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火烧观音院

师徒二人看见一座寺院，走进山门，抬头看正殿上写着四个大字“观音禅院”。唐僧见后倒身下拜。殿中的和尚去击鼓，悟空就去敲钟。唐僧拜完，和尚停了鼓，悟空还在不停地撞钟。有的和尚问：“你怎么还在撞钟？”悟空说：“我这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钟声把寺里所有的和尚都惊动了，对悟空怒骂道：“哪里的野人在此乱撞钟？”悟空说：“是你们孙外公在撞着玩儿！”和尚们见他生得如此模样，跌跌撞撞跪了一地。唐僧说：“大家不要怕，他是我徒弟。”众和尚知道他们是大唐去西天取经的和尚，这才放下心来，拴马的拴马，帮忙抬行李的抬行李，把他们请到方丈屋内。院主和唐僧互相见了礼，为他们安排斋饭。唐僧谢过，忽然两个小童搀出一个老和尚来，说：“我们师祖来了。”唐僧上前行礼，老和尚说：“我听说唐朝的老爷到我们这儿来了，想出来一见。不知道东土距离这里有多远？”唐僧说：“出了长安到我朝边界，大约有五千多里。走过哈密国，又有五六千里，才到了贵处。”老和尚说：“这样算来也有万余里了。可怜我空活了二百七十多岁，至今连山门都没出过，真是坐井观天呀。”悟空说：“还是我的万代儿孙哩！”唐僧瞪了他一眼，说：“不得在这里冲撞人！”老僧忙叫献茶。唐僧见茶具都是由美玉雕成，连说：“这些器具真是好东西，绝对称得上是美器！”老僧说：“老爷从天朝来，也一定有好宝贝，请拿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唐僧忙说：“可怜，路途这么遥远，哪里还敢带什么宝贝？”悟空说：“师父的袈裟^[1]难道不是宝贝？”院主冷笑说：“一件袈裟算什么宝贝？就拿我来说，少说也有二三十件。我师祖足足有七八百件。”说完命众僧：“把袈裟都拿出来，让唐朝的老爷见识见识！”老和尚让人抬出十二个柜子，四周挂上绳子，把袈裟一件件搭在上面，果然都是锦绣绫罗，精美绝伦。悟空说：“把你们的收起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唐僧忙拉住悟空，说：“不要和人斗富，只怕会出意外。”悟空说：“师傅放心，包在老孙身上了。”说着就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只见满室霞光，彩气盈门。众僧纷纷赞不绝口。老和尚一见，起了歹心，跪下来，说：“弟子没缘法。天色这么晚了，弟子又老眼昏花，没看清楚老爷的宝贝。”唐僧说：“那就掌灯来看。”老僧说：“一点灯，宝贝反光，恐怕就更看不清了。请老爷允许弟子拿回房中，细细看一晚上，明天一早还给老爷。”唐僧埋怨悟空：“你看都怨你。”悟空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怕什么？让他拿去看好了，出了差错我担着。”老和尚高兴万分，让小童把袈裟拿到后房，命人把禅室打扫干净，请两位老爷安歇。

回到后房，老僧抱着那袈裟号啕大哭。和尚们慌忙来劝。老僧说：“我没福分，看不得唐僧的宝贝。”众僧说：“袈裟就摆在你眼前，你看就是了。”老和尚说：“我空有几百件袈裟，怎么才能拥有这样一件宝贝？”众僧说：“你把唐僧留下，留他住十天，你就能穿十天，留他住一个月，你就能穿一个月。何必痛哭？”老僧说：“就是留他住再长的时间，这袈裟终归还是他的，哪里能留得长远？”广智和尚说：“这个简单。等他们睡熟，我找几个人把他们杀了，把尸首埋到后园，连白马、包袱都是咱们的了。”广谋和尚说：“这样不好，那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恐怕不好对付，我看不如搬些柴草，一把火把禅堂烧了。就是别人知道了，也会认为是他不小心自己走了火，袈裟不就成了咱们的传家宝？”老和尚觉得有理，命几百个和尚一人抱来一捆柴，把禅堂周围堆成了柴禾山。

唐僧早已经睡熟了，悟空却被人的脚步声、堆柴声惊醒了，他变成个蜜蜂，钻到窗外一看，和尚们正要放火，不由暗笑：果然被师父说中了。如果我要一顿棍棒打死他们，又怕师父说我行凶，如果不打，和尚们简直是太歹毒了。一番计议之后，悟空一个筋斗来到南天门。守门天将远远见他，慌成了一团，胡乱叫着：“闹天宫的主儿又来了！”悟空说：“请列位不要害怕，我来找广目天王^[2]。”悟空向广目天王说了事情的经过，声称要借避火罩儿一用。天王说：“你这猴子还是这么不善，只管自己，不顾别人。”悟空催促他：“快点儿，别误了我的大事。”天王见惹不起悟空，就把罩儿借给了他。悟空按落云头，用避火罩把禅堂、白马罩住，就坐到老僧的房脊上，去保护袈裟。和尚们堆好柴，点着了火，悟空吹了口气，化作狂风，顷刻间烈焰腾空，金蛇狂舞，大火四散蔓延开来，把一座观音院顿时烧成了一片火海。和尚们苦救不下，慌忙从寺院里往外抢救东西。

