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观灯逢假佛

眼看已过了春节，将近正月十五的时候，唐僧师徒四人来到了一座寺庙，门栏上赫然写着“慈云寺”三个字，唐僧立刻下马。师徒四人走进寺门，一个和尚出门迎接，合掌作礼，问：“师傅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唐僧说明来意，和尚急忙唤来寺内众僧徒，前来拜见东土来的圣僧。随后唐僧到正堂拜了佛，方丈便请唐僧用斋。唐僧问道：“敢问贵处是何名？距离灵山还有多远路途？”方丈说：“这里乃天竺国金平府城，距京城两千多里，没往西走过，不敢稍有妄言。”

唐僧用斋过后便要继续前行，方丈说：“今天是正月十三，夜里要试灯。圣僧不妨宽住个一两天，待过完了元宵佳节再走也不迟。”唐僧见众僧人苦留，也就住下了。当夜城中信徒送灯借献佛祖，寺中钟鼓喧天，热闹非凡。次日用过早斋，师徒四人到后园观看这寺院景色。夜里看过寺里的明灯，后又到街上看灯。到二更天时才回寺歇下。

十五日时分，唐僧便让方丈开了塔，趁着元宵佳节进塔打扫。入了夜，金平城池银花火树，月色光华，众僧人陪着师徒四人进城看灯。来到这金灯桥，却看见桥上有三盏金灯，灯口有水缸大，照着玲珑剔透的两层楼阁。唐僧闻那灯油香气非凡，便问寺僧，寺僧道：“这灯油叫酥合香油^[1]，每一两值二钱银子，这三盏灯，每盏五百斤酥合香油，共需油一千五百多斤，合银子四万八千多两。州府里就命昱天县供油，这县里则把徭役遣给二百四十多户人家，每年每家出银共二百两。这些油也只能点三夜，这十五夜里佛爷现了真身，灯油便也没有了。”八戒道：“想来是那佛爷把灯油给收了。”众僧说：“正是这样。满城人都说佛爷收了灯油后，便会五谷丰登，凡哪年没收净，不是涝即是旱。”

正说着，空中的风呼呼作响，看灯的人则四散奔走。方丈说：“圣僧先回去吧，想必是佛爷来看灯了。”唐僧说：“我立愿见佛拜佛，如果真是佛爷降临，便此一拜。”正说着，这风中现出了三位佛身，唐僧立刻跑上桥，虔诚膜拜。悟空大惊，说：“师父，这是三个妖怪！”便扯住唐僧。忽见灯光忽明忽暗，唐僧便也无影无踪。八戒、沙僧要寻师父，悟空说：“二位师弟，师父被妖精抓走了。”众僧问：“哪儿来的妖精？”悟空说：“你们都被那妖精骗了许多年，还说是真佛受灯取油，那三个佛便是妖精。我师父不认得，上桥便拜，却被他们灭了灯，盛了油，连我师父也抓了去。我慢了一步，便被他们化风逃走。”

悟空吩咐八戒和沙僧回寺看守行李和马，自己则驾起筋斗，追随着腥风向东北去。追到天明，来到一座大山前，风悄然息了。悟空正寻着路径，却看见四人赶着三只羊，向西坡走下，齐声喊着“开泰”。悟空认出这便是年、月、日、时四位功曹，取棒大声喝道：“哪里跑！”跳下山崖便要打。四位功曹匆忙现本身，施礼说道：“大圣息怒，大圣息怒。你师父贪图取乐，泰极生否，该有此灾。我们怕大圣不认路径，特前来迎接。”悟空说：“你们赶着这羊儿捣什么鬼？”功曹们说：“这叫三羊开泰^[2]，能破你师之否。”悟空收了棒。功曹们又说：“此山名曰青龙山，山中有个玄英洞，洞中有三个妖怪，分别为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在此修炼成精几千年。他们喜欢吃酥合香油，便变了佛像，哄着那金平府的人供奉酥合香油。今年看见了你的师父，认出他是东土圣僧，便把他抓来，要用那酥合香油煎着吃。”悟空听了此话，喝退四位功曹，开始四处寻找妖怪的洞府。走了不到几里，却见山崖下有座石室，两扇石门半掩着，门旁石碣上刻着“青龙山玄英洞”六个大字。他高喊：“妖怪，快快送我师父出来！慢一点儿俺老孙就要掀翻你们的巢穴，把你们都化成脓血！”

