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毕泰戈拉与毕泰戈拉派

关于毕泰戈拉的生平的那些报道,是被许多后人的虚构歪曲了的。晚期的新毕泰戈拉派曾经给他作了许多大部的传记,特别是关于毕泰戈拉社团的报道写得格外详细。但是我们必须留意,不要把这些报道当作历史看待。

毕泰戈拉的生平,首先是凭藉着基督降生后最初几个世纪的想像方式的记载为媒介,在历史中出现在我们面前,在气味上多少有点像传说中的耶稣生平,是在通常现实的基础上,不是在一个诗的境界里;毕泰戈拉的生平表现为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的混合物,表现为东方观念和西方观念的混血儿。由于他的天才和他的生活方式,以及他教道给学生们的那种生活方式,是很特异的,所以人们才把他当成一个不做正当事情的人,一个魔术师,一个与一种道门里的鬼神往来的人。举凡对于巫术家的观念,非自然的东西的杂揉, 令人作阴惨之想的神秘事迹,头脑紊乱的狂热,都结合在他身上。

他的哲学也和他的生平历史一样被损害了(柏拉图所受到的待遇便完全不同);举凡基督教的悲观心情和寓言所想出的一切,都与他的生平和哲学结合了起来。把数目当作理念的表现,这种办法常被他采用;这种看法一方面似有深意,因为除了直接包含的意义之外,其中还含有另一种意义,这是一望而知的——(一就是二,三造成四:[有如歌德的“浮士德”中的]①魔女的小九九);但是其中究竟有好多意义,说出它的人既不知道,试求了解它的人也不知道。思想越昏乱,显得越深奥;主要的是,正好是把那最根本、然而最困难的一点——即用明确的概念表达——省略掉了。因此,他的哲学, 由于是在这样的报道中流传而来的,也就只能显得好像是昏乱浅陋的头脑所产生的模糊不清的产物。

幸而关于他的哲学,我们从亚里士多德和塞克斯都·恩披里可那里很好地知道其理论的思辨的方面,这两个人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工夫。虽然晚期的毕泰戈拉派因亚里士多德的阐述而诽谤亚里士多德,他是不因这种诽谤而有损分毫的;因此我们根本不必去管它。

后世有大批托名于他的伪书被制造出来。第欧根尼·拉尔修①引用了他的许多著作以及一些托名于他藉以取得权威的著作。但是,第一点,我们并没有毕泰戈拉的著作,第二点,究竟是否有过毕泰戈拉的著作存在过,也是可疑的。我们有从他的著作中引证来的话,一些不完全的残篇;但是这并不是毕泰戈拉的,而是毕泰戈拉派的。哪些发挥和阐明属于古人,哪些属于近人, 是不能确定地分开的。在毕泰戈拉和早期毕泰戈拉派手里,各个范畴还没有像以后那样得到具体的陈述。

关于毕泰戈拉的生活情形② ,根据第欧根尼·拉尔修③ ,他的全盛时期④

大约是在第六十届奥林比亚赛会时(纪元前五四○年)。他的生日通常被定于第四十九或第五十届奥林比亚赛会时(纪元前五八四年),拉尔歇

(Larcher)定得最早,在第四十三届奥林比亚赛会时(第四十三届第一年即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一九五页增补。——译者

① 第八卷,第六——七节。

②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八卷,第一——三节。

③ 第八卷,第四十五节。

④ 希腊历史家说明一个哲学家生平时所用的术语,约指四十岁左右。——译者。

纪元前六○八年)⑤。因此他是和泰利士与阿那克西曼德同时的人。如果泰利士生于第三十八届奥林比亚赛会时,而毕泰戈拉生于第四十三届奥林比亚赛会时,那么毕泰戈拉只小二十一岁。他比阿那克西曼德(生于第四十二届奥林比亚赛会后三年)或者只差两岁,或者小二十六岁。阿那克西美尼大约比毕泰戈拉小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他的母邦是萨摩斯,因此他也是小亚细亚的希腊人,我们迄今把那里看作哲学的故乡。据赫罗多德①说,毕泰戈拉是姆讷萨尔科的儿子,札摩尔克锡在萨摩斯曾经给他作过奴隶。札摩尔克锡获得了自由,得到了财富,作了格登(Geten)的君主,曾经宣称他和他的部属是不死的。他建造了一所地下住宅,在那里躲避臣民的眼睛,四年后重新出现②。但是赫罗多德以为,札摩尔克锡多半要比毕泰戈拉老许多。

