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
根 [气味]甘,平,无毒。 [主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坚筋骨,长肌肉,倍气力,金疮
(馗字首换成重),解毒。久服轻身延年。温中下气,烦满短气,伤脏咳嗽,止渴,通经脉,利血气,解百药毒,为九土之精,安和七十二种石,一千二百种草。主腹中冷痛,治惊痫, 除腹胀满,补益五脏,养肾气内伤,令人阴不痿,主妇人血沥腰痛,凡虚而多热者加用之。安魂定魄,补五劳七伤,一切虚损,惊悸烦闷健忘,通九窍,利百脉,益精养气,壮筋骨。生用泻火热,熟用散表寒,去咽痛,除邪热,缓正气,养阴血,补脾胃,润肺。吐肺痿之脓血,消五发之疮疽。解小儿胎毒惊痫,降火止痛。
稍 [主治]生用治胸中积热,去茎中痛,加酒煮玄胡索、苦楝子尤妙。
头 [主治]生用能行足厥阴、阳明二经污浊之血,消肿导毒。主痈肿,宜入吐药。长官垂爱
据说陇西一带,多有野马群居出没。陶弘景转录当地土人的话说,那些野马交配时,撒欢打滚儿,总会淋漓落下若干精液。这些余沥孑遗的精液,钻到土壤里面,渐渐就会生出一种植物。该植物因此生就一副肉滚滚的躯干,一尺来高,下粗中细顶部膨大,果然和发落那些孑遗的器官之形状有些仿佛。然而动物的生命汁水幻化制作成植物,难免要打些折扣,或者串点儿种,它也不能例外,那身膘子外边,就周身密密层层像瓦片一样覆盖着褐黄色的鳞片,膨大的头颅上,也稠密的开些紫色小花。
关于陶说的确切与否,一向就有尖锐批判,不过这头戴花帽宛如图腾的肥人儿,因为那身可人的肥膘,一出生就遭到老饕们的追捧猛啖,将它刮去鳞甲花瓣,横陈出肉厚力紧的玉体,切块生吃,或者和羊肉一起煲作肉汤,不但味道鲜美,而且忒忒的养人。
这样的转基因食品,谁肯放过它不做药材?强阴益气,填精髓悦颜色,长肌肉暖腰膝, 包治五劳七伤,并且令人多子,男子绝阳不兴,女子绝阴不产,都可以用它予以改善。当然还有至关重要的大补壮阳,医书上说可以让男人日御十倍,强烈提高性能力,早年对于有后宫累赘的皇上今天对于嫌女人缠身的成功人士,实在大有裨益,不可不随身必备。如此专攻下三路的独门韬略,无怪它生就的那副蹊跷尊容,更无怪陶弘景采纳的土人说法也。
由于本品稍显暧昧的出身,对其的修治不免有些烦琐。采摘之后,须先用清酒浸泡一夜, 天明后用棕刷去掉沙土浮甲,当心劈破,里面会有竹丝草模样的一层白膜。这白膜就和鱼线一样,必须仔细剔除,否则会阻隔心前气息不能消散,容易胀气。扒除了这层动物特征的白
膜,把它放在火上热蒸,并且切记要从午时蒸到酉时,方才能够取出,再用酥加以烤炙,就是成品了。
如此烦琐的程序,当然斩获不菲的进项,别的补药吃多了,就得当心虚火上扬,总要用些帮衬的辅助品种实施补救,真的麻烦。本品却偏生是补而不峻,没有丝毫的虎狼烈性,洋溢一派和缓从容的面貌,宛如通房贴身的温柔丫鬟一般的招人稀罕。唯其如此,本品的名号, 就众望所归不能不叫做肉苁蓉了——肉而从容,哪里拦得住长官们垂爱呢?
