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和斯特朗的又一次见面是在三年之后。

此时的斯特朗已经是长期在中国居住了。因而他们的接触也就更加深入了。

斯特朗记得那是在一个很有特点的水榭进行的这次交谈。还是从叙旧开始的。

“你当时不该离开我们。”

毛泽东是很有感触他说这句话的。 “你离开我们以后,也就是我们离开延安以后,很多朋友以为我们彻底

完蛋了,而你知道,不论他们多么强大,我们也没有必要害怕任何反动派, 因为他们必然会分化瓦解。⋯⋯”毛泽东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那样自信。

斯特朗这时像一个很好的听众听毛泽东讲他的军事原则。

毛泽东说,他们总是用十个指头去捉十个虱子,结果是十个虱子都没有捉住,我们的方针和他们完全不同,我们是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少数敌人。那个时候,毛泽东是很清醒的,他对斯特朗说:“你们可不要以为今天

中国已经没有人反对我们了,还有很多人首先是不肯接受社会主义,⋯⋯也还有些人是想让社会主义按照他的办法去搞,而他们的心里想的不是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

他问斯特朗:“进入了共产主义还会不会有政治斗争?还有没有反对派?还要不要进行继续革命?”

斯特朗没有回答,

毛泽东说:“我认为,人们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有先进的,中间的,落后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进分子来作政治工作。”

“是啊,不然生活不就很单调乏味了吗?”

毛泽东也笑了,说:“是啊!不然的话,像我们这些人就无所事事了。” 他们自然而然地谈到了有关中国革命的问题。

斯特朗很有些想不明白,中国革命就那么不可思议地成功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奥妙?

毛泽东对她说:我们这些所谓革命者,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革命的。很多人是被反动派逼上革命道路的。

“就说我自己吧,”毛泽东来了个现身说法,“我是湖南的一个小学教师,一开始根本不懂马克思主义,也没有听说过共产党,更没有想到要成为一个战士,并且带领这么多的人。我就是被迫这么做的。反动派杀了我家六口人。”

毛泽东和斯特朗谈起了中国的一部小说《水浒》,这部小说多次被他提起过,而且后来还因为这部小说引发了一场运动。

“中国有句话叫作逼上梁山,我们很多人就是被逼上梁山的。”

他历数了中国革命的许多次起义,讲了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道理。讲了中国革命史上的重要转折,讲延安的整风运动。

⋯⋯

他们也谈国际关系,谈美国和苏联,谈巴拿马问题等等。可说是无话不谈。毛泽东的幽默谈吐,叫斯特朗不时发出笑声。

他们又说起了有关赫鲁晓夫的事情。

那段日子,中国和苏联的关系正是十分紧张的时候,他们不可能不谈这个问题。

斯特朗发问:“你和赫鲁晓夫之间的正面冲突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毛泽东说,“是 1958 年吧。”他向在座的人讲了赫鲁晓夫来华时,他们

发生的争论。他要在中国建立长波电台,毛泽东拒绝了,毛泽东不无挖苦地说,“你把我们的海岸都拿去算了。”赫鲁晓夫说:“要真是那样的话,中国该怎么办?”毛泽东说:“那好,我再上山打游击。”

毛泽东回顾说:“赫鲁晓夫当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寸步不让,告诉他,你要坚持这样,不让我们呼吸,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毛泽东还讲到,赫鲁晓夫要他放掉几个美国飞行员,要他对印度的领土要求妥协,毛泽东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弄得赫鲁晓夫无法下台。

在座的弗兰克问毛泽东,在反对修正主义的斗争中,你本人充当了什么角色?

毛泽东笑了,他说,我个人的作用很小,我只是写了一些诗,我没有任何别的武器,我的诗就是我的武器。

那段时间,毛泽东的确写了不少的诗,正中他自己说过的话“没有气, 他写诗?”正是他有气,他才写出了那些很有气势的诗篇。

暮色苍茫看劲松, 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 无限风光在险峰!

他已经把那种气氛写出来了。他要“无限风光在险峰!” “一从大地起风雷

便有精生白骨堆” “高天滚滚寒流急”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他是这样看修正主义者的,对这些人怎么办呢?他的态度是: “金猴奋起千钩棒

玉字澄清万里埃”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说着说着,吃饭的时间到了,毛泽东请他们一起共进午餐。一边走,毛泽东一边说,1963 年,他们在莫斯科出版了攻击我们的公开信,使我们两党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从此以后,我们就好比大闹天空的孙悟空,我们扔掉了统治天堂的夭条。”

他看看这些外国朋友,很是严肃地告诉他们,“请你们记住,绝不要把统治天堂的天条看得太认真了,一个人必须按照他自己的革命统治法则行事。”

他们边吃边谈,毛泽东饶有兴致,不时用诗人的语气和他们交谈。说到不久以前有一位苏联朋友到中国来访问,带来了苏联领导人的一封信,对中苏论战问题说了一些看法,毛泽东对这位苏联朋友说:请不要担心,笔墨交战不会伤害人的肌体,至少有四样东西我还能保证。不论你们怎样批判和攻击我们,天不会塌下来,中国的妈妈照样生孩子,草木照样生长,鱼儿照样在河里游。毛泽东的这些话使斯特朗想起了当年毛泽东在延安和史沫特莱说的一句话:“谁说中国没有浪漫派诗人,鄙人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