他的青年时代在波吕格拉底的宫廷里度过,在波吕格拉底的治下,当时萨摩斯不仅在财富上有成就,而且在文化和艺术上有成就;它在这个灿烂的时期中拥有一个有一百条船的舰队③。他的父亲姆讷萨尔科是一个艺术家(石刻家),然而各种说法所述互异,一如关于他的母邦的报道一样,有认为他的家庭原来在底仑(Tyrrhen),毕泰戈拉生后才迁到萨摩斯。不管怎样,他的青年时代既在萨摩斯度过,他就是那里的土著,就是萨摩斯人。

费雷居德,一个叙鲁人,据说是毕泰戈拉的老师;这个人并不是生在叙里亚大陆上,而是生在居克拉德群岛之一的叙鲁岛上。传说他曾从一个泉水中汲水,便知三天之内将有地震;他又预言一只满帆的船要沉,那船立刻就沉了。关于这个费雷居德,泰奥邦波(Theopompus)说,他第一次给希腊人写下了关于自然和诸神(原文如此)的书。④这话以前也曾加在阿那克西曼德身上;这书据说是用散文写的。从关于这件事的记载看来,这书显然是一个神谱,开头的几句话还保存到现在:“尤比德和时间与大地是同一的;”他也把爱神称作这个统一的最初推动者。①下文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没有多大重要,——没有多大捐失。关于他是怎样死法的,有多种说法。有些人说他自杀了,另一些人说他死于虱病。②

毕泰戈拉早年旅行小亚细亚的大陆,据说他并且在那里认识了泰利士。然后他又从那里旅行到腓尼基和埃及。③小亚细亚的希腊人与这两个国家有许多商业上和政治上的联系;据说他曾经由波吕格拉底介绍给阿马西王。阿马西曾把许多希腊人引进他的国家;他拥有希腊人的军队和殖民地。④那些说他还曾旅行到亚细亚内地去地波斯僧侣和印度人的说法,则似乎完全是无稽之谈。像现在一样,旅行是一种教育方法。因为他是抱着科学的目的去旅行,

⑤ “邓尼曼”,第一卷,第四一三——四一四页。

① 第四卷,第九十四——九十六章。

② 参阅马尔可(Malchus):“论毕泰戈拉的生活”,第十四——十五节,及里特斯胡斯(Riltershus)的注释。

③ “赫罗多德”,第三卷,第三十九节。

④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一卷,第一一六节。

①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一卷,第一一九节:宙斯和时间与大地都是不死的。大地当宙斯使它呈现时, 便得名为地。梅纳鸠对该书的注。

② 同上,第一一八节。

③ 扬布利可:“论毕泰戈拉的生活”,第三章,第十三——十四节。

④ “赫罗多德”,第二卷,第一五四节。

所以据说他几乎领教了一切希腊人和外邦人的宗教秘法;同样地他也加入了埃及祭司的僧图或教派。

我们在希腊人中间所遇见的这些被当作大智慧所寄托的宗教秘法,在他们的宗教中对于宗教的关系,似乎正如宗教中教义对崇拜的关系一样。崇拜只存在于牺牲献祭和迎神赛会中。但是要 达到宗教观念,要进而意识到这些观念,我们知道在献祭和赛会中是找不到任何机械的。这些观念是在颂歌中保存而为传统。然而教训本身或现实的说教,则似乎是保存在宗教秘法里;因此不是像在我们说教时那样,只求对观念有所影响,而是要求对身体也有影响,——它使得人消失在整个环境里,因而使得他自以为他自身离弃了感性意识,他的身体也得到了净化与圣化。但是关于其中的哲学思想,却显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并没有什么秘密①,就像我们所知道的这些共济会徒一样,他们在知识上、科学上、——尤其在哲学上,并没有什么特出的地方。毕泰戈拉与埃及祭司等级的联系,曾给予他最重大的影响,这并不是说

