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连环洞战花豹精

却说唐僧辞别了钦法国王，在马上欣然道：“悟空，这个办法用得好，立了大功啊！”沙僧说：“哥啊，去哪里寻来这么多剃头匠，连夜剃这么多头。”悟空将自己如何施变化、弄神通的事说了一遍，师徒们都笑不合口。正欢喜时，忽见一座高山阻路。唐僧勒住马说：“徒弟们，你看这面前山势险恶，切须仔细！”

忽然，只听得呼呼一阵风起，转眼又见一阵大雾。师徒四人心惊胆战，悟空说：“八戒、沙僧保护好师父，等我去看看是何吉凶。”

◆豹精

悟空把腰一躬，就纵入半空。手搭凉棚，圆睁火眼，向下观看，果然看见那悬岸边坐着一个妖精。只见他全身斑纹，牙似钢钻，爪如玉钩，正在吐雾喷风。悟空暗自笑道：“我师父也有些儿先兆。果然是有妖精在这里耍手段。若俺老孙使铁棒往下来个捣蒜打^[1]，铁定打死了，只是坏了俺老孙的名头。”悟空不会暗地算计人。他喃喃自语：“我回去，叫八戒来先与这妖精打一仗。若是打倒就算他一功，若不行我再去。八戒有些懒惰，不过却好吃，等我哄他一哄。”

悟空落下云头，说：“前面不远处，乃是一村庄。村上人家好善，蒸得白米干饭、白面馍馍斋僧哩。这些雾，想必是那些人家蒸笼之气，也是积善之应。”八戒听后，十分欢喜，对师父说：“师父，等我去寻些嫩草儿，先喂喂马，然后再往那家化斋去吧。”唐僧高兴地说：“好啊！你今日怎肯这等勤快？快去快回。”那八戒也有三十六般变化，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矮胖和尚，手里敲个木鱼，口里哼哼着，向前走去。

那怪物收风敛雾，在大路口上，摆开一个圈子阵，专等行客。这八戒晦气，不多时，撞到当中，被群妖围住，扯来扯去。八戒说：“不要扯，等我一家家去吃。”群妖说：“和尚，你要吃什么？”八戒回答：“你们这里斋僧，我来吃斋的。”群妖说：“我这里专要吃僧。把你抬上蒸笼蒸熟吃。”

八戒听后，心中不禁害怕，便开始抱怨悟空，又立即现出原身，腰间掣钉钯，一顿乱筑，筑退那些小妖。小妖急跑回去报告，老妖闻言大怒，抡着一条铁杵^[2]，走上前便是一阵乱打。两人在山凹里展开了一场恶战，眼见八戒占了上风，那妖怪就收了棒子，令小妖把八戒一齐围住。

这边悟空见八戒迟迟不回，有点担心，悄悄从脑后拔了一根毫毛，变作本身模样，陪着沙僧和唐僧，真身则跳到空中观看，只见那八戒被妖怪团团围住，渐渐难以攻敌，就按落云头，高呼：“八戒不要慌，俺老孙来了！”八戒听到是悟空的声音，顿时来了威风，一顿钉耙乱打，那妖精抵敌不住败阵逃走。

八戒得胜归来，累得口水鼻涕乱流，气呼呼地叫道：“师父！大师兄捉弄我！”悟空在一旁笑道：“这呆子胡说！我在这里看着师父，何曾离开？”八戒跳着嚷道：“师父！他有替身！”悟空见瞒不过，躬身笑道：“你做个开路将军，打倒妖精算你的功劳。”八戒思量着那妖精手段与他差不多，就同意在前面开路。

却说那妖精带几个败残的小妖，径回本洞，高坐在那石崖上，默不作声。洞中还有许多看家的小妖，都上前问道：“大王今日有何烦恼？”老妖道：“小的们，今日造化低，撞见一个对头。乃东土唐僧取经的徒弟，名叫猪八戒。我被他一顿钉钯，筑得败下阵来。我常听人说，吃唐僧一块肉，可以延寿长生。没想到他手下有这等徒弟！”刚说完，旁边出来一个小妖，对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声，又嘻嘻哈哈地笑了三声。老妖喝道：“你又哭又笑，有什么事？”小妖跪下说：“唐僧的肉不能吃。他手下有三个徒弟，大徒弟是孙行者，三徒弟是沙和尚。这个是他二徒弟猪八戒。那孙行者神通广大，变化多端！他五百年前曾大闹天宫，我当初在狮驼岭狮驼洞，那大王不知好歹，要吃唐僧，便被孙行者使一条金箍棒，打得落花流水。亏我有些见识，从后门走了，来到此处，蒙大王收留。“老妖听后，大惊失色。正都在悚惧之际，又一个小妖上前说：“大王莫怕。我有个分瓣梅花计。选三个会变化的小妖，变作大王的模样三处埋伏，调开他弟兄三人，大王却在半空伸下拿云手^[3]去捉这唐僧，就如探囊取物，有何难处！”老妖听此计策，满心欢喜，马上选出三个有能的小妖，埋伏等待唐僧。

