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龙宫夺宝

悟空来到水帘洞上空，按落云头，大声叫道：“孩儿们，我回来了！”就见从崖下坎边、草丛树窠中钻出成千上万的猴子来，把他围在当中，跪拜下来，七嘴八舌地说：“大王，你一去这么长时间，让我们想苦了。近来有一个妖魔，要强占我们的洞府，抢走了许多家伙，掳走了许多子侄。大王要是再不回来，连洞府都是他的了。”悟空怒问：“是个什么妖魔？敢如此无礼？”众猴说：“他自称混世魔王，现正在咱们的水帘洞里饮酒作乐呢！”悟空听了，一招手说：“孩儿们，跟我来，找他们算账去！”

悟空率猴子们来到水帘洞，果真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坐在石床上，旁边有几个小妖在为他倒酒。悟空指着妖怪大骂道：“哪里来的妖怪，胆敢欺负我儿孙，抢占我洞府！”那妖怪见悟空身高不满四尺，浑身瘦得皮包骨，也没拿兵器，根本没放在眼里，哈哈大笑道：“就你这么个猢狲，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识相的滚开”。悟空大怒，“叫你知道孙爷爷的厉害！”说着，跳过去举拳便打。妖怪抓起桌上的九环刀^[1]，照着悟空劈头就砍。悟空闪身躲开，拔一把毫毛，丢进口中嚼碎，望空中喷去，叫一声：“变！”立刻变出几百个小猴，一拥而上，把妖怪团团围住。悟空夺过刀来，一刀把妖怪砍成两段，接着把众多小妖杀个一干二净。

悟空率领众猴重新占领了水帘洞。众猴在水帘洞中大摆酒席，为大王接风。悟空讲了学道的经历，又说：“如今我有姓了，姓孙，我叫孙悟空。”众猴皆大欢喜，说：“大王姓孙，那我们也姓孙！大王是老孙，我们是二孙、三孙、小孙……”悟空笑道：“好好，咱们是一家孙、一窝孙！”

从这天起，花果山又热闹起来。悟空砍竹为枪，削木为刀，教小猴们操练武艺。

一天，悟空说：“我们虽练成武艺，但竹枪木刀怎能上阵对敌？”有个老猴走过来说：“东方二百里就是傲来国，国中必有铁匠。大王可以去买些兵器来，教我们使用，保卫山寨。”

悟空一个筋斗来到傲来国，见国中六街三市，好不热闹。暗想，有现成的弄几件岂不更好？于是，便吹起一股狂风，直刮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家家关门闭户。他按落云头，寻到皇宫的兵器库，拔一把猴毛，变出几十只小猴，搬了无数件刀枪剑戟后，驾狂风返回花果山。

悟空把兵器发给猴子，教他们武艺，又选了一名通臂猿当队长，带领众猴日夜操练。一天，猴兵们操练完毕，通臂猿队长对悟空说：“大王，能让我们见识见识您的武艺吗？”悟空道：“好！把我的九环刀抬过来！”悟空握刀在手，飞快地舞起来。猴兵们只看到一团刀影，根本看不到悟空。悟空一时兴起，用力大了点，只听“咔嚓”一声，九环刀断成了两截。猴兵们都愣住了。悟空把手里的半截刀往地上狠狠一摔：“扫兴！连件称手的兵器都没有！”通臂猿队长走过来说：“大王是仙圣，凡间兵器不顺手。我们这铁板桥下，直通东海龙宫^[2]，那龙王富有四海，什么宝贝没有？大王何不到龙宫去借一两件兵器来用？”

悟空大喜，“你们在家等着，俺去去就来！”说着，念一个避水诀，跳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那水帘洞直通东海龙宫，悟空游出几里水路，只见前面一队海龙海马、乌龟螃蟹，背上驮着各种水果游了过来。悟空心想：这一定是送给老龙王的。于是，便跟着他们向前游了一阵，不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壮丽的宫殿，只见高高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水晶宫^[3]！

悟空径直来到大殿门口，却被两个虾兵蟹将拦住了去路，他们手中端着钢叉，喝问道：“你是哪里来的神圣？”悟空说：“我是花果山水帘洞的猴王，是你们龙王的老邻居。”虾兵蟹将听罢，跑回水晶宫，报知东海龙王敖广。还没等他们回来，悟空就径直闯了进去，嘴里喊着：“老邻居，老邻居！”

老龙王正坐在大殿上饮酒，听到喊声，放下酒杯道：“是谁呀？”悟空跑上前去，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拱手说道：“我是花果山的孙悟空，就住在你的隔壁。”老龙王笑道：“上仙有何贵干？”

悟空说：“我要守护山洞，却没件顺手的兵器。久闻高邻宫中多宝贝，特来向您借一件兵器。”龙王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随即命虾将军拿一杆铁枪给他。