他从那里汲取了甚么高深的思辨智慧,而是说他在那里获得了实现道德意识、发挥和实现人类道德生活的观念②;实现道德生活,就是他以后所实行的计划,这个计划,和他的思辨哲学同样是一种有趣的现象。祭司们组成一种特殊的阶层,受着特殊的训练,于是将一种独特的东西作为规范,通过整体保持道德生活。毕泰戈拉无疑地从埃及带回一种教派的观念,度一种为求知识修养和道德修养的集体生活,终身进行着这种修养。

当时人们把埃及看成一个有高度文化的国家,这是与希腊对比起来说的。这一点已经表现在等级的区分中;等级的区分建筑在人们重要职业部门的分工,——技术、科学、宗教等等方面的分工上面。此外人们就不必从埃及去寻找科学知识,也不必相信毕泰戈拉是从那里获得他的科学了。毕泰戈拉在埃及曾作长期居留;他是从那里回到萨摩斯的。但是他发现他的母邦内政紊乱,立刻又离开了。波吕格拉底曾经——并非以僭主身份①——放逐了许多从萨摩斯来的公民,这些公民求助于拉栖代孟人,并且得到了支持,于是引起了一场内战。②最初斯巴达人给予了他们帮助;于是人们便将废除独夫统治和恢复人民政权的功劳归之于他们。以后他们的行为适得其反,废除了民主政治而采纳了贵族政治。毕泰戈拉的家庭也必然牵涉在这种麻烦的关系中;这样一种内战的局面对毕泰戈拉是不利的,他对政治生活不再感兴趣, 而把政治生活看成对他的计划不利的场所。他曾遍游希腊,并且从希腊到了意大利;在意大利的南部,曾由各个民族和由于各种机缘建立了许多希腊殖民地,兴起一些从事商业的、有力量的、人民众多物产丰富的城市。

他定居于克罗顿,进行独立自为的活动:——他之进行活动,从外在生活看来,既不是作为一个政治家或战士,也不是作为一个政治上的为民立法

① 神圣的东西就不能讲。赫罗多德层次很明白地说,他愿意讲埃及的神灵和宗教秘法,只要讲它们时,还不亵渎它们的神圣性;此外他还知道许多东西,但是一讲它们,它们就不神圣了。

② 个人应当特别注意自己,看看自己在内外两方面是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是不是一个道德艺术品。

③ 参阅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一卷,第一章:数学第一次出现在埃及,因为这个祭司的国度里有足够的闲暇。马尔可:“论毕泰戈拉的生活”,第六节;扬布利可:“论毕泰戈拉的生活”,第二十九章, 第一五八节。

①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三卷,第三节。

② “赫罗多德”,第三卷,第四十五——四十七节。

者;——而是作为一个以教师为业的公众教师,他的学说不仅以说服人为满足,而且要安排个人的整个道德生活。他可以被认作第一个民众教师。据说是他第一个用(爱智者)这个名词来代替(智慧者)③;人们说这是谦虚,好像他的意思只是说,他并不是有了智慧,而只是努力追求智慧,把它常作一个达不到的目标来追求。④然而智慧者同时也就是指一个既实际而又不只是为己的贤人,——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需要智慧,每一个正直的、有道德的人都是做着适合自己的情况的事;所以爱智者特别和参与实际事务,亦即和参加公共的政治事务,有着相反的意味,——爱智慧不同于爱一件从事占有的东西,对于智慧的爱并不是对于可以占有的事物的那种尚未得到满足的欲望。爱智者的意思就是说:他对智慧的关系是把智慧当作对象;这种关系是反思, 而不只是存在,——并且他还对智慧从事思想的工作。一个爱酒的人,要与一个喝足了酒的人、一个醉汉区别开来。“爱酒的人”难道只是对酒作无谓的追求?

