一种凝而不固、成而亦现的对象。在机械论自然哲学中,自然则被弄成凝而固化、现而完成的对象。

莱布尼兹以拉丁文和法文写的著作,被沃尔夫(1679—1754)整理成德语教科书,在德国哲坛主宰了半个世纪之久。在这种莱布尼兹—沃尔夫哲学的氛围中,康德(1724—1804)开始了其哲学生涯。

康德相信物质不是受控于“外来之手”,而是由内在的力所支配。这种力又可分为引力和斥力。引力和斥力的对立统一就是物质。这显然来自莱布尼兹的观点,而与牛顿力学中的力不同。运用引力和斥力的矛盾可以说明宇宙的起源和演化及各种自然事件。在《一般自然史与天体理论》中,康德据此提出了太阳系起源的“星云说”:宇宙在太初只有云雾状的微粒,引力使之不断凝聚,斥力使之不断旋转。凝聚作用在最后形成了处于中心的太阳和处于外围的行星。旋转则表现为行星的绕日运行,斥力本身又使行星不致于落入太阳。整个宇宙的情况与太阳系相似。

如此形成的自然是一个有机的体系,这个体系和它的变化过程通过机械作用而实现,所以数学和牛顿力学又是非常重要的。如此说来,康德把进行结构性研究的物理学吸收到他的起源和演化学说中去,再次调和了机械论和有机论。结构性研究源于毕达哥拉斯—柏拉图主义,起源和演化的研究则与希腊早期思想相近,只不过康德把它变为对象性研究。

既然是对象性研究,就有了许多难以克服的困难。我们怎么知道外在于我们的宇宙就是这样的,有足够的证据吗?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么所有这一切(他的学说加上前人的学说)都只不过是“独断论的美梦”而已。

所以,首要的问题就是审查人的认识能力和认识过程,看看我们到底是怎样进行认识的,我们所认识的究竟是什么,什么具有必然性,什么不具有必然性等。

康德发现,人类的认识是在先天固有的范畴和知性概念的框架内,通过整理经验而获得知识。应该把唯理论和经验论结合起来,双方的任何一方都是片面的。同时,感觉经验是在先天的感觉形式——时间和空间中进行的。因而,我们在感官的“有色眼镜”中来观察世界,在概念的框架内来整理世界,如此而来的知识就都是关于现象的知识,现象可以说是我们的意识制造的客体或对象,于是我们的认识就无法涉及物自体本身,物自体不可认识。所有的知识都是关于现象的知识。

但是,知识仍具有客观必然性,这种客观必然性正是感性形式和知性范

① 李章印:“德国有机论自然哲学”,载《自然哲学》(第 2 辑)。

畴给予的。数学的重要性基于时空这两种形式,世界的结构基于知性的结构。如此认识的现象界就是一个机械的世界。在此意义上,康德充分肯定了机械自然观,并给予了形而上学的基础和认识论的根据。

然而,做为德国的一流哲学家,他不会局限于这一层面的,不会满足于仅仅给机械自然观以哲学的论据。人除去具有知性能力外,还有理性和判断力。理性具有不受经验约束的特点,可以自由地思考所有事情;判断力则可在知性之外实施审美判断和审目的判断。人可以超出知性认识而对自然进行另外的理解。

知性提供的自然概念使理论认识成为可能,但不涉及物自体;理性在实践领域提供自由概念,建立意志这一物自体的基本法则,但这对象不是直观的,不形成理论认识。然而,对于自然本身,我们可以以观念来占领它,让理性的自由在自然界实现出来。

人的情感处于认识和意志之间,由判断力给它提供先验的原理。判断力是从知性到理性的过渡。它把特殊包涵于普遍之下。在理论认识中表现为确定的判断力,另外也可表现为反思的判断力,即为特殊寻找出一般普遍。这种寻找从属于目的,导致合目的性。

如此面向自然界,反思判断力便提供了自然的合目的性原理。实际上, 自然界有无限多的现象不能归于理论认识中的普遍规律。自然科学对自然进行机械的解释,但我们不能依靠它通晓整个自然界及自然中的一切现象。对自然的合目的性理解成为不可避免。

在生命领域,即使对于原初的组织,也无法解释如何从无机物中按照机械作用产生出来;从知性给予的一般规律中也不能推演出一片树叶为什么恰恰是这样而不是另外的样子。所以,在对自然进行机械鉴定的同时,必须进行目的论的鉴定。

