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在弗吉尼亚的阳光下虎视眈眈

黑夜降临。双方都装出不准备采取军事行动的样子。但是在静止不动的士兵与目光穿不透的树木后面,格兰特指挥部队启程了,一路上尘土飞扬, 战士们都不知道开往何处。他们到达莽原东部小径上的一个交叉路口。如果往左拐,那就是向北走。他们向右拐——向南进发了。

他们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在黑暗和尘土之中他们体验到一种感情,后来他们说,这是作为一支军队和一群人获得了新生的感情,格兰特走过行军队列,战士们向他欢呼,挥帽子。夜行军变成了胜利的进军。威廉·谢尔曼认为,这是格兰特一生中决定性的时刻。如果他撤兵的话,国家就会毁于一旦。

他们行经莽原走进开阔地,战士们自己也说不上仗是打胜了还是打败了。他们知道部队已经偏离里士满,悄悄向东前进,不过这只是一个迂回, 他们说。

于是他们行进,来到了斯波奇尔韦尼亚,发现李正在严阵以待。

李始终像侦探那样研究着格兰特。他把自己置身于格兰特的地位,从而推断出格兰特将挥师东进,绕到他的背后。这是李不能答应的。当联邦军的前锋到达目的地时,杰布·斯图尔特的犄兵正等在那里,挡住了去路。骑兵撤下来了,卧在地上的叛军步兵忽然站起身开了火,斯波奇尔韦尼亚之战开始了。

李的部队先发制人,迅速地进入阵地。因为联邦军一路上得提防着侧翼的进攻,还得清除小路上李的侦察兵砍倒的树木,所以慢了一点。随着迅速增大的枪炮声,李摆开防守的阵线,土胸墙奇迹般地在山顶和山坡上构筑起来。

两军从各自的工事里对打了两天。鏖战声远远大于从莽原里传来的枪炮声,因为在斯波奇尔韦尼亚的开阔地上,炮兵可以大显身手。这个战役的伤亡之大是史无前例的。当欧洲的报纸得到伤亡数字时,它们不禁要问,怎么可能让士兵们在这样的大屠杀里作战。载着伤员的车队川流不息地从莽原和斯波奇尔韦尼亚这两个战场开出来,南军的伤兵运往里士满,北军的伤兵则上船运往华盛顿。

格兰特在斯波奇尔韦尼亚骑马巡视前沿,发现了一个薄弱之处。南部军的胸墙突出了一个一英里长的半圆形。南军称这个突角为“骡蹄”。可以从两侧和正面同时向它发起进攻,如果能把它拿下来,南军阵地就破了。

格兰特向南部同盟军的右翼发动佯攻。李中计了,以为主攻之处在此, 便把骡蹄处的大炮调去对付他所认为的强敌。这天夜里汉考克将军率领着自己的联邦军军团来到离“骡蹄”不到 1100 米之处。南军听见了敌人行动的声音,李下令调回大炮,但是太晚了。

在雾濛濛、下着细雨的拂晓,汉考克从三面向“骡蹄”发起了进攻。“骡蹄”中的人陷入困境,南军在突角的底部筑起一道胸墙,退到了那里,把那个发生过如此可怕的伤亡的地区放弃了。汉考克紧逼不舍,全力猛攻这个新阵地。李来到前沿,按辔徐徐从战士们身边走过,手里拿着帽子。他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士兵们都明白他对他们的号召。一个在场的人后来回忆道,“这是最有力的演说。”他们坚守住了。

接下去的几天,联邦军对南军的前沿进行骚扰,因为格兰特要找出一个薄弱点。李也对北军作了试探性袭击,声称一定要狠狠给格兰特一下。他似

乎不明白,现代化的步枪如何大大地改变了战争,这种步枪将子弹旋转着射出枪管,给它以极远的射程和极大的准确性。过去滑膛枪的有效射程是 50 米,在进攻者扑向防守者之际,只来得及射一颗子弹。然而现代的步枪子弹结束了骑兵冲锋和白刃战的时代。一支守在战壕里的部队可以抵挡千军万马。李想的还是 18 世纪那种具有讲究风度的战争。他试图发动一场扫荡性的进攻,打得北方佬回散逃窜。

