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猴王出世

古时候，天下分为四个大洲，分别是：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

在东胜神洲有个傲来国，离傲来国二三百里靠近海的地方，有一座山，叫花果山。山上有四季不凋的草木，还有各种各样的瓜果，鹿鹤成双，猿猴结群，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就在这座山的山顶有一块仙石，高三丈六尺五寸，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周围长二丈四尺，按二十四节气；生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这块巨石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忽然有一天，迸裂开来，露出一个石头蛋。再听一声巨响，这个石头蛋裂开了，从里面蹦出一只石猴。

石猴睁开双眼，四处张望，眼中射出两道金光，直冲云霄。玉皇大帝正坐凌霄宝殿^[1]，吓了一跳，忙命千里眼、顺风耳前去察看。千里眼、顺风耳回来禀报，说：“这是花果山一只天生石猴眼里射出的光，一吃了凡间食物，金光就不会有了。”玉皇大帝也就没放在心上。

石猴一出生就会跑跳。它活动活动筋骨，蹦蹦跳跳地来到森林里。走到一条小溪边，在清澈的溪水中它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刚开始，它着实吓了一跳，一下子跑开了。后来它又小心翼翼地回到小溪边，仔细地看着水里的倒影。慢慢地，它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样子！

石猴玩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就跑到树林里摘野果吃。忽然，它发现有一群长得跟自己一样的家伙正看着它，它站在原地不动，心中很是纳闷。这时，有几只胆大的猴子慢慢地靠过来，问道：“你是谁？你从哪儿来的？”石猴指指海边礁石的方向说：“我从那里来。”猴子们又问：“那你到哪里去呀？”石猴又指指果树的方向说：“我要到那边摘果子吃。”众猴拍手叫道：“太好了！我们也要去那儿，咱们一起去吧！”它跟着猿猴吃瓜果，饮山泉，很快就跟大家混熟了。

一天，石猴跟着猴群去山涧中洗澡。洗了一会儿，一只猴子忽然问：“你们说，这河水是从哪儿来的？”猴子们抬起头来看看说：“我们顺着河到上游去看看源头不就知道了？”于是，猴群顺水而上。爬到半山腰，只听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响，转过一个山口，就见前面山上飞泻下一道瀑布，足有几十丈高，溅起白腾腾的水汽。

一只猴子指着瀑布说：“那里面会有什么呢？”另一只说：“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又一只猴子说：“水这么大，谁敢进去呀！”这时，一只老猴走过来说：“谁要是能进得去又出得来，而且还不伤身体，我们就拜它为王，大家说怎么样？”“好！”猴子们大声回应，可是谁也不敢进去。这时，那只石猴站出来说：“让我试试！”说着，它闭上眼睛，纵身跳进瀑布，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里。

石猴双脚落地后，抖抖身上的水珠，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是一片奇异的景象：里面没有水，有一座铁板桥。过了桥，有一座山洞，洞口立有一通石碑，上刻：“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进了洞，里面石桌石椅、石锅石灶、石盆石碗样样俱全。石猴看了，一阵狂喜，竟在里面玩耍起来。外面的猴子等了半天，不见它的踪影，都以为它被水淹死了。

过了一会儿，石猴玩累了，又钻出水帘洞来。猴子们见它安然无恙，都围过来问：“里面什么样？”石猴抹了把脸说：“里面是一个山洞，好玩得很，大家都跟我进去看看！”说着，它带着几个胆大的猴子先钻了进去，其余的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相继跳进瀑布。

钻进洞里一看，果真和石猴说得一样有趣，猴子们高兴得又蹦又跳，一个个争盆夺碗，闹得不可开交。玩闹了一会儿，石猴忽然安静下来，往中间石椅上一坐，说：“你们说了，谁能进洞，就拜谁为王。我为你们找了这么好的家，你们怎不拜我为王？”众猴听罢，一齐跪下叩头，称石猴为“石猴王千岁”。石猴嫌“石”字不好听，就改名叫“美猴王”。

山中不计岁月，转眼就是几百年。这天，美猴王正同群猴嬉戏，忽然，有只猴子一歪脑袋，咽气了。美猴王突然神情哀伤，双眼垂下泪来。众猴忙跪下问：“大王为什么事而烦恼？”猴王说：“虽然人间王法不管我们，但阴间的阎王^[2]老子却能管着我们，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因年老血衰而死。”一只老猴站出来说：“大王，只有神、仙、佛不归阎王管，与天地同寿。要想躲过轮回^[3]，不生不灭，只有到仙山古洞拜师学艺，学来长生不老的法术，阎王就再也管不到我们了。”石猴问：“哪里有神仙呢？”老猴说：“听说在海那边的南赡部洲，不知有几万里呢！”石猴说：“为了我们的子孙能长生不老，不管有多远，我都要去！”众猴听了异口同声地说：“太好了！明天我们多寻些果品，大摆筵席，欢送大王求仙。”

