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期第一阶段:从泰利士到阿那克萨戈拉

因为我们对于这一期只保存有一些传说和残篇,所以我们可以先在这里说一说史料的来源:(一)第一个来源是柏拉图。他常常提到他以前的那些哲学家。因为他把以前各自独立出现过的各派哲学,都解释为一个理念的许多具体环节,而一旦把这些哲学的概念比较确定地掌握了,它们相互之间的距离也就并不那样远,所以柏拉图的哲学看起来往往像是各派古代哲学家学说的进一步发挥,因而招致了抄袭的责难。他曾经花了许多金钱去搜集古代哲学家的著述,由于他的精深研究,他的引证是相当重要的。不过在他的著述中,他自己从不以教师的姿态出现,而总是在对话中写出另一些人来谈哲学:所以他的文章里分不清哪些思想在历史上真正属于那些哲学家,哪些地方是柏拉图给他们的思想所加的发展。例如“巴门尼德”篇里讲的是爱利亚学派的哲学,但这学说的进一步的发挥却是属于柏拉图自己的。

(二)亚里士多德是最丰富的来源。他曾经专心而彻底地研究过古代的哲学家们,并且特别在他的“形而上学”开首,同样也在别处按照历史次序谈到过这些人。他是很博学的,哲学见地也非常高。我们对他是可以信赖的。要研究希腊哲学,最好是去读他的

“形而上学”第一卷。虽然有些自诩博学的聪明人诋毁亚里士多德,说他没有正确地了解柏拉图,我们可以反驳道:他和柏拉图本人相处甚久,以他的深邃而透彻的思想,大概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好地认识柏拉图。

(三)我们在这里也可以想到西塞罗,虽然他只是一个模糊的史料来源。他的书里固然包含着许多资料,但是,因为他一般缺乏哲学头脑,所以他就只知道把哲学当作历史来讲。他好像并没有研究过原著,譬如他自己便承认: 他并不曾了解赫拉克利特,同时因为他对古而且深的哲学不感兴趣,他也就没有多费力气去作深入的研究。他的报导主要是关于与他的时代相近的哲学家的,如斯多葛派,伊璧鸠鲁派,新学园派,逍遥派等。他把这些学派的哲学家当作媒介,通过他们去了解古代哲学家,特别是通过抽象推理的媒介, 而不是通过思辨的媒介。

(四)塞克斯都·恩披里可(Sextus Empiricus)是一位晚期怀疑论者, 由于他有“皮罗学说概略”(Hypotyposes Pyrrhon.)和“反数学家”(adversus Mathematicos)这两部著作而重要。因为他既是一个怀疑论者,一方面要和独断论的哲学门争,一方面又要引用其他的哲学作为怀疑论的论据(因此他的著述中绝大部分充满了别的哲学家的学说),因此他以这种方式而成了古代哲学史的最丰富的来源。他为我们保存了许多有价值的残篇。

(五)第欧根尼·拉尔修。他的 “名哲言行录”十卷 ( De vitisetc.Philos.lib.X,ed.Meibom.c. notis Menagii Amstel.1692)是一部重要的编纂作品;他常常无甚批判地引用他的论据。我们是不能说他有哲学头脑的。他只是在一些外在的无价值的轶事里漫游。但是哲学家的生活处处都可以当作哲学问题看,所以他也很重要。

(六)辛普里丘(Simplicius)是一个晚期的希腊学者,生于六世纪中叶犹斯底年皇帝(Justinian)治下的西里西亚,在亚里士多德的希腊注释家中,他是最锐敏最博学的一个。他的多数著述都尚未刊行出来;我们应该感谢他的功劳。

对于史料来源,我不想再多陈述,因为可以毫不费力地在任何一本提纲里找得到。在叙述希腊哲学的发展过程时,人们从前总是依照一定的次序讲, 犹如按照日常观念来表示一种外在联系一样,认为一个哲学家应当师承另一个哲学家;——这种师承联系便曾被表明为一支是从泰利士传下来的,另一支是从毕泰戈拉传下来的。然而这种联系一方面本身有缺点,另一方面也只是一种外在的联系。有这两大哲学派别中,人们把某一些哲学家归成一列, 视为一系,——他们从泰利士传下来——在时间方面和精神方面都流传得甚为久远,与另一派分道扬镳。但是事实上没有任何一派是这样孤立进行的(甚至也没有只具有连续关系和师徒相承之外在联系的派别);精神却另有一套程序。这些派系不仅在精神方面互相渗入,而且在确定的内容方面也是互相渗入的。

