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石

[主治]磨水涂汤火伤。作钗镮服佩,辟邪恶毒气。花下本来可以不死

话说汉朝时成都城里有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名叫狗子,才气横溢却是个结巴,只好练就一手好文章,作品说话。有个素日相交的朋友,发迹做了县令,狗子不免投奔。本县素来经济发达,听说最高首长有客来访,财主们当然踊跃做东烧钱。狗子早就知道主人家有个眉如远山脸若芙蓉肌肤柔滑像板油的女儿,妙龄十七,新近守寡,于是酒席上趁着酒酣耳热, 抚琴一曲,歌词大意是: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主人家小寡妇对狗子倾慕已久,听到如此挑逗的琴音,不免藏头露尾的偷窥。狗子心领神会,买通丫鬟,和寡妇连夜逃回成都。

这是妇孺皆知的私奔故事,寡妇自然是卓文君,狗子无疑是司马相如。一晌贪欢之后是结结实实的社会现实,文君是富家女,贫穷的日子尤其无法忍受,于是两人借些银子,开了家酒铺,文君当垆,相如穿上大裤衩,亲自担任洗碗工。

有钱人都爱面子,文君老爹遭不起这份恶心,只好接受现实,分给这两口子百万财产, 相如从此致富。

这一段风流佳话,好生令人羡慕,却也不乏遗憾。狗子相如身子弱,一向患有消渴病, 此时贪恋文君美色,顿时引发痼疾,终于因此病致死。

消渴病的临床表现是多食、渴饮、溲多等等,《素问》里指出,脾瘅者,数食甘美而多肥

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可见这消渴是吃好的太多构成的富贵病,但狗子是苦孩子,居然也遭逢此病,看来人穷不但志短,连抵抗力也是短的。

《淮南鸿烈》上说,嫁女于病消渴者,夫死则后难复处也。意思是,嫁闺女给消渴病人, 一旦丈夫死掉就有了麻烦。至于怎样的麻烦,高诱的解释是,因为给人造成了妨夫的名声, 再没人敢娶她。想来文君再次做寡妇之后,凄惨是必然的,大家只知道她写了篇纪念性的诔文,流传于世,她自己的结局,司马迁没说,大约因为不必说了吧。

消渴病后人推断就是糖尿病,关于此病于好色之渊源,医书里并未提及,姑且存疑。此病今天仍旧顽症,何况没有胰岛素的狗子时代。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时珍大爷那里就有验方:取汤瓶内硷,一两为末,小米饭团成痦子大小药丸,每服二十丸,人参汤送下。

汤瓶就是煮开水的罐子,硷就是宛如细砂的水垢。所谓汤瓶内硷,其实谁家都不缺,何况狗子两口子开酒铺子时,炉灶旁热水罐子里天天生成,不绝如缕;人参汤稍显金贵,好在从丈人那里暴发来的家产,足够下半生的滋润,些须参汤,更是不在话下。可惜时珍大爷生得晚啊,假如狗子那时有此验方,未必风流定做花下死鬼呢。

世事如此,怎不令人扼腕长叹哟。汤瓶内硷

[主治]止消渴,以一两为末,粟米烧饭丸痦子大,每人参汤下二十丸。又小儿口疮,卧时以醋调末书十字两足心,验。

草部

领头大哥的命根子

所谓草药草药,草草棍棍,才是祖国传统医学之根本。而草中的头牌,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所以草部的第一,本经的上品,只好落在甘草身上。

甘草春生青苗,枝叶如槐,遍身覆盖绒绒白毛,开的是紫色花,结的是豆荚果,所以生物学的分类,和大豆花生蚕豆豇豆乃至紫檀,都是同门兄弟。有人说安南那边的甘草,巨大如柱,土著们用来架屋,或许不是妄言吧。

不过,本兄弟之所以领袖草根坐得第一把交椅,不干青苗枝叶白毛以及花果什么事,只有赤皮断理,粗大罕长的根茎,才是众望所归的理由。根本根本,没有根基,哪儿来的资本? 常言说到性命所系,都要凿凿的申明是命根子,正是这个道理。

炮制本草,须要在闹猫或者乱穿衣服的春秋二八月。尽管此时正是情欲肆虐的淫乱季节, 却要像阉割太监一样,剁下领头大哥的命根子,骄阳暴晒,或者酥油蜂蜜炙熟,切片备用。

慧剑斩下炮烙制造的命根子,并不遵循民间所谓吃甚补甚的简单法则而单走壮阳一路。肾虚仅仅是一小撮成功人士的标签,只惦记他们,未免太过狭隘,大哥虽然是草头王,却身在水泊,心忧天下,义胆包天,忠肝盖地,杀富济贫为的是替天行道,拯救普天下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才是正经。

医书上说,此草最为众药之主,乃九土之精,能治七十二种乳石毒,解一千二百般草木毒,调和众药,安和草石,是厚德载物的谦谦君子,所以被称为国老。国老就是帝王的师傅, 不是君王,却为君王所尊崇。

当年姜子牙鱼钩飘在水面三尺,钓来了周文王,做了父子两辈君王的师傅,席卷天下, 挣下几百年的家业,从此让读书人拿他做榜样,拼了性命,也要去当帝王之师。不过,皇帝的老师,未必好做,譬如翁师傅,教了皇上许多本事,终于还是让母仪天下的老佛爷那娘们儿给拾掇了,光绪爷瀛台泣血,翁师傅开缺回籍,永不叙用,到死都翻不得身。

前贤考据,说这做了国老的甘草,原产地在河东蒲坂的首阳山,果然和姜子牙有些勾当。东北偏僻地孤竹国的两位王子,伯夷和叔齐,不愿当国君,听说文王那里养老,前来投奔,

不料却赶上文王的儿子造反,两王子拦马扣谏,说再昏的君还是个君,对武王的革命,大泼冷水,险些丢了性命,还是姜国老求的情,才留得残生。又讲什么气节,不肯自在吃周家的现成烙饼,偏躲到首阳山采薇,被小女子一番奚落,说吃草也是吃周家的草,只好饿死。

气节从来当不得饭吃,倒是国老,反能救急。所谓五味之用,苦主泄辛主散,酸管收咸去敛,惟甘甜一味,上行而发,可《本草》经上却说甘国老下气。道理就在于甘味坐镇中军, 升降浮沉,全能伺候,可上可下,可外可内,有和有缓,有补有泄,极尽居中调停的境界。时珍大爷说起这草寇头领出身的国老,更是不吝赞美,说它味浓气薄,资全土德,协和群品, 有元老之功;普治百邪,得王道之化。襄赞了帝王而不求闻达,包揽了神功却不露声色,真可谓是药中之良相也。

然而,天下从来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本国老本良相功高盖主,也总会有蛛丝马迹的破绽,再说了,什么国老啊良相啊,终究是草里乾坤,做药材,难免有相须相使相畏相恶的禁忌,譬如中满呕吐酒客之病,便不喜其甘,大戟芫花甘遂海藻,就与它相反。这也不打紧, 时珍大爷说了,迂缓救不得昏昧,君子不是也经常遭到宵小之辈的妒忌嘛。人犹如此,况草根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