妖怪们正在洞中冲洗唐僧，准备用酥合香油煎着吃，几个小妖精飞跑进来，说有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在门外叫骂。妖怪们害怕了，想起来还没问唐僧的姓名和来历，便让小妖给唐僧松了绑，穿上衣服，带过来审问。唐僧便把他们师徒四人的姓名、来历说了出来。三个妖怪个个心惊胆颤，让小妖怪先把唐僧锁到后院，要拿了他三个徒弟一起吃掉。接着点起各种牛头妖精，持着各种兵器，走到洞门口。三个妖怪一见悟空的模样，便说：“原来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便是这个模样，竟敢说大话！”悟空大骂道：“偷灯油的毛贼，还不快放了我师父！”说着抡起金箍棒就打。大怪举起宣花斧，二怪舞动大砍刀，三怪挥着疙瘩藤，一起上前迎敌。悟空与三个妖怪大战一百五十合，不分胜负。看着暮色降临，三怪把那令旗一摇，那些牛头精怪一同拥上，胡乱打来。悟空无心恋战，纵起筋斗便走。

众妖得胜回洞。悟空回到慈云寺，与师弟说了赶妖斗怪的经过。八戒说：“看来是牛魔王捣的鬼。”沙僧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八戒说：“猴哥说是牛头精。”悟空说：“我看那三个老妖鼻上生角，是三个成精的犀牛。”八戒说：“要是犀牛就好了，收了他，锯下角，卖了还值几两银子。”悟空与师弟们用过斋后，就计划着趁今夜月色皎洁，前去捉妖，免得夜长梦多，让妖怪们伤了师父。

悟空让寺僧看好行李马匹，三人纵起祥云，赶往青龙山。来到玄英洞前，八戒就要筑门。悟空说：“慢一点儿，我先进去转转。”说着变成一只萤火虫，从门缝中飞进去。只见洞里有几只牛头精横七竖八地躺着，鼾声如雷。他来到中厅，却没见到那三个老妖。

转过厅来，便见唐僧被锁在后房柱上哭泣，一边哭一边念叨：自己有眼无珠，不识假佛被擒，希望徒弟前来相救。悟空飞过去，叫：“师父，我来了。”唐僧惊喜万分，说：“我只说这里节气不同，正月里怎有萤火虫，却不曾想到是你。快快救我！”悟空不见老怪，就现了本相，解了锁，领上师父就走。

忽听屋内老妖叫：“小的们，怎么不听巡逻的梆铃声？”值更的小妖醒来，慌忙巡逻，正撞见二人，不禁大呼小叫。悟空取棒就打，没死的叫得更凶。三个老怪爬起来，直叫：“拿住他们！”吓得唐僧腿脚发麻，站在原地不动了。悟空顾不得师父，一路拿棒打出洞门。老妖抓住唐僧，依旧锁了起来，便问猴子是怎么进来的，他说悟空有七十二变的本领，变成萤火虫飞进来救他。老妖就命小妖严守洞门，不可喧哗。沙僧见洞里无声息，怕妖精欺负师父，就要动手。八戒逞精神，一耙把洞门筑碎。小妖飞报进去。三个老妖带领牛精出洞迎战，六个人杀成三团。斗了多时，不分胜败，老妖叫一声“上”，小妖一拥而上，先绊倒八戒，八戒被二妖擒走。沙僧心怯，见大事不妙，向三妖虚晃一杖，转身就走，却被众牛头精生擒。悟空孤掌难鸣，一筋斗走了。

悟空来到西天门，见太白金星正和增长天王说话，就上前说明来意。金星问：“大圣可看出是什么妖精？”悟空说：“三个老怪像犀牛，小妖都是牛头精。”金星说：“他因角贵而成精，只有四木禽星可拿住他们。”悟空问：“四木禽星是谁？”金星说：“别忙，你去奏知玉帝，自见分晓。”悟空就去拜见玉帝，说是金星说只有四木禽星可降妖。玉帝即差许旌阳天师领悟空去斗牛宫点四木禽星降妖。来到斗牛宫，天师宣读了圣旨，就有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井木犴应声出班。悟空说：“原来是你们。李长庚这老儿也不说明，早知道我直接找你们，岂不省事？”四木禽星说：“没有圣旨，谁敢擅离？”说着便和悟空直奔青龙山。