还有一些他也没想到。从罗马时代到滑铁卢的欧洲历史表明,整个战役决定于一次次单独的战斗。然而,现代国家的工业实力,集合起大批军队并且装备它们的能力已使一次单独的战斗不再那么重要了。波托马克集团军以前几任的长官都不曾明白这一点。他们都想一仗而决雌雄,然后几个月按兵不动。可格兰特却明白这一点。他意识到,他们不是两军交战,而是两个社会在打仗。他不重视战斗,他重视的是整个战争。于是他像当初放弃莽原时一样放弃了斯波奇尔韦尼亚,再次向左悄悄移动,挥师向东又向南。

地理条件有时候决定着军队必须往哪开,李对自己的参谋们说,下一次两军将在北安娜河畔相遇了,约翰·戈登认为,这并不是什么脑电波的问题, 而是李具有一种“推断对手思维程序、勾划敌人行军路线并在地图上标明未来交锋之处”的能力。

于是,他们就来到北安娜河,格兰特的部队沿河北岸摆开阵势,李的部队则部署在南岸。

联邦军的炮兵开火了,一颗炮弹飞过河,打到一幢房子的大门,李正站在走廊上喝酸奶。他镇静地端着杯子,喝完了酸奶,然后跨上“旅行家”, 让下属们赶快离开这里。“我希望他们死绝了才好”,离开斯波奇尔韦尼亚那天,朱巴尔·厄尔利将军曾这样说到北军。“我希望他们都回了家才好,” 李当时回答说,“回去干他们自己的事。”

北军行动了。李仍然渴望进攻,命令希尔去攻击联邦军的右翼。希尔的反应并不起劲。夜幕降临了,格兰特的两翼都到了河两岸,向前推进。于是李灵机一动,就以他的危险处境结敌人造成一个错觉。他占据了河上的一个渡口,把它作为三角的顶点,让自己的两翼向后退去,形成一个颠倒过来的v 字形。这样一来,他的两翼便可以遥相呼应,而格兰特的部队则被完全分割开来了。

双方剑拔弩张,互相对峙。但没有真正交锋。李已经挑战,而格兰特却不接受挑战,目前是个僵局。

格兰特再次闪向左边,他的部队首尾绵延了好几英里。“李去哪儿你也去哪儿,”他曾这样吩咐乔治·米德,但是现在李却去求助于米德了,他在格兰特东进的部队内部运动。李到达一个叫作科尔德港的小镇后,立即筑起胸墙等待联邦军。

格兰特看了李的工事和战壕。如果在科尔德港这地方能把李打败,那么战争就算结束了。如果放过这个机会,那么李就会退守进里士满?周围 7 个山头的工事之中。这将意味着围困夏季沼泽地。格兰特想到长期的围困将会使自己水土不服的军队染上可怕的疟疾,他决定打一场歼灭战。最难走的路往往最近。他下令进攻。

  1. 月 3 日凌晨 4 点半,联邦军主力向南军工事发起进攻。他们并不想悄悄行动,也不想从侧翼包抄,而是全力突破李的阵地。

联邦军逼上来时,南军列队站在工事后面,把上了膛的步枪传递到前面

士兵的手里,射手们简直是弹无虚发地向蓝色军队开枪。这是弗雷德里克斯堡之战的重演。

里士满被响亮的枪声惊醒。南部同盟的邮政部长约翰·里根骑马赶到李的总部,他望着格兰特阵容庞大的军队,对李说:“将军,如果他突破了你的防线,你还有多少预备队?”

“一个团也没有,”李答道。“如果我缩短防线来编出一支预备队的话, 他就会包抄我的侧翼;如果我减少防线上的兵力来编一支预备队的话,他就会攻破阵地。”

这场战斗持续了 20 分钟,后来联邦部队称其为“屠宰场中的杀戳”。伤

亡一万人,平均每分钟 500 人,每秒钟 8 人。南军的伤亡占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

从这一天起,波托马克集团军总部再不向各部指挥官要伤亡的报表了。如果这样的伤亡数字透露给北方的人民,他们是受不了的。格兰特的部队渡过拉皮丹河以来的一个月中,伤亡已达 5 万。华盛顿唯一的那个座落在士兵之家的军人公墓已经没有空地了。

林肯前往李的故乡阿灵顿府第(现在被征用来改成一个医院)看望伤员, 他在花园门口发现许多装在棺村里的死人。林肯说应该立即将死者就地掩埋。于是,格兰特部队中与李交战而阵亡了的战士溯波托马克河运往阿灵顿, 李住过的地方成了他们最后的归宿。