悟空说：“老孙不会使枪。”龙王又命鲅太尉、鳝力士抬出一把大刀。悟空接过大刀，一折两半，扔在地上，嘿嘿笑道：“这算什么兵器？”

老龙王一听气得面色发青，喊道：“把那三千六百斤的九股钢叉给我拿来！”悟空拿起九股钢叉耍了一番，又丢在一边说：“太轻了。”龙王反笑道：“要重的有，只怕太重了些！来人，把那七千二百斤重的方天画戟^[4]抬来给他试试！”

不一会儿，便提督、鲤总兵抬着一杆方天画戟慢慢走来，那戟杆足有手腕般粗细。

悟空一步跨过去，提起画戟就舞动起来。舞了一会儿，悟空把画戟往空中一抛，足足抛了十几丈高。画戟在空中停留了一下，猛地落下来，吓得大伙儿都捂住了脑袋。悟空眼看画戟落下，又一脚将它踢开，笑道：“还是轻，有没有更重的？”

老龙王苦笑道：“那叉重三千六百斤，戟重七千二百斤，我宫中没有再重的兵器了。”

悟空说：“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东海龙宫里，竟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你再找找。”

这时，站在一旁的龙婆贴近龙王的耳朵悄悄说：“咱们不是还有一根定海神针吗，这几天霞光万道，莫非正应在他身上？”龙王说：“那是大禹治水时定江河深浅的定子，能有什么用？”龙婆说：“带他去试试，他肯定拿不动。可不能让他小瞧了咱们。”于是，老龙王微笑着对悟空说：“我还真有一件宝物，请上仙随我去看。”

悟空随着龙王走下台阶，来到海底深处。

龙王指着一根落满灰尘的柱子，说：“这个便是！”

悟空说：“老龙王，你可不要骗我！”

龙王笑道：“只要上仙拿得动，就送给上仙。”

悟空上前一摸，是个铁柱子，足有一个人的腰那么粗，七八丈高。那宝贝仿佛有灵性一般，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上面的灰尘都震落了，露出一根金灿灿的铁棒，放出万丈光芒。

悟空大喜，一把抱起铁棒，仔细端详。只见上面有一行烫金的大字：“如意金箍棒^[5]，重一万三千五百斤”。

这如意金箍棒两头呈金黄色，中间通红。悟空越看越爱，说：“要是能再细些、再短些就好了。”话音刚落，那宝贝就短了几尺，细了一圈。

悟空和龙王大吃一惊，悟空搂住那根金箍棒又亲又摸，赞道：“真是个好宝贝，再短些、再细些。”那金箍棒又变短变细了很多。悟空又接连念了几遍：“小、小、小！”金箍棒就变成手腕般粗细、一人多高。悟空使个神通，把棒舞动起来，吓得龙王胆战心惊，鱼鳖虾蟹四处奔逃。

龙王见悟空抱着金箍棒爱不释手，又惊又怒地说：“这是本王的镇海之宝，你不能拿走。”

悟空道：“是你说只要我拿得动就送给我，难道你要反悔不成？”龙王被问住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悟空念动咒语，把金箍棒变成一根绣花针，藏进耳朵里，又拉着老龙王回到大殿，对他说：“多谢高邻赠我这么好的宝贝！只是如今兵器有了，却还没有盔甲，烦请再借副盔甲给我。”

龙王愁眉苦脸地说：“上仙，我这里实在没有盔甲，你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

“一客不烦二主，我就找你了”，悟空一屁股坐下说，“今天你要是不给，俺老孙就不走了！”

龙王说：“我真没有。”

悟空说：“真的没有？那就让你试试此棒！”

龙王吓坏了，忙说：“上仙请息怒，待我把三个弟弟找来，看他们有没有。”说着，就命鼍将撞响金钟、鳖帅擂动铁鼓。不多时，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相继赶来，问：“大哥，有什么大事，这么急把我们叫来？”

龙王将三兄弟领到一边，说了孙悟空借兵器、盔甲之事。

敖钦大怒，说：“大哥不必与那猴子废话，我们点起兵将，把他碎尸万段！”敖广说：“不可，不可！兄弟有所不知，他那棍棒太重，谁也挡不住一棒。”敖闰说：“不如咱们随便凑副盔甲给他，把他打发走，再奏明玉帝，派天兵诛杀他。”敖广一听，说：“这主意不错！”

不一会儿，三海龙王就凑了一副黄金锁子甲，一顶凤翅紫金冠，一双藕丝步云履。敖广叫人用玉盘托着，一件件送上来献给悟空。悟空满心欢喜，披挂整齐，说声：“打扰了！”然后舞动铁棒，离开了水晶宫。

