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高老庄收八戒

第二天一早，唐僧师徒离开观音院，往西行进。走了六七天，天色将晚，他们远远望见一个村庄，就走了进去。刚到街口，就看见一个少年，身上背着包袱，斜挎雨伞，脚穿草鞋，匆匆朝他们这边走来。悟空上前拦路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那人着急赶路，没好气地说：“你不会去问别人，为什么偏偏问我？”悟空说：“今天我就偏问你。”那人要走，被悟空牢牢抓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想打，又打不到悟空。万般无奈，那人才说：“这里是乌斯藏^[1]国，这一庄人大部分姓高，这个庄子叫高老庄。这下你该放我了吧？”悟空又问：“看你像是要出远门，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再放你。”那人只好说，他是庄主高太公的家丁，名叫高才。高太公有个小女儿，三年前被一个妖精抓了。太公让他去请法师前来捉妖，可是他连请了几个，都不是那妖精的对手。太公埋怨他不会办事，要他再去请。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被悟空抓住，所以才不由得动气。悟空说：“这是你的造化，你赶快回去告诉你家庄主，就说我们是大唐御弟唐僧，去西天拜佛求经，擅长捉妖。”高才挣脱不过，只好带着唐僧师徒返回府去。

刚进大门，太公就骂上了：“你这家伙偷懒，怎么还不赶快去请法师？”高才说：“小人刚走到街口，就碰到两个和尚，说是东土大唐来的唐僧，很会捉妖。”太公说：“既然是远来的和尚，也许真有些手段，先请他们进来。”太公迎出门，和唐僧见了礼，再看悟空，吓了一跳，骂高才：“家里已经有个丑八怪打发不走，你怎么又请了个雷公来吓我？”悟空说：“哼！你白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还以貌取人？我老孙丑是丑，但却一身本事，等我捉住妖怪，把你女儿还你，看你还敢不敢说我丑！”太公战战兢兢，把二人请进庄。

进了大厅，悟空把马拴到厅柱上，拉过一把椅子，请唐僧坐了。唐僧说想借宿，太公说：“你们是来借宿的，怎么拿捉妖说事？”悟空说：“顺手抓几个妖怪玩玩。请问府上现在有几个妖怪？”太公说：“一个就已经不得了了，还敢有几个？”悟空说：“你把妖怪的来历说给我听听。”太公说：“我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叫香兰，二女儿叫玉兰，三女儿叫翠兰。两个大女儿都出嫁了，只留着三女儿，本来想招个上门女婿养老。三年前，来了个黑大汉，模样倒也不难看，他自称是福陵山人氏，姓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心甘情愿给我当上门女婿。他刚一进家的时候，倒也勤恳，耕田耙地不用牛，收割庄稼不用刀，早出晚归，任劳任怨。谁想到后来他慢慢就变了，变成了长嘴大耳朵，活像只野猪，一顿能吃三五斗^[2]米的饭，就是少点也得百十个烧饼。还好他光吃素，要是吃荤就更不得了了。再后来他就开始云里来雾里去，飞沙走石，吓坏了全庄的人。他把翠兰关在后院里，我们一年半载也见不上面。因为招了个妖精做女婿，亲戚也不和我们来往了，所以才去请法师捉妖。”悟空说：“我帮你捉住那妖精，让他给你写个退婚文书。”太公说：“我不想要什么文书，你就帮我绝了后患吧。”悟空说：“这个容易。”太公命人摆上斋饭。天色渐晚，太公问：“长老捉妖要带什么兵器？需要多少人？”悟空说：“兵器我自己有，用不着别人，你只要请几个有德的老人，陪我师父说说话就行。”

太公就带悟空来到后院，见门上的锁用铜汁灌死了，悟空一棒砸开门，见后楼上黑漆漆的。太公壮着胆喊道：“三姐。”翠兰有气无力地回道：“爹爹。”父女俩抱头大哭。悟空说：“先别急着哭，妖怪在哪？”翠兰说：“他云里来雾里去，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最近因为父亲请法师捉他，他也提防着。”悟空说：“老高，你把闺女领走，老孙在这里等他。他如果不来，你别怪我，如果来了，必将替你斩草除根。”太公父女走后，悟空就变成翠兰，在那儿等妖精。

不一会儿，刮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风过后，那长嘴大耳的妖精从半空中下来了。悟空就在那里哼哼唧唧地装病，那妖精上来搂着就要亲嘴儿，被悟空托住嘴，摔下床来。妖怪说：“姐姐今天怎么好像生我的气？”悟空说：“不生气。”妖怪说：“不生气怎么摔了我一跤？”悟空说：“我今天不舒服，你怎么上来就亲嘴儿？”妖怪上了床，悟空坐到一边，说：“我爹又请了法师捉你。”妖怪说：“你爹也太不讲道理了。自从我到你家，什么活儿都干，你身上穿的绸缎，戴的金银，家中的一切花销，哪样不是我挣的？我丑是丑点，可却是他情愿招我的，况且要俊也不难。”悟空问：“你家住在哪里？姓甚名谁？”妖精说：“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以相貌为姓，叫猪刚鬣。我有一身本领，还怕什么法师不成？”悟空说：“听说他这回请的可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那个齐天大圣。”妖怪说：“罢了，咱们怕是做不成夫妻了，那弼马温确实有些本事，可别打不过他。”说完，穿衣就要走。悟空一把揪住他，说：“妖怪，你仔细看看我是谁？”妖怪看罢大吃一惊，挣破衣服，化阵风就要逃。