格兰特后来感到,强攻科尔德港是他在这场战争中唯一令他后悔的事。它一无所获,战斗之后部队在阵地上呆了一个星期。“格兰特把脑袋撞到墙上了”,他的一名参谋写道。但是李陷入了困境,背后是里士满。

“我们必须在格兰特到达詹姆斯河之前打垮他,”李说。“要是他到了那儿,那就会形成围困,这样就仅仅是个拖时间的问题了。”李现在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等着格兰特采取行动,但是自从莽原之战以来,他一直害怕发动进攻。他的困境看来是无法摆脱的。他呆在自己的野战司令部里,却不愿到不远的里士满去看看李夫人和女儿们。李呆在前沿,试图想出一个制服格兰特的法子。

防线对面,波托马克集团军的士气十分低落,夺取胜利的精神没有了。夏季正挟着热病一起到来。然而如果说格兰特也有一点泄气的话,那么他的泄气并没有表露出来。科尔德港惨败 9 天之后,即 1864 年 6 月 12 日夜,他开始把部队从敌军战壕对面的阵地上撤下来。早晨,联邦军的前沿阵地上己空无一人。格兰特匆匆南下。两天后,他渡过了詹姆斯河,飞兵直逼里士满以南 25 英里处的彼得斯堡,他的目的是切断首都与南部同盟其余地区的联系。

对于李来说,科尔德港战壕里的联邦军变得空无一人,似乎表明格兰特再次向左作短距离的潜行军。他已习惯于把格兰特看成一员战将,而不是善于调动军队的将领。即使格兰特已将其大部分以八比一的优势集结在彼得斯堡城下,李还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联邦军在彼德斯堡摆开阵势,士兵们都说:“这个城池是我们的了!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月光明亮,对面的土工事中几乎没有敌军。如果发动一场科尔德港时那样的进攻,几分钟内就能攻破南军阵地。但是参加过科尔德之战的威廉·史密斯将军对当时那场毫无收获的屠杀记忆太深了。带着后续部队的格兰特还没有赶到,史密斯犹豫了,他作了些试探,好几个小时亲

自作实地的侦察。最后,他终于向南部同盟军的阵地发起进攻,阵地一下子攻陷了。彼德斯堡的守将博雷加德只好把孩子和老人集中起来,逼他们下到失陷的王阵地后面的战壕中去,史密斯则在那里不可理解地停了下来。史密斯的部下们请求趁李到达之前发动进攻,但是史密斯按兵不动。

到了早晨,南军的战壕不再空无一人了。弄清情况之后,李火速挥师救援。联邦军坐失良机。当他们发起进攻时,他们没有表现出科尔德港时的那种锐气。南军守住了阵地。

“现在我们让士兵休息一下,用铁锹来修筑工事,建起一个新的战壕网,”格兰特说。他的部队部署开来,绵延 35 英里,从里士满直到彼德斯堡。

战壕挖出来了,火炮遍布每一个山头。对面南军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两条蜿蜒的战线在弗吉尼亚的阳光下相互虎视眈眈。

“围困,然后就只是时间问题了”,李曾这样说。他派朱巴尔·厄尔利率领两万人在谢南多厄河谷山脉的掩护下,悄悄北上。假如有什么能把联邦军从里士满门前引开的话,那就是一支叛军部队出现在华盛顿城下了。

  1. 月 11 日,厄尔利兵抵华盛顿郊区,拿下了马里兰州的银泉镇,掠夺物品,焚烧房屋。通往华盛顿市内的道路打通了。

智多星哈勒克是首都的最高军事长官,但是与往常一样,他无法作出行动决定。告急电报拍发给格兰特,要他立刻回兵。一阵子格兰特也想到北归, 接着他就看出,这样做“正中李的心意”。他命令第 6 军回师首都。他们轻而易举地打走了厄尔利。假如厄尔利更坚决地向前推进的话,那么谁能预料会是什么结果?

这期间,从里士满直到彼德斯堡蜿蜒而下的壕沟和布雷区中,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围困,严格按照其含义来讲,是一种将某一点完全与外部世界切断的形势,实际并不是这样,因为公路和铁路上车辆还是开进里士满和彼德斯堡的。不过按当时的情形确叫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