肉苁蓉
[气味]甘,微温,无毒。
[主治]五劳七伤,补中,除茎中寒热痛,养五脏,强阴,益精气,多子,妇人癥瘕。久服轻身。除膀胱邪气腰痛,止痢。益髓,悦颜色,延年,大补壮阳,日御过倍,治女人血崩。男子绝阳不兴,女子绝阴不产,润五脏,长肌肉,暖腰膝,男子泄精尿血遗沥,女子带下阴痛。
可惜这娃儿
较早的素质教育读本上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年科第老功名,这该是出人头地最正宗的途径。不过,这也是堂而皇之的冠冕。真正的发迹,除了乱世里做个英雄之外, 和平时期,只好去做揣摩首长心思的狗熊。狗熊的道理,在于曲意承志,逢迎讨好,这样的学问,虽然不方便明晃晃的写进励志课本,但其博大精深,却怎一个读书便可了得哟。
四川小子邓通,凭借一手撑船的俊俏功夫,进宫做了御用把势,身份叫做黄头郎。孝文皇帝头天做了个梦,登天不成,有黄头郎从后边推了自己一把,印象里那黄头小子的衣带和常人有些不同。睡醒来,皇上踱到未央宫的池子里,果然看见那个不同。召来询问姓名,大喜,说,邓就是登。从此尊幸。
可通娃儿只有撑船一样本事,无奈之下,只有打点精神全身心的伺候皇上。皇上得了脓疮,肿痛难挨,通娃儿立马用嘴巴嘬起脓来。文皇帝见了并不开心,只问通娃儿道:天下谁最爱我呢?通娃儿答:该是太子吧。正巧太子爷进来探视,文皇帝便让他给自己嘬脓,太子爷听了,老大不痛快,可爹是皇上,只好耐着性子嘬了。
儿子嘬还面有难色,通娃儿却毫不犹豫,这样的人才,怎不让皇上喜欢。皇上让算命的给通娃儿看相,结论是穷到饿死。皇上说,朕就偏让他富贵,看谁再说他穷。当时便把四川的铜矿开采权限以及铸币特许,一股脑赏给了通娃儿。这种放纵自我约束的长官意志,是国有资产流失的最佳途径,一时间,邓氏钱天下横飞,通娃儿从此成为财富的象征。
不过,富贵无常。皇上死了,太子爷即位。他早打听清楚了让自己难堪的苦主,免官抄没,还负债累累,最后落得不名一钱,寄人篱下,果然穷死。
且不说那算命的铁口,怪只怪通娃儿只会撑船,譬如读了闲书,起码可以记得些草木虫鱼,该知道一株叫远志的小草。那草的根子吃下去,可以除邪气,利九窍,轻身不老,更可以坚壮阳道,补肾力,多多培养接班人。这样的草根拿来奉献皇上,起码可以让他老人家身子骨结实,多撑持个 N 年,皇上欢心,自己的靠山还不往死里扎实?顺带再给太子爷生些个七狼八虎的兄弟,让他们可着劲儿你死我活的掐架添堵,日后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当然,还有一个隐情不必泄露:那草根主治一切痈疽,是救人水火的不二验方,皇上吃了,脓疮不犯,咱家省了嘬脓的麻烦,尤其免了太子们的记恨,可不是好?
惟一不利的是,皇上服了本草,益智强志,耳目聪明,通娃儿这样只会谄媚的佞臣,未必还有那样的远大前程。好在,多圣明的皇上也喜欢小人,所以娃儿的性命是不足忧虑的。因此上,权衡利弊,本草之于通娃儿,大有起死之功。可惜这娃儿,生生的和拯救自己
的功臣失之交臂啊。
以上事实证明,仅有贪图富贵的私欲,而缺乏远志——也即远大的志向,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
远志
根 [气味]苦,温,无毒。 [主治]咳逆伤中,补不足,除邪气,利九窍,益智慧,耳目聪明,不忘,强志倍力。久服轻身不老。利丈夫,定心力,止惊悸,益精,去心下膈气,皮肤中热,面目黄。杀天雄、附子、乌头毒,煎汁饮之。治健忘,安魂魄,令人不迷,坚壮阳道。长肌肉,助筋骨,妇人血噤失音,小儿客忤。肾积奔豚。治一切痈疽。
叶 [主治]益精补阴气,止虚损梦泄。君王就是君王
如果一个人性格特立独行,或者像嵇康率意独驾,行不由径,作穷途之哭;或者像阮籍猖狂脱俗,自命清高,用青白眼臧否人物;或者像祢衡裸衣击鼓,恃才傲物,恣意蔑视权贵
——几百越千年后也许谁都会不吝夸奖,可若是真的有这样依稀仿佛的人物出没在大家身边, 大约没人会欣赏他的为人,甚至还虎狼一样提防,避之惟恐不及也未可知,就是林妹妹这样娇滴滴的美女,不过爱使个小性儿,而且是书上编派的虚无,却依然遭到广大群众的择偶厌弃,俨然是那妹子哭着喊着非要嫁给他,他还一脸不屑端着似的。
可如果这偏颇性子换成了一棵小草,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毕竟草根阶级没有什么独到的杀伤力,骂不得人,翻不成白眼,发不了脾气,一副任人蹂躏随便糟蹋也照旧百折不挠坦然接受的绵软性子,就是修炼成精做了妖怪,也是娇羞可人小鸟依人的贤惠女子,既不摔盆砸碗狮子吼,也不天天惦记着发动政变非当管家婆,只是那么风情万种地任你攀来任你折,凭谁不让人另眼相看呢。