第二天，众猴采来奇花异果，大设筵席，轮番向美猴王献花敬酒，痛饮一日。随后，猴子们折来枯木朽株，七手八脚地编了个筏子，又在筏上堆了许多果品给猴王当干粮。美猴王撑开筏子，漂入茫茫大海。

恰逢顺风顺流，不几天就到了南赡部洲。美猴王上了岸，见海滩上有人晒盐、补网、挖蛤，就奔过去，龇牙咧嘴地扮个鬼脸，众人吓得四散而逃，衣物掉落一地。美猴王从地上捡起两件衣服穿了，往山里走去。

进到山里，一路苍松翠柏，流水潺潺。美猴王走着走着，忽听林中有人唱歌，侧耳倾听，歌中唱的分明是劝人忘记世间名利荣辱、修仙成道。它慌忙赶去，见一个樵夫正在砍柴，跪倒就拜：“老神仙，弟子可找到你了。”樵夫忙扔下斧头，说：“你叫我什么？老神仙？这可不敢当。我不是神仙，这歌是山上的老道教我的。这座山叫灵台方寸山^[4]，有个斜月三星洞，洞里有个菩提祖师^[5]，他才是活神仙。”猴王问明路径，谢了樵夫，就奔那洞府。

美猴王找到洞府，见洞门紧闭，不敢敲门，就跳到一棵松树上采松子吃。不一会儿，洞门开了，走出一个俊秀的仙童，向两边张望着喝道：“是谁在门外捣乱？”美猴王忙跳下来，施礼说：“是我，我是来学道的，不敢捣乱。”这时，门内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让它进来吧！”仙童把嘴一噘，说：“师父叫你进去，跟我来吧！”美猴王连忙整理了衣帽，跟随仙童进了洞府，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端坐台上，两旁侍立着三十来个小仙，都在听他讲经说道。猴王紧走几步，跪拜下来，连连叩头，说：“师父，师父，弟子志心朝礼，志心朝礼。”祖师问：“你是哪里人氏？来此干什么？”猴王说：“弟子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是来求仙学道的。”不料祖师听了发怒道：“来人，给我轰出去！”两边的小仙过来拉起猴王就往外走。猴王挣扎着大声说：“放开我，我说错什么了？”祖师一挥拂尘^[6]道：“你是个说谎捣鬼的人。东胜神洲离这儿几万里之遥，中间又隔着茫茫大海，你是怎么来的？”猴王毕恭毕敬地说：“弟子漂洋过海，四处寻访，直访了八九年，才访到此处。”祖师点头道：“既如此，也就算了。你姓什么？”猴王想了想说：“弟子无名无姓。”祖师又摇头道：“难道你是树上结的？”猴王说：“不瞒祖师，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祖师听了暗暗高兴，说：“我看你生得像个猢狲，就把狲字去犬旁，你姓孙吧。我门下有十二字排行，到你是第十辈，正当‘悟’字，就给你起个法名叫‘孙悟空’。”猴王叩头谢恩，从此就叫孙悟空。

孙悟空在斜月三星洞学艺，每日洒扫焚香，读经听道，养花修树，打柴烧火，倏忽间又过了六七年。这天，祖师登坛讲道，讲到妙处，孙悟空忍不住抓耳挠腮，手舞足蹈，眉开眼笑。祖师怒问：“孙悟空，你为什么捣乱，不听我讲道？”悟空说：“弟子听师父讲得好，情不自禁，怎敢捣乱？”祖师问：“你来多久了？”悟空说：“弟子不知道年月，只记得山上的桃花开了七次，又谢了七次，结的果子也被我饱饱地吃了七回了。”祖师说：“那就是七年了。你想学一些什么本事？”悟空说：“弟子想学长生不老的本事。”祖师道：“我教你打坐参禅，怎么样？”悟空问：“可得长生吗？”祖师摇摇头说：“不能。”“不学，不学。”祖师道：“那我教你求神问卜的本事，如何？”悟空问：“可得长生吗？”祖师说：“不能。”“不学，不学。”祖师又问：“那我教你排兵布阵的本领，总该行了吧？”悟空又问：“可得长生吗？”祖师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能。”“那不学，不学。”悟空摇着手说。祖师大怒，跳下讲坛，骂道：“你这猢狲，这也不学，那也不学，该打！”说着拿起戒尺，照悟空头上打了三下，背着手走进里间，随手关上了门。

