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向全面战争迈出重大一步

在空中打击难以奏效的情况下，麦克阿瑟主张动用地面部队，他对《纽约先驱论坛报》记者玛格丽特·希金斯说，如果美目打算拯救朝鲜，必须动用地面部队。“给我两个美军师，就能守住朝鲜，”他说，“我回到东京马上向杜鲁门总统建议，即刻向朝鲜派遣两个美军师。但是，我不知道总统是否会采纳我的建议。”

此时，华盛顿对是否动用地面部队还在犹豫不决。

6 月 27 日，三军参谋长们通宵达旦地研究了前线的局势后才承认，仅仅靠海空军是无法挽救韩国局势的。轰炸机在白天可以摧毁朝鲜人民军的坦克纵队，但它们却阻挡不了步兵们的进攻。在上午举行的一次会议上，参谋长联席会议指示联合战略研究委员会研究一下，如果当前在朝鲜采取的行动收效甚微，那么从军事角度出发，应采取什么对策，并且限 48 小时拿出答案。该委员会应该考虑空军在三八线以北采取行动以及包括“派遣地面部队”在内的其他行动。联合参谋部主任阿瑟·戴维斯海军少将在一张联合战略研究委员会下达任务的便条中强调后一种观点，他草草地写道：“不主张动用部队。”

但时隔不到 24 小时，参谋长们意识到已经别无选择。里奇将军的调查团

从朝鲜发来第一批报告概括地指出， 10 万之众的韩国陆军锐减到 2.5 万人，朝鲜人民军的坦克仍在推进。穆乔大使在一份紧急报告中说，麦克阿瑟就战争方式问题提出了“至关重要的建议。”美国在两天前询问苏联人是否打算依照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约束朝鲜人，但至今还未得到答复。但几天以后，苏联人复照，指出北朝鲜人越过边界为的是回击南朝鲜的入侵。虽然中央情报局未发现苏军和东欧卫星国部队在欧洲有异常动向，但是笼罩着不安情绪的华盛顿人士始终认为，朝鲜内战或是美国抵御共产党阵营扩张决心，或是一场全面战争的前奏。美国人开始怀疑自己对亚洲战略地位重要性是否没有足够的认识，远东是否被忽略了。

1950 年 6 月，美国陆军总兵力约 59.1 万人，共 10 个作战师。大约 36 万人分布在美国大陆，即本土防区（军事上简称 21）。其他 23.1 万人驻扎海外，执行占领任务。驻远东的兵力最多，达 10.86 万余人；在欧洲，8 万人驻在德国； 9500 人驻扎奥地利；驻的利雅斯特约 4800 人； 7000 余名

士兵分散在太平洋区域；阿拉斯加驻军 7500 名；另有 12200 人驻在加勒比地区；其余约千名军人参加各种使团担任武官、警卫和援助人员。

步兵的力量如此单薄，美国能给朝鲜多大帮助呢？10 个步兵师中有 4 个师在日本执行警备任务，它们是步兵第 7 师、第 24 师、第 15 师和第 1 骑兵

师。第 5 团战斗队驻扎夏威夷；第 29 团在冲绳。各部队均未满足：驻日本 3

个师的人员各在 1.2 万—1.3 万人不等；另一个师才 1.5 万人。他们的坦克、迫击炮、无后座力炮、枪支和车辆等装备大多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旧货，而且保养不好。驻日本的 4 个师主要是防范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称它们为战斗部队可谓夸大其辞。

然而这些已是美国可资动用的全部力量了。在此背景下，美国的战略家们不得不抓紧重新审查他们制定的代号为“offtack-le”的作战计划（欧洲防御的基础计划）。

“offtackle”计划是美国战略家们 1950 年 6 月前，根据一份五角大楼

的参谋报告所拟定的。这个计划的主旨是“在远东采取战略守势，在西欧实行战略攻势。”如果可能的话就守住西欧，并以此作为进攻苏联的基地。这个计划的根据是“以战争初期西欧可能陷落敌手的设想。”把部队调往朝鲜“会使已经十分紧张的兵力更加枯竭，一旦爆发战争，就难以拯救我们的欧洲盟国。”