来到洞前，四木禽星让悟空挑战，引妖精出来。悟空就上前骂阵，三个老妖率众牛头精出洞迎敌。悟空举棒就打，老妖就命小妖围攻悟空。四木禽星挥动兵器，高叫：“孽畜，还不投降！”老妖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不好了，他寻着降手来了！各自顾命吧！”只听哞哞乱叫，众小妖都现了原形，满山奔逃。老妖也现了原形，直往东北方逃去，悟空与井木犴、角木蛟紧追其后。斗木獬、奎木狼把满山牛头精打死的打死，活捉的活捉，一个没跑，接着进洞救下唐僧三人。沙僧认识斗、奎二星，拜谢了，问：“你们怎么也来了？”斗、奎二星说出悟空上天请下他们，现和井木犴、角木蛟二星追赶妖精去了。唐僧拜谢了斗、奎二星，又向天拜谢。八戒说：“师父别拜了，四星官来救你，一来是玉帝的旨意，二来是大师兄的人情。我们把洞中宝物寻来，烧了洞，断了他的根。”于是众人搜寻出洞中的金银珠宝，一把火烧了洞。奎木狼与斗木獬赶往东北方向助战，八戒、沙僧保护师父回金平府慈云寺。斗、奎二星赶到西洋大海，见悟空在岸上吆喝，就问妖怪哪里去了。悟空说：“井、角二星把妖怪赶下海去了，叫我在岸上守着。你俩来了，就替下我，我下海看看。”悟空念着避水诀下了海，见三妖正与二星苦苦争斗，就叫：“俺老孙来了！”三妖吓得扭头就逃，悟空与二星穷追不舍。巡海夜叉见了，慌忙报知龙王，敖闰就派摩昂太子^[3]率水族助战。摩昂领军杀来，犀牛走投无路，各自逃生。

龙兵围困住妖怪辟尘，奋力攻打。悟空说：“别打死，要活的！”摩昂冲上前，将辟尘打翻，龙兵上来捆了四蹄，穿了鼻子。龙王又传令，分兵两路，协助二星擒拿二犀。摩昂去追辟寒，却见井宿现了原形，抓住辟寒，大口小口啃着吃。摩昂忙叫：“井宿，大圣要活的！”可辟寒的脖子早被咬断。摩昂命虾兵蟹将抬走死犀，与井宿去赶辟暑，角宿迎头堵截，辟暑无路可逃，被井宿擒住。悟空见了死犀，说：“这伤口不是刀枪留下的。”摩昂说：“不是我喊得紧，连身子都叫井宿吃了。”悟空就让他锯下犀角，剥了犀皮，由他带走，犀肉就留给敖闰父子享用。让角木蛟牵了辟尘，井木犴牵了辟暑，返回金平府。到了城池上空，悟空高叫：“金平府官吏军民听着：我们是大唐钦差西天取经的圣僧，见你这府县金灯献佛，认出是妖精变的佛像，已被我请天神收服，就是这犀牛精。今后不可再设金灯，劳民伤财了。”

◆犀牛精

八戒、沙僧刚把唐僧护送到慈云寺，听见悟空在空中叫，忙纵到半空，问明情况，八戒说：“干脆把这二怪带到城中，让官民看看，当堂处决。”众神推落犀牛，来到府衙堂前。府县官员忙设香案跪接，慈云寺众僧也用轿抬来唐僧。唐僧先谢了悟空，又谢了众神，问明捕获犀牛的经过，赞不绝口。八戒不耐烦，抽戒刀杀死二犀，锯下犀角。悟空说：“四星可拿四只角回奏玉帝，府衙留一只镇库，以作免征灯油之证，我们拿一只献给如来。”四星就辞别悟空，回天复旨。府、县设宴款待唐僧师徒，各家各户也要轮流相请。唐僧师徒没法，只好连夜走了。金平府把犀牛剥了皮，做成盔甲，犀牛肉切成小块，每家分一块吃了，以永远纪念此事。

人物谱

辟寒、辟暑、辟尘大王

三个犀牛精，住在青龙山玄英洞，自幼爱吃酥合香油，于是装成佛祖，哄骗金平府以香油供奉。唐僧四人正好到金平府赏灯，唐僧误把妖怪当佛祖跪拜，被掳进洞中，三徒弟苦战不能胜，只悟空孤身到天宫求救。于是玉帝派出四木禽星相助。在四木禽星、西海龙王太子协助下，悟空救出了师父。

[1][酥合香油]特制的一种油，可能是酥油和香油的调制品，香味异常。

[2][三羊开泰]“羊”和“阳”同音，羊在中国古代又被当成灵兽和吉祥物。“三羊开泰”和“三阳开泰”都是吉祥之意，用以称颂岁首或寓意吉祥，是人们互相祝福的吉利话。

[3][摩昂太子]西海龙王敖闰之子，手使一柄三棱锏，武功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