所以当某株草,一茎直上,得风不摇曳,无风偏自动,露出渗透到骨子里的杠头嘴脸的时候,祖宗们便油然生出一股绵绵不休的爱意,欣欣然将其定名为独活。那意思明摆着,只配它自个活,没别个什么事儿,就算命硬克死了 N 个前夫,也照样襟怀坦荡了无挂碍滋滋润润塌塌实实地做未亡人,不搭界丝毫的心理负担。
就这么一个后现代超前卫的主儿,本经上明明白白的奉为上品。因为君臣佐使里,这主儿名列君部之中,真正的是个主儿,独活的道理原来在于独夫,而且不是个柔懦的主子,小无不入,大无不通,唐宗宋祖一样的角色。而究察其主治的菜单,密密麻麻一大片,说了归齐,不过疗风而已,号称是能散肌表八风之邪,足利周身百节之痛。前贤说得确凿,独活不摇风而治风,浮萍不沉水而利水。如此推断,听着特别的有理,只是不方便照此放大,推而广之,譬如,不听长官招呼的让他招呼长官,那岂不乱套。
说到风邪,从中风口噤失语,热风瘫痪麻痹,到产后风虚,风牙肿痛,落枕硬脖子腰腿痛,都是活跃在我们身边的常见征候,算不得稀罕,单有一款睛垂至鼻,可可的令人想破头也不能索解。书上说,就是人的眼睛忽然脱垂到了鼻子。恕在下愚钝,真的无法想象这种吊诡惨况,觉着宛如吊睛白额大虫一般恐怖可怕。这样的场景,倒是在卡通里闪现过,当时以为是洋鬼子的想象力,不成想却是班班现实渊源有自,潜伏着深厚的生理学基础。不过,以生理学做基础的吊睛脱垂,终归是非常的生理现象,痛不可忍在所必然。但也不需惊慌,更不用外科手术那般麻烦,只取独活若干煎熬成汁,口服数盏,自然而愈。
哦,想来这正是独活之奉为上品的理由所在。君王就是君王,而且是绝非柔懦的独夫君王,彪炳千秋是自然而然的。历史,大概只好由大人物们创造了。
独活
[气味]苦、甘,平,无毒。
[主治]风寒所击,金疮止痛,奔豚痫痓,女子疝瘕。久服轻身耐老。疗诸贼风,百节痛风,无问新旧。治诸中风湿冷,奔喘逆气,皮肤苦痒,手足挛痛劳损,风毒齿痛。治一切风并气,筋骨挛拳,酸疼,头旋目赤疼痛,五劳七伤,利五脏及伏梁水气。治风寒湿痹,酸痛不仁,诸风掉眩,颈项难伸。去肾间风邪,搜肝风,泻肝气,治项强、腰脊痛。散痈疽败血。
非通神莫属
号称中国第一诗人的屈原大夫,在表白自己幽怨君王的牢骚之作《离骚》里,堆砌了一连串的香草来修辞本人横溢的才华。香草中劈头领衔的,就是被称作江蓠的蘼芜。从此蘼芜便率领香草军团,纵横千年,奠定了与美人匹配的文学正统。
然而,几百年后的一位弃妇,偏偏不肯在意香草必定美好的主流话语: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 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遭到遗弃的前妻收工遇见苦主前夫,不但没有唾弃口角甚至撕扯这样的正常节目发生, 还居然将氛围定位在了藕断丝连似的一派凄惶里。被撵出家门的一腔委屈,的确换来了前夫的流连,只是这流连并非一日夫妻百日恩情的牵肠挂肚,而是鞭辟入里精确细致的家庭经济考量:新人之所以不如故人,并非身材脸蛋的肥短颀长,更不关德行的超卓与否,而仅仅在于她纺绩出来的缣,单位卖价远远不及故人擅长的素,何况还有日均产量之间一匹(有关专家论证约合四丈)和五丈的落差。如此冷冰冰的恳切衷肠,虽然实话实说,但的确令人心寒, 故人新人,不过家庭作坊中低酬雇工性价比的差异而已,连一丝一毫的肉欲都不屑提及,遑论其他,离就离了吧,大可不必作复婚想,要他作甚?
推量起来,尽管弃妇的怨词是利用蘼芜进行起兴,并且因此留下故人相逢的掌故,谢宣城就有“相逢咏蘼芜,辞宠悲团扇”的怨情诗,但追究起来,蘼芜采摘之后,终究不脱做香料的下场,所以不论修辞手段如何安排,蘼芜的自身价值,并没有受到怀疑和歪曲。
不过,《本草》上对蘼芜的气味描述,却是和芳香馥郁的香草本色根本不搭界的辛辣。何以如此,专家未做解释,或者属于不屑解释的常识而浅薄如我等并不知道,或者也是不明究竟而采取阙如留白的君子风度。据说麝香的本来味道臭不可闻,稀释之后才发生的变身,都是香料,想来也许有类似的遭际吧。
在文学上如此繁复的蘼芜,药用价值却十分有限,本经里寥寥几行,除了花朵可以入面脂作老本行之外,不过是镇咳逆止泄泻辟邪恶除蛊毒之类平常或者悬乎的功能。大凡气味浓厚的草,总会被派作驱邪,蘼芜亦不能免俗,而且久服之后,据说可以通神。这话听着蛊惑, 其实也十分容易讲通,驱邪本来就是神仙们活在民间最繁剧的日常俗务,蘼芜差强算是神仙对付邪祟的走卒听差,别看它连一件冷兵器都未必如,却是首长身边的人,放心程度直逼太监,和它厮混熟了,才方便有神仙眷顾的机会。这种机会即便瞬间即逝,但一样属于和神仙沟通交流的范畴,用朴素的医学术语来概括,非通神二字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