因此，总统及其周围的人所面对的是一项对各类因素进行综合分析归纳作出的决定。军队的规模如此可怜是由于国会为了迎合民众利益而限制军费所造成的。这些有限的军事力量又反过来决定了外交活动的局限性。美国政府的决策人物（首先是总统）已经确定优先考虑欧洲。朝鲜像一潭死水已经被抛置一旁。自星期日以来，美国就在犹豫不决地逐步转向直接卷入朝鲜的军事活动。现在该走最后几步了吗？美国应该改变既定政策并进入朝鲜打一场地面战争吗？

杜鲁门总统面临抉择，五角大楼的军事官员也面临着抉择。

月 28 日（星期四）上午，一个参谋委员会提交了一份谨慎升级的建议，这对三军参谋长来说是一个根本的转变。两天来，联合战略研究委员会努力平衡各种长远的战略目标与迫在眉睫的战争之间的关系。虽然它的建议模棱两可，但还是比参谋长联席会议迄今为止所批准的行动更为大胆。应该授权麦克阿瑟使用海空力量向韩国陆军提供支持。美国如果驱逐了北朝鲜而又无需把战火推向三八线以北，那么美国“将处于强有力的政治地位。”假如麦克阿瑟判断轰炸北朝鲜基地“可以排除南朝鲜陷落的严重危险”，那么应该批准他执行。即使这样，他必须得到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批准。正如所指出的那样，麦克阿瑟已经擅自下令轰炸三八线以北地区，而华盛顿还被蒙在鼓里。

这项建议在二军参谋长和国防部长路易斯·约翰逊之间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争论后达成共识是认为，该委员会提出的建议还不充分，而且投入地面部队的时机已经成熟。

根据约翰逊的建议，会议挪到白宫继续举行，并请艾奇逊和其他外交官一起参加。约翰逊首先发言。他提议，仅仅是为了建立一个供空军行动的安全基地，就应该动用地面部队。从远东日本飞来的飞机，在目标空域行动的时间极为有限，并且无法与它们支援的韩国部队取得联系。约翰逊还抱怨把海空军行动限制在三八线以南的做法，从而使北朝鲜的补给品和增援部队安全撤离。

陆军部长佩斯表示在三八线以北采取行动要慎之又慎。杜鲁门应该同意飞机在北部行动，但是只准“摧毁军用补给品”。艾奇逊似乎魄力更大一些，他认为空军在“执行任务时，要不机械地把三八线作为一条限制线。”

最后会议决定批准空军和海军打击在北朝鲜的军事目标，并且迅速向朝鲜派出地面部队以保卫釜山周围的港口、机场和通讯设施。艾奇逊强调指出，这“远在作战区域以南。”将通知麦克阿瑟，如果苏联人干预，他就保卫自己的部队，同时向华盛顿报告。后者将会发布进一步的指示。如果美国要同苏联开战，这一决定将由华盛顿而不是由东京作出。发给麦克阿瑟的指标未确定他可以向朝鲜派遣多大规模的一支部队。这将根据麦克阿瑟视察朝鲜后向华盛顿提出的建议而定。

白宫会议结束时，华盛顿已将近黄昏，在东京正是上午 10 时。 12 个小时后，麦克阿瑟从朝鲜回到东京，他该向华盛顿的上司汇报他亲眼见到的溃败以及他的设想了。

令人奇怪的是，三军参谋长把下午的会议结果传达给他们的战地司令官，并且坐等他的回音时。麦克阿瑟却利用时空阻隔的客观条件，和华盛顿玩了一次心智游戏。他发出的一份洋洋 2000 字的电报，终于在 6 月 29 日午

夜至凌晨一时之间到达五角大楼。在这封电报中，他建议派遣一支大约 2000

人的团战斗队。随后，他希望“从日本抽调多至 2 个师的兵力，供初期的反攻使用。”

