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功满取经回

唐僧师徒又行多日，历经险阻，渐入胜境，沿路修行、诵经人比比皆是。这天，忽见前方高楼宏伟，景象万千。唐僧说：“悟空，真是好地方。”悟空说：“碰上假境界，不让你拜你偏拜，今天到了真境界，怎么还不下马？”唐僧慌忙下马，来到山门前。一个道童说：“是东土来的取经人吗？”悟空说：“他是玉真观金顶大仙，来接我们的。”唐僧慌忙施礼。大仙说：“我被观音菩萨骗了。他原说两三年就能到，我年年守候，直到今天你才来。”

唐僧谢后，师徒四人入殿，重与大仙见礼。大仙命人看斋，斋后让唐僧香汤沐浴，当夜就歇在玉真观。次日，唐僧换上锦襕袈裟，戴了毗卢帽^[1]，手持锡杖，拜辞大仙。大仙要送一程，悟空说：“我认识路，不用送了。”大仙说：“你认识云路，圣僧当走本路。”大仙就携着唐僧的手，从接引旃坛上法门，自中堂穿出后门，遥指着说：“圣僧你看，那半天中祥光瑞霭，就是灵鹫山，佛祖胜境。”唐僧跪倒就拜。悟空说：“望山跑死马，远着哩！若从这里拜起，得磕多少头？”

大仙回观，悟空引着唐僧等缓步登山，走不到几里，便看见一条大江，波涛汹涌，约有八九里宽。唐僧惊问：“这水如此宽，又无渡船，怎么过？”悟空说：“那不是一座桥？”唐僧看时，原来是座独木桥，桥头有块匾，匾上写有“凌云渡”。唐僧说：“这桥人怎能过？得另找路。”八戒、沙僧都不敢过，悟空跳上桥，左摇右晃，跑过桥，喊：“过来，过来！”三人还是不敢过。悟空回来找八戒，八戒干脆躺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悟空说：“只有从这桥上过，才能成佛。”八戒说：“猴哥呀，不成佛也罢，桥是走不得。”悟空正拉拉扯扯逗八戒，只见一人撑一只船来，叫道：“上渡，上渡！”唐僧要上船，船却无底儿，又迟疑不前。悟空认出这人是接引佛祖^[2]，猛地把唐僧推上船。唐僧站不稳，栽到水里，撑船人一把扯住唐僧，拉上船，让他站在船帮上。

悟空引着八戒、沙僧挑担牵马上了船，都站在船帮上。唐僧正抱怨悟空，只见上流冲下来一个死尸，不由心惊。悟空说：“莫怕，那就是你。”八戒、沙僧都说：“是你！”撑船的也说：“那是你，可贺！”接着喊一声号子，撑开船，不多时，他们稳稳当当到了对岸。唐僧跳上岸，感到无比轻松，皆因脱了肉体凡胎。

回头一看，渡船不见了，悟空才说是接引佛祖。唐僧省悟，反拜谢三个徒弟。悟空说：“我们多亏师父解脱，借门修功，幸成正果，师父靠我们保护，喜脱凡胎。彼此扶持，各不相谢。”唐僧仍是称谢不已，只觉身轻体健，步上灵山，直至雷音寺山门前。四大金刚迎接了他们，一层层往里传报，佛爷大喜，就命八菩萨、四金刚、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排列两旁，传旨命唐僧入见。师徒四人来到殿前，先拜了如来，又拜了左右两旁的神仙，再向佛爷长跪，奉上通关文牒。如来看了，还给唐僧，就命阿难、伽叶二尊者领师徒四人到珍楼，先请斋，然后于三藏经中，三十五部之内，各挑几卷，流传东土。

二尊者奉佛旨领师徒四人来到楼下，摆下素斋，尽是奇珍异果与各种仙肴、仙茶。四人受用了，随二尊者来到宝阁，开门一看，在霞光瑞气、彩雾祥云的笼罩下，排列着藏经柜，柜上贴着红签，上书藏经目录。二尊者引唐僧看罢目录，说：“圣僧从东土来，有什么人事^[3]送我们？好传经给你。”唐僧说：“弟子未曾准备。”二尊者就不肯传经，悟空叫嚷要找如来告二尊者索贿。八戒、沙僧劝住悟空，阿难、伽叶才交付经卷。四人收拾捆好，驮在马背上，又让八戒、沙僧各挑一担，这才拜辞如来，出了山门。掌管藏经阁的燃灯古佛将此事听得一清二楚，情知二尊者索贿不成，不肯传真经，枉费唐僧十四年跋涉之苦，就命白雄尊者将经夺了。白雄尊者驾狂风赶上去，从半空中伸下一只手来，把马背上驮的经抓去。唐僧见后捶胸顿足，八戒扔掉经担赶来。悟空取棒，奋勇追去。白雄怕他棒重，忙扔了经，一阵风走了。那经落到地上，摔断了捆绳，书页被风吹开，满页雪白，无一个字。师徒四人慌忙翻看，竟是无字经书。唐僧忍不住伤心落泪，说：“取回这种无字经，又有何用？怎见唐王？欺君之罪，怎么承担？”悟空说：“不用说了，一定是阿难、伽叶两个小子，向我们要人事，没给他们，他们就把白本子给了我们。快回去向如来告他们索贿作弊之罪。”师徒四人重进山门，再上宝殿。悟空大叫大嚷，状告阿难、伽叶。