首先,我们从伊奥尼亚族的泰利士开始,雅典人便是属于伊奥尼亚族的;

——也可能小亚细亚的伊奥尼亚人全是从雅典移殖来的。伊奥尼亚族很早就在伯罗奔尼撒出现了,似乎后来又从那里被排挤了出去;不知道究竟是哪些民族属于伊奥尼亚族,因为别的伊奥尼亚人甚至雅典人都把这个名字抛弃了

①。按照图居第德的说法,小亚细亚的伊奥尼亚殖民者,绝大多数都是来自雅

典的②。在小亚细亚沿海一带和希腊诸岛上,我们看到了希腊生活的最伟大的激动,与西方的希腊人的意大利(大希腊)遥遥相对,在这个民族里,通过内部的政治活动和与外族的商业贸易,我们看到它的环境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的形成,在这里面局限性去掉了,普遍性提高了。伊奥尼亚和大希腊这两个地点,是初期哲学史演出的两个场所,一直到这一时期的末了,哲学才在希腊本土树立成家。这两个地方也是早期的商业中心和文化中心,希腊本土成为商业中心和文化中心为时较晚。

因此,我们必须注意希腊有东西两方,哲学便从此分别为二派;一派是小亚细亚的各家哲学,另一派是西方的希腊人的意大利的各家哲学。从地理上,哲学分为伊奥尼亚哲学和意大利哲学;哲学的特性(内容)具有地域的特性。生长在小亚细亚以及附近诸岛这一边的有:泰利士、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美尼、赫拉克利特、留基波、德谟克里特、阿那克萨戈拉和克里特的第欧根尼。另一方面是意大利人,有:生于萨摩斯而长于意大利的毕泰戈拉,和塞诺芬尼、巴门尼德、芝诺、恩培多克勒;以及一些大部分生活于意大利的智者。阿那克萨戈拉是第一个来到雅典的哲学家;他综合两极端成为一门合乎中道的科学,并使雅典成为这门学问的中心。这是地理上的区分; 其次则是思想的叙述。在东方,是感觉的物质的一面占优势;而西方则是思想占优势,因为思想在思想形式里被当作原则。那些回到了东方的哲学家, 都已经在一个自然范畴里认识了绝对;绝对之实在的规定便属于这一边。绝对之理想的规定则属于意大利那一边。在这时候,人们是能够满足于这些规定的。但西西里的恩培多克勒却更富于自然哲学家的色彩;而西西里的“智者”高尔吉亚则属于哲学的理想的一面。

这里我们要详细考究:(一)伊奥尼亚派的泰利士、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美尼;(二)毕泰戈拉及其门人;(三)爱利亚派的塞诺芬尼、巴门尼德等;(四)赫拉克利特;(五)恩培多克勒、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六)

① 赫罗多德:“希腊史”,第一卷,第一四三节。

② 第一卷,第二章、第十二章。

阿那克萨戈拉。

在这种哲学里,可以发现并显示出一个发展过程。最初的完全抽象的规定,是泰利士和其他伊奥尼亚学者所作的;他们曾经以自然范畴的形式,以水、空气来理解普遍。以后的发展必须是扬弃这种单纯而直接的自然范畴。我们在毕泰戈拉派里便遇到这种扬弃,他们说“数”是本体,是事物的本质。数不是感性的东西,也不是纯粹的思想,——而是一种非感性的感性事物。“一”是范畴的形式,但是它更分化为一、二、三等;对自在自为者的规定, 就这样走向具体了。在爱利亚学派里,思想与感觉形式以及数的形式被勉强地、纯粹地分割开了;出现了纯粹的思想。从他们那里出现了思维的辩证运动,这个运动否定了有限的分别,只表示“多”不是真实的,只有“一”才真实。赫拉克利特指出:“绝对”就是这个过程本身,——按照爱利亚学派的说法,“绝对”只是一种主观的过程。赫拉克利特已经达到了客观的意识; 在这里,“绝对”是运动着、变化着的东西。相反地,恩培多克勒、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又走向另一极端,走向单纯的、物质的、静止的原则,——因此运动、过程与原则便区别开了——走向过程的基质。到了阿那克萨戈拉, 绝对才成为运动的和自身规定的思想,才把这种思想认作本质;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