毕泰戈拉在意大利的行为和活动,我们从后来的颂扬者那里得知的要比从历史家的叙述里面得知的为多。有一部马尔可(Malchus 按即新柏拉图派的波尔费留[Porphyrius]的叙里亚文名*字。——译者)所写的毕泰戈拉的历史,讲了许多奇特的事。引人注意的是新柏拉图派的洞见和他们所表现的奇迹信仰之间的这种对立。

如果说较晚的毕泰戈拉传记作者们对前期的毕泰戈拉已经讲了一大堆奇事,那么他们对他在意大利的奇事搜罗得更多。他们似乎和以后对待底亚纳的阿波罗纽(ApolloniusvonTyane)一样,努力把他拿来和基督对比。他们所讲的关于他的奇迹,一部分和新约里的奇迹同一个味道,看来好像是对新约里的奇迹的一个改进;一部分则完全是胡说八道。例如他们便说他在意大利行了一件奇迹。这件奇迹的大略是:当他在克罗顿由塔仑丁海湾登陆时, 在进城的路上遇到一些一条鱼也没捕到的渔夫。他叫他们重新撒一次网,预言网里将会有多少鱼。渔夫们对这个预言很惊异,便答应他如果预言证实了, 他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预言是证实了,于是毕泰戈拉便要他们把这些鱼趁活着的时候再抛到海里去;因为毕泰戈拉派是不吃鱼的。附带还有一件事也被当作奇迹讲说着,就是这些鱼出水以后,当过数的时候,竟没有一条死去。给他作传记的人们附会在他的生活里的那些故事,就是这一类不近情理的事。他们认为他曾经对意大利的人心造成这样一种普遍的印象,就是所有的城市都改掉了它们放纵和腐败的风气,僭主们有一部分自动放弃了他们的权力,有一部分被驱逐了。①但是他们在这些叙述中又弄出了这样一些历史事实方面的错误,例如把生活在毕泰戈拉以前很久的卡隆达和札留古说成是他的学生;同样地,又把僭主法拉里(Phalaris)的驱逐和死去归之于他和他的影响,②诸如此类。除了这些寓言之外,还有一件他所作出的大事情是历史事实,就是他建立了一个学派,或者可以说是建立了一种教派,这个

③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八卷,第八节;“扬布利可”,第八章,第四十四节;第十二章,第五十八节。

(译者按:“爱智者”即哲学家,“智慧者”即贤者。)

④ 同上,第一卷,第十二节。

① 波尔费留:“论毕泰戈拉的生活”,第二十五节。扬布利可:“论毕泰戈拉的生活”,第八章,第三十六节。

② “波尔费留”,第二十一——二十二节;“扬布利可”,第七章,第三十二——三十四节。

教派对意大利的多数希腊城市有巨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这些城市是由这个教派来统治的,这种统治保持了很久。

据说他是一个很美的人,并且仪表庄严,既令人喜爱,同时又令人敬畏。

③由于这种天生的威仪、高尚的道德、规矩的仪注,再加上他一些外在的特质,

使他成为一个独特的,充满着秘密的人:在衣着方面,他穿着一件白麻布衣服,④——并且禁忌某些食物。⑤附加在这个外在的个性⑥之上的还有伟大的辩才和深刻的见解,他不仅着手把这些见解传授给他的个别的朋友们;他还进而对公共的文化作出一种普遍的影响,在见解方面和在整个生活方式和伦理风化方面都发生了影响。他不仅教导他的朋友们,而且把他们结合在一种特殊生活里,为的是把他们培养成特殊的人,培养成干才和道德的人。毕泰戈拉的学说发展成一个包容了全部的生活的盟.会.。毕泰戈拉本人就是一件制成了的艺术品,一个了不起的陶铸的天性。