如来笑着说：“你别嚷，此事我已知道。经不可轻传，也不可轻取。一次众比丘僧下山，在舍卫国赵家与他诵一遍经，保他生者安全，死者超度，只讨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卖得太贱，教后代儿孙没钱用。你们空手来取，当然给你们白本。白本是无字真经，也是好的。”如来说完又让阿难、伽叶再领他们去珍楼拣经。

到了珍楼，二尊者仍向唐僧要人事。唐僧只得命沙僧取出紫金钵盂，双手奉上，说：“此钵是唐王亲手所赐，弟子持着它沿路化斋，今奉上，聊表寸心。”阿难接了，那些力士、尊者都刮着脸皮羞他，把他脸皮都羞皱了，他还是拿着钵盂不放。伽叶这才进去取经。唐僧就让徒弟们一一认真翻检，都是有字的。共取了五千零四十八卷，合一藏之数。捆好，放在马上，剩下的做一担，八戒挑了，再次向如来告辞。如来敲响云磬^[4]，灵山各尊者齐集宝殿，奏起仙乐天音。阿难、伽叶就报出传经的目录、部数、卷数。唐僧再三叩拜谢恩，礼佛三匝^[5]，这才离去。

观音对如来说：“弟子当年奉旨往东土寻取经人，今已成功，共行十四年，合五千零四十日，差八日不够藏数。”如来就命八大金刚把唐僧送回东土，留传真经，再接回西天，以满一藏之数。金刚就奉命去送唐僧。观音又说：“自金蝉子遭贬，江流儿出世，到功行圆满，共历八十难。佛门中九九归真，还差一难，不够九九之数。”就命一揭谛：“赶上金刚，再生一难。”揭谛领命赶去。八大金刚护送唐僧，在云雾中飞行，正行间，揭谛赶来，暗传菩萨法旨，金刚就放下四人。唐僧四下观望，不知何处。沙僧听得流水声，辨出是通天河。八戒说：“如今师父已脱凡胎，我们作法把他摄过去。”悟空已解禅机，笑着说：“驾不得。”师徒说着话，往前行走，到了河岸，那老鼋迎上来，说要送他们过河。师徒四人连马上了鼋背，直奔东岸。天色已晚，离东岸已不远，老鼋突然问：“当年我请老师父问佛祖，我何时可脱壳成人，问了吗？”唐僧到西天只顾取经，却把此事忘了，无言以对，又不会说谎，只好默不作声。

老鼋动怒，一头钻下水，四人连马带经都落入水中。幸而唐僧已脱胎换骨，成了道，才没沉底，被悟空搀上岸来。八戒、沙僧、白马也会水，捞上经，上了岸。谁知突然阴风大作，电闪雷鸣，无数阴魔想来抢经。唐僧按住经包，沙僧按住经担，八戒牵了白马，悟空双手抡棒，左右护持，直到天明，阴魔方散。不多时，太阳渐渐升起，师徒四人就把经移到高崖上，开包晒经，又脱下衣裳晒干。几个打渔人认出他们，便请他们到陈家庄一行，吃些东西，浆洗衣裳。唐僧婉言谢绝。渔人就报知陈澄，于是陈澄带人来跪接。唐僧见陈澄一片盛情，不好再推托，就让徒弟们收拾经卷。不料《佛本行经》被石头粘住几卷，卷尾几页被粘下来，至今《佛本行经》不全，那石上仍留有字迹，就叫晒经石。师徒四人收拾好，同赴陈家庄。