劳顿·柯林斯将军把麦克阿瑟电报的最后一段的语调称之为“要么照我的干，要么拉倒”，这种口气贯穿在他以后的很多电报之中。

五角大楼的一位值班员把柯林斯将军从床上唤醒，这位参谋长急匆匆地赶到办公室，一口气读完麦克阿瑟的电报，心情异常焦急。他命令在华盛顿时间凌晨 3 点（东京时间下午 5 点）举行电传打字会议。

柯林斯召集他的助手们来到设在五角大楼地下几层的会议室，这里是作战室，把这座机构同战区司令宫联系在一起：这里到处都是地图和先进的通讯设备。柯林斯坐在一张低低的长桌边，两边坐着他的副手弗雷德·格仑瑟将军和陆军将级参谋的几位将军。虽然一切纯属军事性质，但是迪安·腊斯克和朝鲜事务科的奈尔斯·邦德等国务院官员也在座。千里之遥的东京总部大厦内，麦克阿瑟将军也在一间类似但却小得多的房间里召集了他的五位高级参谋军官。

凌晨 3 时 40 分，电传打字会议开始，比计划推迟了 40 分钟。室内光线暗淡了。柯林斯用普通笔书写了第一个质询的问题，递给负责联系的军士。军士在一台与办公用的打字机不同的键盘上迅速地打出来。文字立即被投射到正对各位的一块屏幕上。同时也显示在东京同样的一块屏幕上。

华盛顿首先发出的电文是：

陆军部 1 号您的 C56942 电报提议的授权一事，将由总统作出决定，这需要几小时的时间供他考虑。同时，根据参谋长联席会议当晚早些时候发给您的指示授权您向釜山基地派遣一个团战斗队。这一点将在（当天上午 8 时即将）举行的电传打字会上详细阐述。

麦克阿瑟的回话显得很不耐烦。他已提出了具体要求，并且希望当场拍板。深夜惊动五角大楼并不是他所考虑的事。

远东司令部 1 号现在你们的授权确定了可以在朝鲜使用地面作战部队的基本原则，但并未对在目前形势下采取有效的行动给予足够的自由。我的电报提出的起码要求仍未得到满足⋯⋯。时间紧迫，要求刻不容缓地作出一项明确的决定。

柯林斯建议，如果麦克阿瑟不使劲地催促总统，那么如愿以偿的可能性更大。他设法解释一下华盛顿官方的动向以及杜鲁门作出重大决策时所持的审慎态度。

陆军部 2 号我出席了白宫 6 月 29 日下午举行的会议，当时总统作出决定，授权按照

参谋长联席会议第 84681 号文件所确定的权限采取行动。我认为，决定的精神表明，总统希望他的高级顾问们经过慎重考虑后再授权美国作战部队进入战区。

柯林斯询问能否派进一个团战斗队。他认为这一行动完成时，总统对派

遣两个师的请求会作“最后决定”。他又问：“这是否满足了你目前的要求？”很明显，用问号结尾说明柯林斯在等着回话。但没有回音。几分钟过去

了，电传打字机依然毫无动静，令人难以忍受。麦克阿瑟以傲慢轻蔑的沉默代替回答，使华盛顿显然处于守势。他已经要求派遣他所说的为避免眼前的军事灾难所需要的部队；如果遭到拒绝，那么五角大楼的各位必须担当流血和诘难的责任。柯林斯说：“我们把这种沉默看作是麦克阿瑟将军要我们‘刻不容缓’地作出决定的强烈要求。”柯林斯在与他的助手和国务院的官员进行了简短的讨论之后，终于让步了。他“立刻通过”陆军部长佩斯请示总统批准直接向作战地区派遣一个团战斗队，他答应“尽速”给予答复，“估计半小时即可。”