关于他的社团的制度,我们从以后的人,特别是从新柏拉图派那里得到一些记载;他们详细地记载了这个社团的各项规则。这社团大体说来带着近代僧团的性质。志愿加入的人,要通过文化方面的测验,并且要受服从的训练。对他的行为、他的喜好和职业,都要加以调查。⑦在这个盟会里,是过着一种完全合乎规律的生活,因此衣服、食品、工作、睡眠、起床等等都有规定;每一个钟点都有它的工作。

会员必须受一种特殊的教育。对于入会者的教育,是有一种区别的。他们被分为外团分子和核心分子。核心分子被教以最高的科学,⑧因为政治对于这个教团也不是疏远的,所以他们也作政治活动。⑩外团分子有五年的修炼。每一个人必须把自己的财产交给教团,但是在退出时即行发还。在这个学习时期,严令保持沉默(制止多言的义务);(11)这一点,一般地可以说是一切教育的基本条件。人们必须从此着手,才能够把握别人的思想;这就是抛弃自己的观念,一般说来,这也就是学习、研究的前提。人们惯于说,理智是通过问题、辩论和解答等而培养起来的;但是事实上这样做并不能使理智培养好,而只是使它表面化。人的内心生活是在教育中扩充、获得的;通过教育,人才能有涵养,通过沉默,人在思想上、在精神活动上才不致贫乏。更可以说,通过沉默,人才学得理解的能力,才洞察到自己的主观想法、论辩才智之一无是处;——由于洞察这种主观想法一无是处的洞见的增长,人就弃绝这些主观想法了。

毕泰戈拉特别指出:(一)要把预备阶段的人与已入门的人分别开来,

(二)要保持沉默。这很确定地表明:在他的盟会里,这两方面是比较正式

③ “扬布利可”,第三十二章,第二二○——二二节。

④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八卷,第十一节;“波尔费留”,第十八——二十节;“扬布利可”,第二章, 第九——十节。

⑤ 梅纳鸠与卡骚滂 (Casaubonus)合注“第欧根尼·拉尔修”,第八卷,第十九节。

⑥ “扬布利可”,第二十四章,第一○八——一○九节。

⑦ 一般的特殊个性,以及外在的服装之类,在近代不再是如此重要的了。人们都听任一般的习惯(时尚) 来规定自己,因为这撤底是外在的,不相干的,这里面并无自己的意志;人们对于生活上的偶然细节,总是听其方便,只是顺随着外表的合理性,——如统一性、共同性。

⑧ “扬布利可”,第十七章,第七十一——七十二节。

⑩ “扬布利可”,第二十八章,第一五○节。

的规定;如果没有一个特殊的法律,大家共同遵守,徒众们是不会自然地就分为两等的,每个个别分子是不会自发地保持沉默的。然而还有一点,把它指出来也是重要的,就是毕泰戈拉是希腊第一个教师,或第一个在希腊传授科学学说的人。比他早的泰利士及其同时人阿那克西曼德,都没有作科学的讲授,而是把自己的思想传给朋友们。一般说来,在他们那里科学还不存在, 既没有一种哲学,也没有数学,也没有法学,任何一种科学都没有;他们的学说里,只是一些个别的命题,个别的认识。他们所讲的是:使用武器,定理,音乐,荷马或赫西阿德的歌曲的唱法,关于三足几(12)之类的歌或其他艺术;这是以完全另外一种方式教授的。毕泰戈拉应该看成是第一个公共教师。如果像传说的那样,毕泰戈拉把科学学说传给了一个未受科学教育,但是并不鲁钝,倒是非常敏感,有自然素养而且天生善谈如希腊人这样的民族, 那么,就这种学说的外部情况之应当说明的来说,以下二点是不可少的:一、他把那些丝毫不知道如何走向一门科学学说的人加以区别,使初学的人区别于业已入门而仍须传授的人。二、他们必须放弃那种谈论这类对象(他们的空谈)的非科学的方式,而首先接受科学。