当然,我们不能证明自然的目的性,合目的性原理只是主观有效的、启发性的原理,只是一种观念,它不能带来有效的知识。莱布尼兹不知这一点而陷入独断论之中。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抛弃自然的合目的性。否则,如果在机械原理无能为力时仍墨守机械作用,那么我们就只能流浪在不可思议之中。目的论是对机械论的一种补充,但它又高于机械论。

在目的论看来,有机体自身既是原因又是结果,部分受整体的支配,又作用于整体。这种部分与整体的互相影响、互为目的和互相产生就形成一种自组织现象。有机体可以自己组织自己,自己调理和补充自己,并会自卫。有机体是有目的的,与有机体相关的一切事物也是合目的的,整个自然就可判断为一个合目的的系统,机械作用隶属于这种目的性。自然的最终目的只能合理地归于人的“文化”,在发展“文化”中人越来越成为道德的自由人。因而,自然的目的与理性的目的是一致的,自由与自然是一致的。

康德把他的目的论放在美学著作中。这种安排本身难以令人信服地说明目的论之高于机械论。从整体看来,康德不是像莱布尼兹那样,把机械论纳入有机论中,而是让机械论对应于科学,让目的论对应于美学。在康德这里, 机械论对有机论的刺痛要甚于莱布尼兹。德国的有机论传统真个是步步后退,幸亏还没有全军覆没。

康德并没有把科学与人文统一起来,他的学说进一步导致了科学与人性的分裂。这种分裂在一个时期使他同时赢得了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尊敬, 但是这种尊敬要为彻底的批判所代替。康德所断定的科学知识的普遍必然性

是值得怀疑的,它与目的论面临同样的困难,另一方面,两者都是对象性思维,都具有某种实践上的有效性,同时又都不能属于哲学。在对象性思维导致了科学的诞生以后,科学将逐渐占领全部的对象领域——这是科学自身的自信而非我们的断语。如此以来,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就该终结了。哲学应以新的姿态,思考科学的对象性思维,并开辟或回归于非对象性思维的领域, 让自然从对象、客体和手段中解脱出来,还以自然而然的本义。

康德之后,机械论的征服出现了两种情况:在科学家或科学家气质的哲学家那里继续扩大自己的影响;在文学家或文学家气质的哲学家或哲学家气质的科学家那里则遭到了惨败。在德国哲学界,有机论最终占稳了脚跟。经受住了机械论的冲击,阻止了机械论的一统天下。

这种情况首先表现在弄不清自己身份的歌德身上。歌德(1749—1832) 是众所周知的大文豪,且不屑于与思辨哲学家为伍,但却非常喜欢“科学” 研究。他的科学研究由于游离于机械论的框架之外,而不为接受了机械论的科学家同胞所认可。歌德以有机论的观念从事科学研究,他自认为可算上一位科学家,但多数人把他视为文学家或诗人或具有哲学家气质的诗人。

公平地讲,这是时代的误会,歌德自己的感觉应该说没有错。因为他确实从事了对象性地研究,而对象性的研究按照科学的自信理应全部归属于它的旗帜之下。

歌德对于康德为理性所划之界限一点儿也不理会,坚信有机论能够带来知识,能够对自然进行理论认识。他与科学共同体中的权威进行抗争,顽强地从事对自然的有机论的研究。而且,他不把这种努力视为哲学的,这是在统一地理解自然的前提下从事的具体研究。但是,德国的自然哲学家们仍把这研究视为自然哲学的研究。真正说来,是德国的哲学家们弄错了。德国近代自然哲学从整体上属于科学的层次,而不是属于哲学的层次。只不过科学界还不能接受它。“‘歌德科学’恰恰表现了整个近代德国有机论自然哲学的非哲学性。”①

歌德认为,我们固然不可能纯客观地描述自然,但不应让思维局限于“测量秩序”之中。数学模型可以描述自然,但不能让我们理解自然的必然联系。实际上,自然的秩序是“非测量秩序”,这要靠对自然的直接观照来把握。只有综合的直观才能窥测出自然的奥秘,感受到自然的“精神气息”。抽象的分析不足以把握自然,“与其强迫自然进入我们精神的抽象之中,不如努力“倾听’她的秘密,由此,我们既不会通过我们的‘规定’使她变得固不可识,也不会被她的‘一时的兴致’导入歧途。”②

过分强调数学形式、测量秩序和抽象概念,就会使自然成为人为的东西, 而其本身则变得“固不可识”。歌德走到了对象性思维的边缘,但他的目标使他不可能走出对象性思维,他并不完全否定主体给自然塑造形式,而是试图在“客观”和“主观”之间达成一种妥协,并以此开展对自然的有机论的研究,揭示自然的有机图景。

具有生命的自然是活生生的存在,自然的生命力表现为“精灵”。在整个自然界,到处都有精灵的力量。但有些自然物通体都是精灵,有些自然物只有一部分是精灵。在动物身上精灵表现得最为显著,它同人的关系极为融

① 李章印:“德国有机论自然哲学”,载《自然哲学》(第 2 辑)。

② Karl J. Fink,Goethe′shistory of science,Cambridge,1991,pp.41.