悟空回到水帘洞，众猴见大王衣甲闪亮，一齐跪拜。悟空说了借宝的经过，众猴更加欢喜。随后，悟空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猴子们都围过来看。大家问：“就这么一根绣花针？这算什么兵器啊？”悟空把手一挥道：“孩儿们，快快闪开！”说着，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插，叫了一声：“长！”那金箍棒就像竹子拔节一样，一直捅到了天边。猴子们看了，都高兴地欢呼起来：“真是个好宝贝，好宝贝！”满山的妖魔见了，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赶来参拜。悟空就命众猴大摆筵席，大吹大擂，与众妖同饮。因四个老猴献计有功，他就封两个马猴为马、流二元帅，封两个通臂猿猴为崩、芭二将军，把山上的事务都委托四老猴去办。自己则整天腾云驾雾，遨游四海，访英雄，交朋友，与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狨王结拜为七兄弟，讲文论武，饮酒取乐。

一天，悟空在水帘洞宴请六位魔王，喝得酩酊大醉。六王走后，他就在铁板桥畔松树荫下，呼呼大睡。悟空醉眼惺忪的，见有两个人走来，拿着一张公文，上写“孙悟空”三字，不容分说，套上绳索把他拉起来就走。他踉踉跄跄地跟着，来到一座城池，抬头看，城头上写着“幽冥界”^[6]。他心中一惊，酒也醒了，问：“你们为什么把我抓来？”二人说：“你的阳寿到头了，我们奉阎王的命令，把你捉来。”

悟空大怒，说：“我已修成长生不老的神功，你们胆敢捉我！”说完，一把扯断铁链，从耳朵里取出棒来，把他们痛打一顿，直打得两个无常鬼^[7]抱头鼠窜。随后悟空抡开棒，打进幽冥城中。牛头马面吓得屁滚尿流，到处乱窜。一个小鬼慌慌张张地跑到阎王殿报告：“报……报告大王，大事不好了！一个毛脸雷公打进来了！”阎王慌忙端正衣冠，迎了出来。只见悟空身披黄金甲、手持金箍棒，威风凛凛地站在阎王殿前。

阎王赶紧赔笑说：“上仙息怒！上仙息怒！请问上仙尊姓大名？”

悟空怒问：“你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把我捉来？”

阎王说：“不敢，不敢！想来是当差的认错人了。”

悟空说：“弄错了，俺不信！你不下命令，他们敢来捉我？快把生死簿^[8]拿来我看！”

阎王不敢不依，命判官取生死簿来。

悟空一屁股坐在阎王的宝座上，大模大样地拿起生死簿，一本本翻看起来。只见封面上分别写着“昆虫部”、“鸟部”、“鱼部”、“灵长部”……

悟空翻开灵长部的册子，找到猴类，见上面赫然写着：花果山石猴，阳寿三百四十二岁。”

悟空大怒，骂道：“俺老孙练就长生不老之术，哪还受这生死的拘束。拿笔来！”阎王没办法，只得让判官取来笔墨。悟空用舌头舔湿笔尖，把自己的名字一笔抹去。

悟空一时兴起，又将毛笔饱蘸笔墨，把生死簿上所有猴类的名字一笔勾销，然后扔了生死簿，抡起金箍棒打出了幽冥界。

走着走着，悟空不小心绊了一跤，猛然醒来，才发现是在做梦。

他睁开眼，只见大小猴子都围在自己身边。看他醒了，猴子们都高兴地叫喊起来：“大王醒了！大王醒了！”

悟空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四老猴高叫：“大王，你可算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还以为你已经……”

“已经死了？”悟空笑道，“俺老孙的确被无常鬼勾去了，但是俺老孙拿着金箍棒一路打到阎王殿，把那阎王给打服了。而且，俺还把咱们猴类的名字从生死薄上一笔都勾了去，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用怕死了！”

“噢，太好喽！太好喽！我们都可以长生不老了……”猴子们高兴地叫喊起来。

[1][九环刀]大环刀的一种。形状与一般刀相同，刀身厚，刀背上穿有九个铁环，刀尖稍平，刀柄略细，弯度较大，柄后有刀环。

[2][东海龙宫]东海龙王的宫殿，内有“珠宝库”、“龙殿”、“龙牢”、“龙寝宫”等等。

[3][水晶宫]传说中龙王居住的地方，由水晶建成，故名。

[4][方天画戟]古代兵器名称，因其戟杆上加彩绘装饰，又称画杆方天戟，是顶端作“井”字形的长戟。

[5][如意金箍棒]两头是金箍，中间是一段乌铁，孙悟空所使用的武器。书中说原是大禹治水遗下的定海神针，放在东海，系作者杜撰，史籍中并未见有任何记载。

[6][幽冥界]在九地之下，即地府。

[7][无常鬼]亦称无常。在旧时迷信中，将无常说成是人死时勾摄生魂的使者。而将无常又划分为黑无常和白无常。

[8][生死簿]迷信中记录人生死情况的簿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