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过程之为普遍及其对意识的关系]

在他所讲的理念[过程]方面还缺少这点:即把理念[过程]的本质、理念 [过程]的单纯性当作概念、当作普遍性来认识。人们可能觉得这里找不到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不变的静止的东西。过.程.尚未当作普.遍.来理解。赫拉克利特诚然说过:一切皆流转,无物常住,仅“一”常存。但这还没有表达出真理和普遍性;这是在对立中存在着的统一的概念,而不是自身反省的抽象的概念。这个与运动、与诸个体的过程相统一的“一”就是普遍、类、理智,或者就其无限性说,即作为思想的单纯的概念。作为这样性质的理念是尚待规定的——即阿那克萨戈拉的“心灵”。普遍是在对立中的直接的单纯的统一, 是不同的东西回归到自身的过程。但是这在赫拉克利特那里也有了。赫拉克利特把这个普遍、这个在对立中的统一——有和无是同样的东西——叫作“命运、必然性”①。必然性的概念正是这种概念:存在者作为被规定者,具有这样的性质(这性质构成它作为一个个体事物的本质),即它是什么,正由于它与它的对立物相联系;——这就是“贯穿在全体的存在中的绝对关系”。他把这绝对关系叫做“以太的躯体,万有变化的种子”②。在赫拉克利特看来这就是理念,就是普遍本身,就是本质。这就是静止的过程,——如兽类是不变的东西,是接受自己的(回归自身的)单纯的过程。

除此以外,我们现在还必须来观察,赫拉克利特给本质(即世界,存在的东西)对.意.识.、思想什么样的关.系.。就全体而言,他的哲学有一种自然哲学的形态;原理虽然是逻辑的,但是就其自然形态说它是被理解作一般的自然过程的。法则如何进入意识?它与个体的灵魂关系如何?这里我要详细加以说明;这是一种美丽的、天真的、纯朴的真实地谈论真理的方式——这儿谈到普遍、意识的本质和对象的本质的统一及客观界的必然性。

赫拉克利特关于认识所说的话现在保存有很多段落。从他的原理——万物存在,同时又不存在——直接出发,他解释道:感觉的确信是没有真理的。因为感觉的确信正是这样的东西,对于它那存.在.的东西好像是存在的、确定的——这就是说:这种感觉确信是这样的确信,对于它存在的东西实际上并不存在。这种直接的存在并不是真正的存在,而绝对的间接性、被思维的存在、思想才是真正的存在,在这里存在得到统一的形式。“我们在清醒时所看见的是死的东西,在睡眠中却是一个梦”①,因为,只要是我们看见的东西,就是一个顽固的东西,就是固定的形象。赫拉克利特在这方面论及感性知觉道:“人的眼和耳是最坏的证人,如果它们有着粗野的灵魂的话。理性是真理的裁判者,但不是任意武断的,而是唯一神圣的、普遍的裁判者”②,是尺度、是贯穿宇宙的实体的韵律。绝对必然性正是这种在意识中的真理;但是, 这种东西并不是每一种关涉到个别东西的思想,也并不是每一种在其中仅有形式或表象的内容的关系。而是普遍的理智,对于必然性的已发展了的意识,

① 译者增补。

①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九卷,第七节;辛普里丘注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第六页;斯托拜欧:“自然的牧歌”,第三卷,第五十八——六十页。

② 普鲁泰克:“诸哲学案”,第一卷,第二十八章。

① 亚历山大里亚的克雷门:“基本原理”,第三卷,第三章,第五二○页。

②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一二六——一二七节。

主体与客体的统一。“广搏的知识并不能教导人的心灵;否则它就已经教导赫西阿德、塞诺芬尼和毕泰戈拉了。唯一的智慧是:认识统治万有的理性。”