洽。

精灵的事物以“两极与提高”的原则表现自己,通常总有对立双方的较量,在冲突中令人喜爱的一方垮掉,而令人憎恶的一方却取得胜利,但是接着就会出现符合于全人类愿望的第三方。自然之精灵与人嬉戏又最终与人为善。

我们可以感受到精灵的力量,但却难以理解它,且不能解释它。精灵超出了理性的范围,是一种神秘的能力、命运或整体的必然性。它代表了人类整体的必然进程,又经常与人类的意愿相冲突。这种神秘的力量存在于一切理性难以施展的地方,在诗、音乐和英雄身上也如同自然界一样存在着精灵。

人类将会越来越彻底的抛弃世界的机械结构和原子结构,越来越接受生命的概念,越来越深入到自然界的神秘生存之中。我们会看到:每一自然物都具有内在的生命力并且独立自存,即使矿物也有内在的生命,只不过是“冷淡”的生命。这样的自然界是一个永恒变化的世界:

花岗岩的生长和转化形成其他的矿石、金属和地形,进而生长出珊瑚等有机形式;

动物的一切形式都是根据一个原始的形式,通过或多或少的变化而形成的;

植物以“叶形”(leafshape)的转化表现它的生长变化,从 最简单的“子叶”开始,通过规则或不规则的变形,而越来越多样化、并变得更加完美, 最后通过花卉而形成种子,开始新的生活历程;

各种颜色都是从黑暗与光明的两极张力中产生出来的。

一切自然物都处于一种走向更高阶段的运动之中,自然界就是一幅动态的变化图象,大自然的基本倾向就是经常的变化和运动,不断地进行创造。动态的自然需要用与之相应的语言加以表述。在传统语言中,术语越来

越多,语言越来越僵化,自然的行为被语言所凝固。所以,应恢复语言的象征和比喻功能,使语言富有诗意。把握自然行为的人必须具有诗人一科学家的身份。语言不能是规定性的东西,否则就会对对象“削足适履”,就会用表达房子结构的石块、木板来表达有机体。语言必须集中于自然的生命力和变化。适应自然变化的语言是这样的:它以最基本的概念表达最简单、最原始的现象,而对更复杂现象的表述可以从最基本的表述中衍生出来,并以适当的语言表述抽象的程度和从自然背离的程度。表述最原始现象的最基本的概念是“两极”概念。自然的原始现象就是相互矛盾的两个方面,如黑暗与光明、吸引与排斥、运动与反抗、收缩与松弛等,自然的变化就是在“两极” 基础上的不断提高。

富有生命而变化不已的自然到处都有“神”,自然的“神”操纵着自然的发生方式,主宰着自然的变化。所以,我们不要问牛“为什么”长角,而要问牛“如何”长角,理解了大自然的“如何”变化,就领悟到了大自然的“神”。歌德的精灵论和对自然之神的强调显示出他的自然哲学是泛神论的有机论,这与德国传统一脉相承。不过,歌德又充满信心地突出人对自然的利用:

把一切事物都看成为人服务和由人利用是很自然的,“人把植物界和动物界都据为己有,把人以外的一切物作为自己的适当的营养品。”但是,实际上不必想象利用自然的一切,“只要在生活中用上百万分之一,对于人来

说就足够了。”①所以,人可以尽可能地“改造万物”和利用万物,“他应该做的就是认识这个世界中可以为他服务的那部分,来达到他的目的。”②

在歌德心目中,科学之所以要研究自然,就是为了利用自然,让自然为人类服务。这是培根理想在德国的表现。所以,尽管歌德反对机械论的自然科学,身体力行地探索一种有机论的科学,并做出许多成果,但在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这一点上他与机械论者是一致的。这也表明了无论机械论还是有机论,都是一种对象性思维,在这种思维中必然隐含着对对象的利用。自然在有机论中也难逃被对象化和被利用的厄运,这是一种弱化的凝固,虽然自然保持了生命力。

但是,与莱布尼兹和康德相比,在歌德这里,有机论毕竟站稳了脚跟。德国传统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动摇和摆动之后,终于挺了过来,在机械论不断扩充势力范围的情况下,保留了一块非机械论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