正南二十里，有一座黑风山，山上有个黑风洞，洞里住着个黑风怪。这黑风怪正在睡觉，见窗外通明，还以为天亮了，起身一看，原来是被观音院的火光照的。黑风怪和老和尚是好友，就赶去帮忙救火。他见后房无火，上面坐着一个人，正在放风，就奔入后房，一眼看见霞光万道，正是唐僧的袈裟放出的光芒，顿起贪念，来了个趁火打劫，拿起袈裟就返回了黑风山。

这场大火直烧到五更天，把一座好好的观音院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3]。和尚们啼哭着在灰烬里翻拣着东西。悟空取下避火罩儿，送还给广目天王，又变成了蜜蜂，飞进禅堂。唐僧起床，开门一看，吓了一跳，说：“怎么殿宇都不见了，只剩下些碎砖烂瓦？”悟空和他说了夜间和尚们放火的经过。唐僧说：“要是袈裟被烧了，我就念咒语，把你咒死！”悟空说：“师傅千万别念，我去把袈裟取来不就得了。”

唐僧牵了马，悟空挑上担儿，出了禅堂，直奔方丈而来。和尚们看见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乱叫：“冤魂讨命来了！”悟空说：“什么冤魂讨命，快还我袈裟来！”和尚们慌忙跑去向老和尚报告。老和尚一看，袈裟没了踪影，又见寺院烧得破败不堪，心灰意冷，一头向墙上撞去，脑浆迸出，气绝而亡。和尚们见老和尚已经自杀身亡，乱作一团：“师祖自杀了，又找不到袈裟，该如何是好？”悟空翻遍了所有和尚的箱子，也没找到袈裟。

唐僧在一旁念起了紧箍咒，悟空疼得满地打滚，哀求道：“师傅别念，让我去寻找袈裟。”唐僧住了口，悟空跳起来，取出金箍棒，要打那些和尚。唐僧喝道：“猴头不要伤人，等我问上一问。”悟空问众和尚：“这附近可有什么妖精？”院主说：“正南方向有座黑风山，山上有个黑风大王，老和尚生前经常和他来往，他就是妖精。”悟空说：“肯定是那黑风怪偷去了。”唐僧说：“你怎么肯定是他偷的？”悟空说：“那座山离这里只有二十里，一定是他看见了火光，来趁火打劫。你们好好照顾我师父，喂好白马，我去去就来。假如有一毫差错，就如同此墙！”悟空照着断墙就是一棒，轰隆隆震倒一大片，和尚们吓得赶忙跪下叩头，说：“请爷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心服侍老爷。”

悟空一筋斗跳起来，眨眼间就来到了黑风山，正行走间，忽然听见前面芳草坡上有人在说话，就闪到山崖下偷看。原来是三个妖怪，坐在草地上，上首是一个黑汉，左首是一个道人，右首是一个白衣秀才。黑汉说：“后天是我生日，我昨晚得到一件宝贝，名叫锦襕佛衣，想开个佛衣会，请二位赏光。”道人、秀才齐声答应，讲定明天拜寿，后天赴宴。悟空听后忍不住跳出来，叫道：“好你个妖怪，偷了我的袈裟，想开什么佛衣会，先吃我一棒再说！”说着双手举棒打去。黑大汉见状慌忙化风而逃，道士也驾云而走，只有秀才没走脱，被悟空一棒打死，现了原形，原来是一条白花蛇。

悟空追进深山，看见一个山洞，洞门上刻着“黑风山黑风洞”六字，就抡棒打门，高声叫道：“开门！”把门小妖慌忙报告，说：“大王，门外有个雷公嘴和尚来讨要袈裟。”黑风怪披挂停当，手持一杆黑缨枪，走出门来，问：“你是哪里来的和尚，敢来我这里逞能！”悟空骂道：“偷袈裟的贼你听着，你外公是大唐御弟唐僧法师的徒弟，姓孙，名悟空，当年曾经大闹天宫，号称齐天大圣！”妖怪冷笑道：“原来是偷仙桃的弼马温呀！”悟空大怒，举棒打来，那妖怪挺枪相迎。二人斗了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那妖怪用枪架住棒，说：“天已经晌午了，等我吃完饭再跟你打。”悟空说：“你算什么好汉？才打了半天就要吃饭，想当年我老孙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都没进一口汤水。别走，把袈裟还我你再吃饭。”那妖怪虚晃一枪，进洞关了门，命小妖准备佛衣会筵席。