塞克斯都进一步叙述了主观意识即特殊理性对普遍理性、对自然过程的关系。这种关系带着高度的物理形态;它有点像我们所了解的作梦的或疯了的人与清明意识状态的关系。清醒的人是以一般的方式,即适合于事物的方式,也即是其他的人用以对待事物的那种方式来对待事物。塞克斯都像这样告诉我们有关这点的规定④:“所有我们周围的东西都是合逻辑的、理性的”,

——这就是必然性的普遍实质。普遍性有着清明意识的形式;客观的存在、客观性是合理的,但并不因此就是伴有意识的。如果而且只要我们是在这种清明意识状态和意识的客观性的客观合理的联系中,那末,虽然我是在有限中——作为一个有限者我是在外在的联系中,那末,不管在睡梦中和清醒时都是在这种联系的范围内;——但是只有当我们有了理解、清明意识和自觉, 而不是在睡梦中时,我们才意识到这种联系的必然方式、客观性的形式—— 在有限性中的理念。

“如果我们经由呼吸而吸入这种普遍的本质,那末我们就变得理智;但只有清醒时我才是如此,在睡眠中我们就忘记了。”这种理解的形式就是我们叫做“觉醒”的东西。这种觉醒、这种对外在世界的意识是属于理智的范围的,不过是一种情况;而在这里却被当作理性意识的全体了。“因为在睡眠中”(据说)“感觉的通路关闭了,在我们之内的理智和周围的联系隔断了。而只有呼吸的联系保存着,就仿佛”(只是)这种联系(即清明意识的情况)的“一条根”,它在睡眠中也存留着——这并不是特殊化的,而是抽象的成分;因此这种呼吸和一般的呼吸是有别的,即与他物对我们之存在是有别的。人的理性就是这个与客观事物相联系的过程。因为我们不是与全体联系,所以我们只有做梦。“这样一隔离,理智就失去了它从前曾有过的意识的力量。”①仅仅作为孤立的个别性的精神就失去了客观性;它不是在个别性中的普遍思想,也就不是那种把自身作为对象的思想。

“但是它(理智)在觉醒的人中,通过感觉的道路,像从窗户向外瞧一样,便与外界建立联系而获得逻辑的力量”——这是朴素的唯心论。“正如炭近火则燃烧,离火即熄灭一样,部分也是这样”——必然(见上)——“当部分[理智]与在我们身体中的环境相隔绝时,由于这种隔离,它差不多变成非理性的了”;——这种思想正与以为智慧是上帝在睡眠中、在梦游中给予的那些人们的意见相反。“但是在与无数通路的联系中必然性就同样与全体联系起来”①。觉醒是实际的客观的意识,是对普通、对存在的认识;虽然里面还有自为的存在。“这个全体、这个普遍而神圣的理智——和它相结合,

③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九卷,第一节。

④ “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一二七节。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一二九节:■指使观念成为自己所有的力量;Mnemosyne

(追忆女神),Mneme 并不就是我们的记忆力(Mnemosyne 是文艺女神之母),一般地是指一切的观念和意识。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一三○节 。

② 值得注意的是邓尼曼(第一卷,第二三三页)说,赫拉克利特说过:“思想的根据、思想力是在人之外。” 这点他是引用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 三四九节。

我们就是逻辑的[有理性的]——,在赫拉克利特看来,就是真理的本质。因而那种对一切人显现为普通的东西,就有信念,因为它分享了普遍而神圣的逻各斯;但是那种属于个别人的东西,由于相反的原因,自身是没有信念的。赫拉克利特在论自然一书的开端说道:‘因为环境是理性(Vernunft,■), 所以人们在他们听见以前和他们刚听之初都是无理性的。因为一切事物之发生既均系按理性而发生:当他们来研究我所指出(解说、叙述、阐明)的言论和作品时(这些言论和作品是我依照每一事件的性质去区别并解说其真实关系而指出——解说、叙述、阐明的),他们还是无经验的。但是其他的人并不知道他们清醒时所行的,亦如他们遗忘了在梦中他们所行的一样’。”③