但是,这种办法一方面固然显得比较形式,另一方面也必须把它弄得比较形式。正是因为这种办法不习惯,所以是必要的;因为毕泰戈拉的听众不仅是一大群人,而且是在一起过共同生活的,——团体生活便使一定的形式和纪律成为必要。

这种集体生活不但有课业的一面,而且还有实践的人生教育的一面。这种教育并不就是一种技巧,一种技能的训练,技能只是在人们不自由的客观生活中有其地位。而在这一方面所表现的,则是道德、行动;凡是与此有关的,就其在这一方面是有意识地思想到的而言,都是形式的。形式的就是普遍的,而普遍的东西对于个体说,是表面的或者正相反对的。不过,只是对于那种将普遍与个别加以对比,并对此二者作有意识的反思的人,才是这样的;对于过集体生活的人,这种分别是消失了,他们认为这就是习俗。

关于毕泰戈拉派在集体生活中所遵守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的训练之类,是有足够而且详尽的记载的,但是其中有许多被认为出于后人的想像。首先我们所得到的这一方面的报道,是说他们因穿同样的衣服——一件白麻布的毕泰戈拉式服装——而与众不同。①他们有一种很有定规的日常生活秩序。早上起身之后,就要回忆过去一天的历史,因为今天所要做的事情是与昨天所做的事情密切联系着的。②真正的教育并不是把注意力贯注在自己身上,作为个人而从事工作,——这是虚荣心;而是忘掉自己,潜心事业,潜心普遍,——这是忘我精神。他们也要记诵荷马和赫西阿德的诗句。在早上, 常常整天功夫也是如此,他们从事音乐,音乐是希腊一般教育的主要对象。角力、赛跑、投掷等等体育运动,也同样有规律地进行着。①他们在一块吃饭, 并且在吃饭的方面他们也有特别的地方;可是在这一方面的说法是不同的。据说蜂蜜和面包是他们的主食,水是最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饮料。他们同样也必须禁绝肉食,他们禁绝肉食是与相信灵魂轮回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在

① “扬布利可”,第二十一章,第一○○节。

② “扬布利可”,第二十九章,第一六五节;“第欧根尼·拉尔修”,第八卷,第二十二节。

① “波尔费留”,第三十二——三十三节;“扬布利可”,第二十九章,第一六三——一六四节,第二十章,第九十六节,第二十一章,第九十七节。

蔬菜食料中他们也有所分别,豆类是禁食的。②由于他们崇敬豆类,常常被人嘲笑;当后来政治集团被解散时,许多毕泰戈拉派徒众誓死不让一块种豆子的地受到损害③。

有两种情况:(一)当成了义务的频频反省自己(已经提到了,这是早课,也是晚课:省察一整天所作的事是对还是不对),④——由于危险的,无益的张皇失措(对事情本身的冷静态度是更加必要的)会夺去自由,因此一切与道德有关的事便成为严肃的事;(二)庙宇中的多次聚会,献祭,一大堆的宗教仪式,——过着一种庄严的宗教生活。这是属于整个实践的方面的。

然而这个教团,这种真正的道德教育本身,这种人们的交往,存在得并不长久。还在毕泰戈拉活着的时候,他的盟会的命运应该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盟会树立了一些敌人,他们强暴地破坏了它。据说它招人妒忌。它被指控为“别有用心”(arrière-pensée);这句话的实质就是说它不是完全属于本城邦的,——还属于另一个城邦。毕泰戈拉据说死在第六十九届奥林比亚赛会时(纪元前五○四年)①一次人民反对这些贵族的起义的灾难中。他的死是不确定的,一说死在克罗顿,一说死在梅大邦;一说死于叙拉古人与阿格里根特人的一次战争中,——豆子给它带来了死。②此外,毕泰戈拉学派的团结和成员之间的友谊还维持了一个时候;但是已经没有盟会的正式组织了。大希腊的历史一般说来我们知道甚少;但是到了柏拉图的时代,我们还遇到毕泰戈拉派分子居国家的高位,或作为一个政治势力出现。③