悟空见妖怪罢战，就回到观音院，说了交战的经过。和尚们见袈裟有了着落，都口念：“阿弥陀佛”。悟空嘱咐众僧好好照顾唐僧茶饭，再奔黑风山而去。到了黑风山，悟空按落云头，看见一个小怪夹着个花梨木匣儿走了过来，当头一棒，把他打成了肉饼，打开匣儿一看，里面是张请帖，请观音院金池长老赴佛衣会。悟空立马摇身一变，变成那长老，来到洞前，叫：“开门！”小妖忙把他请进洞，见过妖精，说：“昨晚到处找都没找到袈裟，没想到是老友弄来了。”二人正说着，巡山的小妖回报：“大王，去送请帖的小妖被人打死了。”妖王猜到老僧是悟空所变，提枪就刺。悟空取出金箍棒，现了本相，和那妖怪从洞里打到洞外。打了不一会儿，妖精说：“姓孙的，今天天晚了，等明天再和你打。”悟空不管不顾，只管用大棒打来。妖怪又变作一阵风，回了洞，怎么也不肯出来。

悟空返回观音院，拿出请帖，说：“老和尚和妖精是朋友，这就是凭证。”唐僧问：“你和那妖怪谁的本事大些？”悟空说：“我俩差不多，打了半天，也只打了个平手。你看那帖儿上写着‘侍生熊罴’，想必是黑熊成精。”唐僧说：“你打不赢他，如何是好？”悟空说：“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一早，悟空起来，说：“众僧好生服侍我师父，我到南海走一趟。”唐僧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悟空说：“去去就回。”说完，一个筋斗翻到了南海普陀山。诸天^[4]带他见了菩萨，菩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悟空说了事情经过。菩萨说：“都怪你这猴头，卖弄宝贝，放火烧了我的禅院，还来我这里放刁！看在唐僧的面子上，我跟你去一趟。”

二人前往黑风山，正走着，迎面碰上那道人，手中捧着个玻璃盘，盘中放着两颗仙丹。悟空劈头一棒，打死了道人，那道人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苍狼。悟空拾起盘子，底下刻着“凌虚子^[5]制”四个字。菩萨不高兴，问：“你为什么要打死他？”悟空说：“他和黑风大王是一伙的，今天要去给那妖王拜寿。照我看，菩萨不如就变成凌虚子，我变成一颗仙丹，略大一些，你把我献给他，我到他肚子里好使手段。”菩萨为了拿回袈裟，也顾不得尊严，就按悟空所说变成了凌虚子。悟空自己则变成了一粒仙丹。

菩萨来到洞府，小妖报进洞去说：“凌虚仙长到了。”妖王不分真假，把他请进洞里坐下，菩萨把那粒大的仙丹递过去，说：“愿大王千寿。”妖王拿起另一粒仙丹递过来，说：“愿和老友共享。”妖王刚把仙丹放进嘴里，悟空就迫不及待钻到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地大闹起来，妖王疼倒在地。菩萨现出真身，妖王忙献上袈裟。悟空从妖王鼻孔中钻出来，菩萨怕妖王无礼，就把一个箍儿套在妖王头上。妖王挺枪想刺菩萨，菩萨念动真言，妖王疼得丢了枪，在地上打滚。菩萨问：“孽畜，你皈依吗？”妖王说：“情愿皈依，请饶我性命。”悟空举棒要打，被菩萨拦下，说：“我那洛伽山后，正愁无人看管，叫他去给我当守山神。”于是为妖王摩顶受戒，把他带回了南海。悟空一把火把黑风洞烧成了红风洞，捧上袈裟，返回观音院。

人物谱

黑熊精

黑熊精，原是一只黑熊，住在观音院东南二十里黑风山的黑风洞里。虽生于草莽，然精于文墨，喜欢高谈阔论。与观音院二百七十岁高龄的老院主金池上人是好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论道。修行多年成为精怪，使一柄黑缨长枪，善于变化，手段也很厉害。唐僧取经路上，来到观音院，黑熊精趁观音院起火之际偷走如来佛祖赐给唐僧的宝贝袈裟。孙悟空为取回袈裟，与他争斗多次，均未分输赢，也未讨回师傅的袈裟。最后悟空只好求助于南海观音菩萨。观音菩萨假装凌虚子给黑熊精祝寿，送了一粒仙丹，使黑熊精降服，为唐僧讨回袈裟。后来，黑熊怪皈依佛门，摩顶受戒，在菩萨的洛伽山后当了守山大神。

[1][袈裟]为佛教僧众所穿的法衣，以其色不正，故有此名。旧时，僧衣由多家施舍的布缝制，因此又称“百衲衣”，象征广结善缘、普渡众生之意。

[2][广目天王]居于须弥山白银埵，率领诸龙族及富单那（臭饿鬼）等守护西方瞿耶尼洲，能以清净天眼观察护持世界。在中国佛寺中，广目天王多为深红色，手中缠绕一龙。

[3][断壁残垣]残垣：倒了的短墙。垣：矮墙，多指废墟。

[4][诸天]佛教语。指护法众天神。

[5][凌虚子]本是一只苍狼精，与熊罴怪、白花蛇怪为友，在给熊罴怪祝寿的途中，被孙悟空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