赫拉克利特继续说:“我们依照对神圣理智(Velstand,■)的分享而作一切事,想一切事。所以我们必须”仅只“遵从这个普遍的理性。但是许多人生活着,好像他们有一种自己的理智;但是,理性不是别的,只是对于宇宙的安排(结构)的方式(■转折、变化,■)之阐明——(意识、阐述、洞见)。所以,只要我们分享关于它的知识,我们就是在真理中;但是,只要我们有着特殊的东西”——(个人特有的东西)——“我们就是在错误中。”

①多么伟大而重要的字句啊!人们不能比这更为真实、更为朴素地来表现真理

了。意识只有作为普遍性的意识才是真理的意识;但是,个别性的意识和个别的行为,一种在内容或形式方面特别异样的创新,是非真理的,是坏的。因此错误只在于思想个别化——罪恶与错误是由于与普遍分离。人们通常认为,当他们思想某物时,则他们所想的必须是特殊的东西;这是一种错觉。赫拉克利特尽管主张感觉知识中没有真理,因为一切存在的都流转着,

感觉确信的存在当其存在时是不存在的;但他也同样认定在知识中客观的方法仍然是必要的。我所知道的合理的与真实的东西是既从对象性中,亦从感性中,从个别中,从确定和存在着的东西中回归[到普遍性]。而理性自身所知道的也同样是必然性或存在的普遍性。这就是思想的本质,亦即世界的本质。斯宝诺莎②的真理观与此相同:“在永恒的形式下观看事物。”理性之自为存在并不是一个没有对象的意识、一个梦,而是一种自为的知识;但是这种自为存在是觉醒的,或者说是客观而普遍的,是对一切人都是同一的。梦是对某种唯我所知的东西的一种知识。幻想和幻想一类的东西正是如此的梦。同样,感觉是这种方式,即某物仅为我而存在,我有某物在我——作为主体——之中;感觉无论被说成如何高尚,但实际上它对于我——作为主体

——乃是我所感觉到的,而不是离我独立的对象。而真正说来这个对象对于我是作为自身独立存在的东西,而我对于我自己说,是没有主观性的;同样, 这个对象并不是一个幻想的对象,不是仅为我所造成的对象,而是本身普遍的对象。

除此以外赫拉克利特还有许多另外的残篇和个别的语句等等。例如:“人是有死的神,神是不死的人;对于前者死亡就是生,而生活就是死。”①神之

③ 塞京斯都:“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一三一——一三二节。

① 塞克斯都:“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一三三节。

② “伦理学”,第二部分,命题四十四,绎理二(保罗本,第一一八页)。

① 法布里修注塞克斯都·恩披里可:“皮罗学说概略”,第三卷,第二十四章,第一八五页,附注 C(赫拉克利德:“荷马寓言”[Heraclides,allegoriae Homericae],第四四二——四四三页,加尔本;亚历山大里亚的克雷门:“教育论”,第三卷,第一章,第二五一页,波特本)。

死是生,神之生是死。神圣是那种通过思想而超越了单纯的自然性的提高; 单纯自然性是属于死亡的。[在塞克斯都(“皮罗学说概略”,第三卷,第二十四章,第二三○节)那里我们又读到:“赫拉克利特说,生与死都结合在我们的生活以及死亡里;因为当我们活着时,我们的灵魂是死的,并埋葬在我们里面,但当我们死时,我们的灵魂超升并活着。”]②

关于赫拉克利特,在事实上我们可以说,苏格拉底曾说过的同样的话: 赫拉克利特的还残留给我们的东西是优越的;但已遗失了的,我们必然设想, 大概也是同样优越的。或者,如果我们希望命运是公正的,我们的后代永远保存最好的东西;那末关于赫拉克利特的残篇我们至少必须说:它是值得保存的。

②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二九七页增补。——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