师徒四人正赶路，突然旁边跳出一个小妖，要捉唐僧。八戒不认真假，掣钉钯赶上乱筑。两个人在山坡下正面赌斗，突然那草里响了一声，又跳出个妖怪来，直奔唐僧而去。悟空惊叫：“师父！不好了！八戒眼拙，放那妖精来捉拿你了。等俺老孙打他去！”说着急忙掣棒迎上前去喝道：“哪里去！看棒！”那妖精举杵来迎。两人在草坡下打斗，只听得山背后“呼”地风响，又跳出个妖精来，径奔唐僧。沙僧见了，赶忙掣杖挡住那妖精的铁杵，恨苦相持。那老妖在半空中，见唐僧独自坐在马上，便伸下五爪钢钩，把唐僧一把抓住逃走。

那老妖得胜回洞，迫不及待地要蒸唐僧。先前献计的小妖又说：“大王，且不可吃。孙悟空若晓得是我们吃了他师父，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里一戳，山都会倒。”老妖问：“你有何高见？”小妖说：“依我看，把唐僧送到后园绑在树上，等他三人不来门前寻找，再把他蒸了享用。”老妖一声号令，把唐僧拿入后园，用一条绳绑在树上。那唐僧苦捱着绳缠索绑，正独自落泪，忽听对面树上有人叫道：“长老！”原来这人是山中樵夫，也被那妖怪捉来。二人谈到身世，忍不住一起悲伤流泪。

话说悟空三人打斗回来不见师父，心知是中了计，无可奈何，只得入山找寻。行了二十里远，只见那悬崖之下，有一座洞府，石门紧闭，门上横安着一块石板，写着“隐雾山折岳连环洞。”八戒举钉钯尽力打去，把那石头门筑了一个大窟窿，叫道：“妖怪！快送我师父出来，免得讨打！”

众妖怪在洞里合计，想到了一个主意，把柳树根砍作人头模样，喷上些人血，让一个小妖怪使漆盘儿拿至门下，叫道：“大圣爷爷，息怒容禀。你师父被我大王拿进洞来，洞里小妖不识好歹，把你师父吃了，只剩了一个头在这里。”然后从门窟里抛出那个头来。猪八戒见了就哭。悟空心细，说：“呆子，你且认认是真是假。真人头抛出来，扑搭不响；假人头抛得像梆子声。”悟空急掣金箍棒，“扑”的一下打破了，原是个柳树根。

小怪战战兢兢跑去报告。老妖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去选个吃不了的人头。”于是众妖拣了个新鲜的头，啃净头皮，把这人头又从门窟里抛出，叫：“大圣爷爷，先前是个假头。这个才是唐老爷的头，我大王留了镇宅子的，今天特意献出来。”孙悟空认得是个真人头，放声就哭。八戒、沙僧也一起放声大哭。悟空叫道：“哭什么，我和你去打破他的洞府，给师父报仇去。”

悟空和八戒径自把石门打破，杀进洞去。悟空见那些小妖勇猛，连打不退，立即使了个分身法，变作几百个孙悟空，一人使一条金箍棒，将那群小妖打得落荒而逃。

老妖见状逃命回洞，吩咐小妖搬石块挑土，把前门堵上，不敢再出来。悟空见前门攻不进去，于是就变成一只水老鼠，钻到里面天井中。那老妖心烦气躁地坐着，突然一个小妖从后面跳过来报告：“大王万千之喜！我刚才在后门外涧头上看到猪八戒、孙悟空、沙和尚在那里拜坟痛哭。想必是把那个人头认作唐僧的头了。”

悟空暗中欢喜：我师父还在。于是他变作小虫子到处寻找，见旁边有个小门儿关得很紧，钻进去一看，原来是个大园子，他飞入深处，见到一棵大树，树底下绑着两个人，悟空忍不住现了本相，叫了声：“师父。”唐僧听了，立刻哭道：“悟空救我！”悟空说：“师父放心，等我把那妖精弄死，就来救你。”

悟空回到大厅，将毫毛拔了一把，放进口中嚼碎，变作瞌睡虫儿，往那众妖脸上抛去。小妖们渐渐开始打盹，不一会儿就都睡着了。悟空暗喜，跑到后园，立即把师父解了，把那樵夫也放了。唐僧说：“贤徒，多亏你救了我！悟能、悟净都在何处？”悟空用手一指，唐僧见后高声叫道：“八戒，八戒！”那八戒哭得昏头昏脑的，揩揩鼻涕说：“沙和尚，师父显魂哩！”悟空上前，喝了一声：“蠢货！显什么魂？这不是师父来了？”悟空把前事说了一遍，又笑道：“师父，你请先坐坐，等我们去铲除妖怪就回。”

悟空又进入洞中，那老妖还睡着，于是悟空把他五花大绑^[4]，拿金箍棒挑在肩上。走出后门后，悟空把妖怪放下，八戒举起钉耙就打。然后放一把火，把连环洞烧了个干净。

那樵夫千恩万谢，一定要师徒到他家去。那樵夫老母已经八十岁，二人对着师徒四人跪拜不已，感恩不尽。又安排了饭菜，让他们饱餐一顿，随后继续西行。

[1][捣蒜打]用棍棒自上而下重重击打。

[2][铁杵]杵是棒的一种，因其两端粗、中间细，故此得名。

[3][拿云手]比喻远大的志气，高强的本领。

[4][五花大绑]是先用绳索套住脖子，又绕到背后反剪两臂的绑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