麦克阿瑟依旧没有回话。何林斯走出会议室给佩斯挂电话。佩斯已经得知电传打字会议正在进行，并同意向总统转达这项请求。

杜鲁门也知道，要应付当晚这场危机可能需要由自己来决定。因此他早上起来，刮过脸，坐在布莱尔大厦的卧室里。

清晨 4 时 57 分，拂晓之前，电话铃响了。

佩斯口述了麦克阿瑟的电文，但不时地被杜鲁门的哼哈声打断。参谋长联席会议怎么着？还没有征求过它的所有人员意见。时间紧迫，柯林斯决定越过他的同事。但是他及陆军部的几位官员认为应该批准这项请求。杜鲁门当即下令。调一个团战斗队投入战斗，并且说几小时内，他将作出增派两个师的决定。

与此同时，五角大楼参加会议的官员在电传打字会议上例行公事地向麦克阿瑟询问了一大堆问题。麦克阿瑟不愿意估计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一个团战斗队派到前线。由于水原机场无安全保障，空运部队也不可靠。

消遣性的交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佩斯·柯林斯将军传达总统的决定时才结束。然后又发出一条电文：

陆军部 10 号您提出向战区派遣一个团战斗队的请求已获批准。待集结后再致电奉

告。

远东司令部 8 号

感谢。还有其他新的指示吗？

陆军部第 11 号此间，人人钦佩您迅速地亲自掌握了有关形势的第一手材料。祝贺您

并且致以诚挚的祝愿。我们完全依赖您和您的部队。没有进一步指示。结束。

会议一结束，柯林斯将军随即用电话向其他几位参谋长作了通报。

麦克阿瑟拖延报告达数小时之久，以此迫使他在华盛顿的上司在深夜作出一项重大决定。麦克阿瑟摆出一副警察的架势，把人从床上唤醒，劈头盖脸地盘问起来。被盘问者为了回床睡觉，往往满足闯入者的一切要求。麦克阿瑟是一位军事战略家，也是一位老练的官僚和政客，他从参谋长联席会议关于只准在釜山防御圈执行防御任务的电报得到启示，需要采取戏剧性的行动，就能得到他需要的部队。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在凌晨 4 点把美国总统从床上唤醒更具有戏剧性呢。

麦克阿瑟的计谋得逞了，但却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假如他在白天提出要求，总统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很可能会批准。因为过去两天，他们的想法已在

转变。然而麦克阿瑟的投机取巧在柯林斯和麦克阿瑟的其他上司看来是如此露骨，以致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声誉。

然而，杜鲁门总统已经准备为麦克阿瑟增派两个师以上的部队。

点钟刚过，杜鲁门总统打电话给国防部长约翰逊和陆军部长佩斯，要求他们“考虑一下抽调两个师给麦克阿瑟，并考虑接受中国国民党政府提供两个师的可行性。”杜鲁门认为，蒋介石政府仍然是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使用他的部队是名正言顺的。杜鲁门的理由是：“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和荷兰都派舰只、飞机参战，我们大概也应该使用中国的地面部队。”

他确实预见到这样做会引起强烈的反应。“我们不知道这样做对毛泽东将意味着什么。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不要引起一场全面的亚洲战争。”杜鲁门依然相信，北朝鲜不过是虚晃一晃苏联的主要矛头可能指向黑海地区或者波斯湾，也就是巴地区和伊朗。远在彼得大帝时期，这两块地方就受到苏联觊觎。

对于让蒋介石军队参战问题，美国上层意见并不一致。经过反复考虑，杜鲁门终于接受了艾奇逊和三军参谋长们的意见，拒绝蒋介石提供 3.2 万名军队赴朝鲜的建议。但是对派遣两个美国师的问题却没有什么分歧。为此，杜鲁门宣布，他将克阿瑟授予自主权，由这位远东总司令支配他所统辖的地面部队，派进朝鲜的美国师的数量不限。杜鲁门还同意谢尔曼海军上将的建议，由海军向北朝鲜沿海实行封锁。至此，美国向全面战争又迈出了重大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