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是结尾的开头

1976 年元旦。

北京街头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夜晚,两辆黑色的红旗轿车驶进了中南海的新华门。

细心的北京人都知道,不是什么车子都可以走新华门的。

——除了国宾的车队,是不得出入这个庄严的“门”的。

车子上坐着两个年轻的美国人。一男一女,用他们那美国人的眼神,打量着车窗外的一切。他们是前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女儿和女婿。

说来也有趣,这是两位总统的骨血——朱莉·尼克松是尼克松的女儿; 戴维·艾森豪威尔是前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儿子。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受到如此的礼遇——毛泽东要在他的寓所会见他们。

他们见到毛泽东时,毛泽东正坐在沙发上。

朱莉·尼克松把老尼克松亲笔签署的一封信交给毛泽东,说:“这是我父亲带给您的。”

毛泽东接过信,并用英语读出了信上的日期。抬起头问:“总统先生的腿好了吗?”

“最近好多了。主要是静脉炎在作怪。” “请转告总统先生,好好保养他的腿,他说过要爬长城呢!”

尼克松来中国访问的时候,去了一趟世界公认为“奇观”、“奇迹”的万里长城。但他只爬了一小段,说是下次来北京时再爬。这一举动,当时被人传为具有象征意义的举动——美国这一任总统还不准备把中美关系推向顶峰。

戴维提醒毛泽东:“他现在已经不是总统了。”

没想到毛泽东却不高兴地说:“我愿意称他为总统先生,谁也管不着。” 毛泽东对美国那一套政治制度颇不以为然。他认为,“水门事件”有什

么了不起,不就是在反对党的竞选总部安了个窃听装置吗!不就是那么两卷录音带吗!西方的政治虚伪得很!就因为两卷录音带就可以使一位总统下台, 岂不是咄咄怪事。

戴维告诉毛泽东:“在美国,反对岳父的人很多,还有人提出要审判他。”毛泽东说:“我可以马上邀请他来访问中国。”

朱莉·尼克松原先以为毛泽东会对她和她的丈夫说教,没想到毛泽东会有这般的人情味。因而他们会见的气氛也就轻松了许多。

朱莉·尼克松说:“你的一首诗发表,好多人都在读。”

这是指毛泽东的“重上井冈山”和“鸟儿问答”。毛泽东本人同意在 1976 年的元旦发表。据说病重的周恩来也在听这两首诗。

朱莉·尼克松不可能了解,中国人那些年正是靠着读毛泽东的指示,读两报一刊的社论来揣摩中国政治气候的变化的。

毛泽东却很平淡地说:“那不算什么,那是我在一九六五年写的。” 朱莉·尼克松又把一枚很小却也很精制的毛泽东像章给他看,并且告诉

他,这是中国驻美国的联络处主任黄镇的夫人朱霖送的。

毛泽东把这枚像章握在手上,显得很高兴。并没有对此表示不满。

当戴维说到:“您的书在世界上印行了几十亿册,是地球上印得最多的书。”时,毛泽东的脸上笑容消失了:

“我的那些书没有什么好读的,没有什么教育意义。”

尼克松和这两个美国人不这么看,他们认为:“您的著作推动了一个民族,并改变了世界。”

毛泽东的思维异常敏捷:“改变世界?不可能。我没有那个能力。我不过改变了北京附近的很少的一些地方。”

他们都笑了起来。

毛泽东和他们谈到了青年一代。他说,这些青年人应该受到各种风浪的锻炼。

毛泽东谈到了他的斗争哲学: “党内会有斗争,阶级之间会有斗争,除了斗争是肯定的之外,其他都

是不肯定的。”

——用他在别的场合说过的话是:斗争是绝对的。

——用他几个月之后的讲法是:十亿人口不斗行吗!

此刻,他问这两位年轻的美国人:“你们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两位美国人点头称是。

毛泽东又说:“很可能要斗二三百年。”

在座的中国官员几次提醒会见的时间,毛泽东却说,再谈一会儿。

不是他对这两个年轻的美国人有多少话要说。他考虑的似乎还是他们的长辈——前美国总统尼克松。

快要告辞时,他说:“告诉你的父亲,我欢迎他到中国来,我会等着他的。”

“我这个人喜欢右派。上次美国大选期间,我投了你父亲的票。戴高乐是右派、希思首相也是右派,我喜欢他们⋯⋯”

美国的年轻人不可思议,这位信仰马列主义的中国共产党最高领袖居然喜欢右派,这又该怎么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朱莉和戴维起身告辞的时候,毛泽东站了起来。

——虽然是在女护士的搀扶下站起来的。

“10 年后再来吧,中国会有很大变化的。”他说着,朝他们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