庄上男女老幼几千口都来迎接，陈清在门前备了香案，请了鼓乐，迎接圣僧。全家人都来拜谢，奉茶摆斋。唐僧已脱胎换骨，不食烟火，悟空自来不食烟火，沙僧也没多吃，就连大肚子八戒也不似以前，只吃一碗就再也吃不下。唐僧又向陈家说了在西天的经过，就要告辞。陈家怎肯放？就说已为唐僧建寺，名叫救生寺，香火鼎盛。让陈关保、一秤金叩谢四位高僧，并到寺观看。于是师徒四人来到寺中，陈家在寺中已设了宴席，各家各户又送来素宴，唐僧只好把每家的菜尝上一筷子。师徒四人看了寺院，走到楼上，楼上塑着师徒四人的像。悟空问：“那大王庙呢？”众人说：“那庙早拆了。自此寺建成，年年五谷丰登，全靠老爷们福荫保佑。”悟空说：“从今以后，我们保你一庄人家子孙繁衍，六畜安生，风调雨顺。”众人叩头谢了，仍是各家争着相请。唐僧只好说：“今日已晚，明日再去。”深夜，唐僧叫醒悟空，说他担心在这儿耽误下去，难免惊动的人越来越多，难以脱身。悟空就要趁此时离去。于是师徒四人收拾好，来到门前，外面却上了锁。悟空就使解锁法，开了三门、二门、山门。

刚到寺外，金刚就在半空中叫：“逃走的，跟我来！”唐僧就觉香风阵阵，飘在空中，不上一日，渐近长安。唐太宗自贞观十三年九月十二日送唐僧出城，于十六年命工部在西关外建起了接经楼，每年太宗都要来此盼迎唐僧。这一天，太宗又亲临楼上，忽见西方满天瑞霭，阵阵香风，一朵祥云飘然落地，唐僧师徒走来。太宗与百官忙下楼相迎，唐僧跪下就拜。太宗问：“这三位是谁？”唐僧说：“是我在途中收的徒弟。”太宗上了龙辇，唐僧上了马，一同回朝，三徒弟紧随其后，进了长安。满城人都知取经人回来，夹道相迎。洪福寺的僧人见寺中松树突然扭头向东，连叫“奇怪”。唐僧当年的徒弟就说：“师父取经归来了，快去迎接。”忙披袈裟迎出，却见师父与圣驾同行，便尾随在后。

来到皇宫，太宗请唐僧登上金殿，赐座。唐僧把取经经过大致讲了，又向太宗说了悟空、八戒、沙僧与白马的来历及路上的功劳，交还通关文牒。太宗大喜，命光禄寺大摆宴席，庆贺御弟功行圆满，取回真经。宴毕，唐僧率三徒弟回洪福寺。寺僧跪迎山门外，向唐僧说了松树向东之事，唐僧大喜。次日早朝，太宗口占《圣教序》一篇，命中书官记录，宣唐僧入朝，将序文赐唐僧，又命唐僧开卷诵经。唐僧说：“若演真经，须寻佛地，金殿不可诵经。”太宗问城中哪座寺好，大学士萧瑀说雁塔寺洁净。太宗就命百官捧经到雁塔寺，搭起高台，请圣僧诵经。唐僧又说：“若要真经流传天下，可誊录副本，原本应珍藏，不可轻渎。”太宗就命建一誊黄寺，命翰林院与中书省各官誊经。唐僧捧经登台，正要开诵，八大金刚忽在空中现身，让师徒四人连白马一起速赴西天受封。太宗与百官见圣僧乘香风而去，慌忙下拜。

唐僧师徒再赴西天，恰好八天，灵山诸圣已齐聚佛前。如来就封唐僧为旃檀功德佛，孙悟空为斗战胜佛，八戒为净坛使者，沙僧为金身罗汉，白马复为龙身，为八部天龙。八戒不服，嚷道：“他们为佛，怎叫我做净坛使者？”如来说：“因你贪吃，让你去享受凡间的供奉，有什么不好？”八戒这才不嚷，与唐僧、悟空、沙僧叩头谢恩。白马到化龙池内变为龙，盘绕在殿内擎天华表柱上。悟空头上紧箍儿自然消失。师徒四人连同白马都成了正果。

人物谱

如来佛祖

“如”在佛经中是真如，就是绝对真理。如来的本意是乘真如之道而来，也就是说如实而来。如来同佛一样是一切佛的通称。《西游记》中如来为释迦牟尼佛，意为释迦族的圣人。

[1][毗卢帽]放焰口时主座和尚所戴的一种绣有毗卢佛像的帽子。亦泛称僧帽。

[2][接引佛祖]在释迦牟尼未出世前，已经有佛的出现。接引道人便是释迦牟尼前的佛祖，此佛为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

[3][人事]指赠送的礼品。

[4][云磬]寺院中使用的法器，也用于宗教音乐中。

[5][匝]周。三匝即三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