毕泰戈拉社团,——不仅是志愿的僧团、讲学与教育的机构,而且有长期持续的团体生活,——这种分立的团体与希腊的政治公共生活和宗教生活并无联系,是不能在希腊人的生活中长期存在的。在埃及,在亚细亚,僧侣之另成集团,影响社会,是很自然的;但是在自由的希腊,则不容许有这种东方式的等级的分立。在希腊,自由是国家生活的原则,然而自由并未被规定为合法的,私人关系的原则。在我们,个人是自由的,因为个人在法律面前是平等的;因此,风俗习惯,政治关系,见解是可以存在的,而且必须在各个有机的国家中有所不同。在民主的希腊则相反,风俗习惯,外在的生活方式是保持在相同中的。相同的印记必须印在这些广大的阶层上。这些毕泰戈拉派分子不能参加自由公民的生活,都服从一个特殊组织的计划、目的[过

② “第欧根民·拉尔修”,第八卷,第十九、二十节;“波尔费留”,第三十四节;“扬布利可”,第二十四章,第一○七节。

③ 同上,第三十九节。(译者按:第欧根尼这一段原文作:“毕泰戈拉就是这样死去的:他和他的徒众们逗留在米隆[按米隆是克罗顿的贵族首领——译者]家里,那时有一个人因为这位哲学家没有收他做学生而心怀妒嫉,放火把这所房子烧了。人们往往责怪克罗顿人,说他们怕毕泰戈拉会作他们的城邦的僭主。那时这位哲学家逃跑了,跑到了一块种着豆子的地附近。他不肯从豆子地里穿过,宣称他宁愿被杀死也不愿把豆子踩在脚底下,并且说死掉比说话还要好些。“追他的人们把他和他的绝大多数同伴约四十人都通统打死了。”)

④ “波尔费留”,第四十节。

① “邓尼曼”,第一卷,第四一四页。

②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八卷,第三十九——四十节;“扬布利可”,第三十五章,第二四八——二六四节;“波尔费留”,第五十四——五十九节。(参看第二一四页注③——译者)

③ 柏拉图:“蒂迈欧”篇,斯特方(Stephanus)本,第二十页(柏克尔[Bekker]本,第八页)。

一种排斥一切的宗教生活]①,像他们的这种例外情形,在希腊是得不到地位的。这个团体的教育的结合诚然还保持到以后的时代,但是外在的形式必须消灭。

宗教秘法的保存,虽然属于优摩尔披德族,天生的专门侍奉神灵的家族:

——但是这个家族并不是一个在政治意义上的固定等级,而是和别人一样的政治上的人,公民;祭司和女祭司也是一样,——一般讲来,那些主持祭祀的人,也就是昔时的酋长,王公,英雄。也不像基督教徒那样,宗教生活与政治分离隔绝,趋於极端。在没有毕泰戈拉的教育时,希腊人不是片面的,

——而是政治上的人。他们有共同的国家生活。在希腊没有人能起来标新立 异,持一些特殊的原则,以至宗教秘密,在外在的生活方式与服装上与众不 同;而是有一种公开的结合和特徵存在于原则和生活方式的共同性中。无论 是有益于公益的事还是违背公益的事,都要共同地公开地与他们商量。希腊 人已经超出了这些细节,如:特别的衣服,固定的盥洗和起身的习惯,音乐 的练习,洁净食物与不净食物的分别。而在毕泰戈拉,这样一种特殊的形式 是很自然的,因为他是希腊破天荒第一次的一个教师,他着意于一个整体, 包括了整个的人与人生,提出一个新的原则,以教育理智、心情和意志。但 是关于生活细节,有一部分是特殊的个人的事,是他个人的自由的事,并无 共同目的,有一部分乃是一般的共同的风俗习惯,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毕泰戈拉的年龄据说是八十岁或一百岁①;关于这一点有许多争论。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二○六页增补。——译者

① 无名氏论毕泰戈拉的生平(福千[Photium]编),第二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