众人都埋怨悟空顶撞师父，把师父气走，只有悟空打破了师父的哑谜，暗自高兴。当天夜里，悟空与众弟子睡下，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约莫到了三更^[7]，悟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来到祖师的房间。祖师正侧着身子面朝里睡觉，悟空不敢惊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跪下。不多时，祖师醒来，悟空忙说：“师父，弟子跪候多时了。”祖师坐起来，喝问：“你这猢狲，不好好睡觉，来这里干什么？”悟空说：“师父，是您叫我来的。”祖师故意问道：“怎么是我叫你来的？”悟空道：“师父照我头上打三下，是说三更时分，背着手，是叫我从后门进来。弟子不敢违抗师父的命令。”祖师听了哈哈大笑，披衣起身道：“你这个猢狲啊，果真聪明，为师就教你一些真功夫。”于是，祖师便把长生不老的秘诀传授给了悟空。悟空记熟了秘诀，拜谢了师父，出了后门，见天色已微微发亮，就回到住处，把床摇得哗啦啦乱响，叫道：“天亮了，起床，起床！”众弟子怎知就在他们熟睡时，悟空已学会了法术。

转眼间又过了三年。这天，祖师登坛说法，问：“悟空，你修炼得怎样了？”悟空跪下答：“弟子的根源已渐渐坚固了。”祖师说：“你学会了长生不老之法，但有三次大灾会降临。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再过五百年，天降阴火烧你；再过五百年，天降阴风吹你。每次都可要你性命，你必须学会躲灾之法。”悟空毛骨悚然，忙叩拜说：“师父慈悲，传授徒弟躲灾之法。”祖师说：“要躲灾必须学会变化。我有两种变化：一种是三十六般变化，一种是七十二般变化^[8]，你愿意学哪一种呢？”悟空说：“弟子愿学多的。”祖师点头道：“好，为师就把七十二般变化的本事传授给你。你可要用心研习。”

祖师把法术的秘诀告诉了悟空，并嘱咐他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就要赶你出门，听清楚了吗？”悟空道：“弟子一定严守秘密。”说罢，叩拜师父，转身出去了。

从此，悟空一有空闲，就悄悄地躲到没人的地方练习师父传授的七十二般变化。一天，悟空正与众师兄在洞前玩耍，祖师走来，问：“悟空，练习得怎么样了？”悟空说：“多蒙师父教导，弟子已会驾云了。”“叫我看看。”悟空手忙脚乱好一阵子，才飞起五六丈高，往返不过二三里。祖师说：“这算什么驾云？真正的驾云，能直上九霄，日行万里，一日之间游遍四海。我看你是个猢狲，就传你筋斗云吧，一个筋斗能打十万八千里呢！”说罢，便把“筋斗云”的口诀传给了悟空。

春去夏来，天气渐热。这天，悟空与众弟子在松树下玩耍。大家说：“悟空，师父教你七十二般变化，你就变棵松树吧。”悟空念动咒语，把身子一摇，果然变成一棵松树。众人齐声高叫：“变得好！”喧哗声惊动了正在午睡的祖师。祖师走出来，怒问：“你们吵闹什么？”众人慌忙垂手低头，不敢出声。悟空忙变回本相。祖师呵斥：“你们大呼小叫，全不像修行之人。悟空留下，你们都去修炼！”众人走后，祖师沉下脸说：“悟空，我教你本事，是叫你拿来卖弄的吗？”悟空赶紧跪在地上说：“弟子知道错了，请师父恕罪。”祖师说：“我也不怪罪你，你走吧。”悟空惊问：“让弟子上哪儿去？”“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悟空猛然想起，他离开花果山已有二三十年了，就说：“弟子离家有二十多年，虽然想念儿孙，但师父的大恩未报，弟子不敢走。”祖师说：“我对你有什么恩义？你只要不惹祸连累我就行了。你记住，下山之后要多做善事。倘若用我教给你的本事为非作歹，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为师也绝不放过你！你去吧。”说完，转身进了洞府。

悟空含着泪，向师父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纵身驾起筋斗云，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了花果山。

[1][凌霄宝殿]天庭宝殿之首，为玉帝朝臣的地方。

[2][阎王]即阎罗王，职责是统领阴间的诸神，审判人生前的行为并给与相应的赏罚。

[3][轮回]也称“六道轮回”。原是印度婆罗门教主要教义之一，佛教沿用发展。他们认为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如不寻求“解脱”，就永远在“六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中生死相续，永无止息。

[4][灵台方寸山]西牛贺洲一个极具灵气的地方。

[5][菩提祖师]孙悟空的师父，是一位隐居深山的仙人。他仅用三年功夫就使孙悟空学会了长生不老术、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的本领。

[6][拂尘]俗话叫甩子，又称拂子、麈尾、云展。乃将兽毛、麻等扎成一束，再加一长柄，用以拂除尘埃和蚊虫等。拂尘是说法的表征，也是道派的一种有名的武器。

[7][三更]指半夜十一时至凌晨一时。古时每两小时为一更。

[8][七十二般变化]即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并非指能变出七十二种东西，是指孙悟空法力高深，能随意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