悟空朝着那阵风就是一棒，那风顷刻间化作万道金光，转眼逃走了。悟空紧追不舍，追到一座高山，那妖怪现出本相，回洞里取出一柄九齿钉耙^[3]来，摆出要和悟空大战一场的架势。悟空喝问：“你是哪里的妖怪？”那妖怪报出来历，悟空说：“原来是天蓬元帅下凡，难怪知道我老孙的名头。”二人直打到东方发白，那妖怪见不是对手，就又化阵狂风，逃进洞里，闭门不出。

悟空怕师父等急了，就先回到了高老庄。唐僧问：“你捉住妖怪了吗？”悟空说：“那怪不是凡间的精怪，原来是天蓬元帅下凡，错投了猪胎。那怪自称名叫猪刚鬣。他见打不过老孙，就躲到了洞里不肯出来，我怕师父久等，先回来给师父报个信儿。”高太公跪求道：“请长老千万帮忙帮到底，免除我的后患。哪怕是把我的家财和长老平分，我也心甘情愿。”悟空说：“你这老头真不懂事，他原来是天上的神仙，名头也不低。到你家像是做长工一般，为你挣下这么多家产，又不是白吃你的，你就留下他吧。”太公说：“使不得。四下早就传开了，说我家招了个妖精做女婿。”唐僧说：“你去把他捉来吧，好人做到底。”

悟空一筋斗又来到福陵山，一顿铁棒把洞门打得粉碎，大声骂道：“窝囊的蠢货，快出来与老孙一决胜负！”那妖怪举耙迎出，骂道：“你这弼马温，竟然敢打破我的大门，不要走，先吃我一耙！”悟空也不躲闪，把头一伸，挨了一耙，震得那妖怪手直发麻，不由称赞：“好头，好头！”悟空说：“我在老君的八卦炉里炼就了火眼金睛、铜头铁臂，你再打几下，看看疼不疼。”那妖怪说：“我记得你家住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怎么会来到这里？”悟空说：“我保大唐御弟唐僧法师到西天去取经，路过高老庄，高太公让我帮忙救他女儿，捉拿你这蠢货。”那妖怪丢了耙，说：“取经人现在在哪里？麻烦你带我去见他。”悟空问：“你为什么要去见他？”那妖怪说：“观音菩萨劝我保他去取经，为我受了戒，告诉我可以将功折罪，还得正果。你既然保了他，为什么不早说此事，反倒打上门来？”悟空半信半疑，为了防止他使诈，就拔根毫毛变成根儿绳子，把他绑上，揪着耳朵，返回高老庄。

悟空指着堂上说：“上首坐的就是我师父。”那妖怪跪地叩头，说：“师父，弟子有失远迎。早知道师父住在我丈人家，我早就来拜您了。”唐僧问：“悟空，这妖精为什么拜我？”悟空揪揪妖怪的耳朵说：“呆子，你自己说。”那妖怪就把菩萨劝化的事叙说了一遍。唐僧说：“高太公，借个香案^[4]一用。”高太公命人备下香案，唐僧拜谢完菩萨，让悟空为那妖怪松开绑绳，说：“你既然愿意做我的徒弟，我就给你起个法号。”那怪说：“菩萨已经给我摩顶受戒，起法号猪悟能。”唐僧说：“那我就给你起个诨名，叫八戒吧。”高太公见女婿改邪归正，就命人安排素筵，感谢唐僧。八戒说：“爹，快让我老婆来拜见公公、伯伯。”悟空说：“你既然已经入了空门，今后再别提老婆的事了。”

宴席结束，高太公取出白银二百两、三件衣服，表示酬谢。唐僧无论如何不肯接受。八戒说：“我的衣裳被师兄扯破了，要换件新的。”高太公就给了八戒一身新衣和一双新鞋。八戒对太公施礼道：“我做和尚去了，请丈人千万照顾好我妻子，要是取经没有成功，我还回来给你做女婿。”悟空骂：“不要胡说八道。”八戒说：“我怕和尚误了做，老婆误了娶，两头空空。”唐僧说：“不要废话，赶路要紧。”悟空就收拾好行李，让八戒挑了，扶师父上了马，继续西行。

[1][乌斯藏]明代称西藏为“乌斯藏”。“乌斯”为藏语“中央”的意思，“藏”是圣洁的意思。此地位于中国西部，后来简称西藏。

[2][斗]中国市制容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

[3][九齿钉耙]猪八戒的武器。全名为上宝沁金钯，乃太上老君用神冰铁亲自锤炼，借五方五帝、六丁六甲之力锻造而成，重量有一藏之数，连柄五千零四十八斤。

[4][香案]用来放香炉的长方形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