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泰利士
从泰利士起,我们才真正开始了我们的哲学史。秦利士的一生,是在克娄苏征服伊奥尼亚诸城邦的年代里度过的;由于克娄苏的覆亡(第五十八届奥林比亚赛会的第一年;即纪元前五四八年),表面上的自由曾经一度出现, 但大多数的城邦,随即又被波斯人征服。在这个灾变之后,泰利士还活了几年。他是米利都人,他的家世据说是出于腓尼基的特利德族①。他的出生日期, 按照最可靠的推断是第三十五届奥林比亚赛会的第一年(纪元前六四○年)
②;但是按照迈纳斯的说法,却晚两届奥林比亚赛会(第三十八届奥林比亚赛
会,纪元前六二九年)。
他是一个政治家,在克娄苏宫廷里,在米利都,都曾有过政治生活。赫罗多德曾经多次提到他,据他说③,依照希腊的传统,当克娄苏为对抗居鲁士而前往战场,渡哈吕斯河(Halys)遭受困厄时,随军的泰利士就在阵营后面挖了一道半月形的渠,通过这道渠导河旁流,因此那道河就可以涉水而过了。第欧根尼更进而谈到他和他的祖国的关系,说他当克娄苏对抗居鲁士时,曾阻止米利都人与克娄苏联盟。因此,在克娄苏战败之后,其他伊奥尼亚城邦都被波斯人征服了,只有米利都人未受骚扰。④
但是另外也有一种说法,认为他早就摆脱政治事务而专力从事科学了。① 据说他曾旅行到腓尼基,但这只是根据一种不足信的传说②。不过他晚年
曾到过埃及似乎是无疑的③。据说他在埃及精通了几何学④;但是按照第欧根尼根据一个叫希罗尼摩(Hieronymus)的人转述的轶事看来⑤,似乎多半不确;这轶事说:泰利士曾经教埃及人按照人身高度与人影高度的比率,由金字塔的影子去测量金字塔的高度。这个比例的事实是:塔影与塔高之比,等于人影与人高之比。如果这种知识对于埃及人还是一种陌生的东西,则他们在理论几何学方面将甚为落后。此外,据赫罗多德说⑥,泰利士曾经预言过日蚀, 这日蚀刚好在美迪人(Meder)和吕底亚人要交战的一天发生。另外还有一个关于他的天文学知识和工作的轶事被谈到⑦:“他在仰望和注视星辰时,曾经跌到一个坑里,因此人们就嘲笑他说,当他能够认识天上的事物的时候,他就再也看不见他脚面前的东西了。”人们嘲笑这样的事只有这样一个好处, 就是哲学家们不能使他们知道天上的事物,他们不知道哲学家也在嘲笑他们不能自由地跌入坑内,因为他们已永远躺在坑里出不来了,——因为他们不能观看那更高远的东西。他又表示,一个哲人如果愿意的话,是很容易得到
① “第欧根尼”,第一卷,第二十二节。
② 同上,第三十七节。
③ “希腊史”,第一卷,第七十五章。
④ “第欧根尼”,第一卷,第二十五节。
① “第欧根尼”,第一卷,第二十三节。
② 布鲁克尔:“批评的哲学史”,第一册,第四六○页。
③ 普鲁泰克:“诸哲学案”(de placit. philos.),第一卷,第三节。
④ “第欧根尼”,第一卷,第二十四节。
⑤ 同上,第二十七节。
⑥ “希腊史”,第一卷,第七十四章。
⑦ “第欧根尼”,第一卷,第三十四节及梅纳鸠(Menagius)对这本书的注。
财富的⑧。更重要的是他定三百六十五日为一太阳年。第欧根尼⑨所述的关于金鼎(应给予最聪明者)的轶事,是很重要的,因为他会把关于这事的各种不同的说法搜集起来:金鼎先是给予泰利士或比亚士的,泰利士又把它给了另外一个人;金鼎这样循环一周,最后又回到泰利士手里;他(或是梭仑) 判定阿波罗是最聪明的,应当把它送到狄底梅(或德尔斐)去。根据第欧根尼①,泰利士死年七十八岁或九十岁,在第五十八届奥林比亚赛会时,根据邓尼曼②,则在第五十九届奥林比亚赛会的第二年(纪元前五四三年),正值毕泰戈拉来到克罗顿的时候;据说③,他是由于在赛会里因为又热又渴不支而死。
谈到他的哲.学.,大家一致公认他是第一个自然哲学家。但是我们关于这
一点知道得很少,而我们却好像知道得很多。因为对于他的命题本身所能有的进一步的哲学发展和了解,我们知道都是来自后人的东西,却都被加到他身上了。虽然他的其他许多思想都散失了,但这些散失了的也并不是有甚么哲学思辨意义的东西。例如我们便听到赫罗多德说④,他把尼罗河的泛滥归之于与河流方向相反的季候风将水吹回的缘故。这样的思想当然不是哲学的思想。我们从哲学上知道,他的思辨思想能有何等的哲学进展;但是,正如上面所说,这种进展是并不存在的。更进一步的哲学发展,在继起的哲学家们手里,造成了一个特殊的时代。这些哲学家正是以具有这种特性而著称的。因此[如果他还有另一些思想失传了,]⑤也可以说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失掉任何 [有思辨价值的]①东西。他的哲学并不表现为一个完成了的系统,这并不是由于缺少资料,而是因为最初的哲学还不能有系统。
我们没有泰利士本人的著作,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曾经著述过。第欧根尼·拉尔修说他有两百节关于天文学的诗句和一些零星的格言,例如:“多言并不就表示理智的判断。”关于这些古代哲学家,我们必须听取亚里士多德的意见,他对他们曾有过最综合的叙述。他在主要的一段里说③:“在早期的哲学家中,大多数是把一切事物的原则认为是有物质性的东西——”(亚里士多德列举了四种基本原因:(一)本质和形式,(二)物质或基质,(三) 致动因,(四)目的)④“一切事物赖以存在者,一切事物所自出的最初根源,
⑧ 同上,第二十六节。
⑨ 同上,第二十七——三十三节。
① “第欧根尼”,第一卷,第三十八节。
② 第一册,第四一四页。
③ “第欧根尼”,第一卷,第三十九节。
④ “赫罗多德”,第二卷,第二十节;塞内卡:“自然问题”,第四卷,第二节;“第欧根尼”,第一卷, 第三十七节。
⑤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一七三页增补。——译者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一七三页增补。——译者
② “第欧根尼”,第一卷,第二十三、三十四——三十五节。
③ “形而上学”,第一卷,第三章。
④ 同上,第三节:显然我们是应该求得关于根本原因的知识的(因为只有当我们知道一个东西的根本原因时,我们才说我们知道它),这些原因可以从四种意义去讲。其中有一种我们认为是本体,亦即本质(因为“为什么”最后是可以归结为定义的,最后的“为什么”便是一个原因与原则);另一种是物质或基质, 第三种是变化的来源,第四种是与此相反的原因,便是目的与“善”(因为这是一切产生与变化的目的)。
一切事物所灭入的最后归宿,乃是始终如一的本体,它只在它的各种变形中变化;这便是元素,这便是一切存在的原则。”那就是绝对的“在先者”
(Prius)。“因此他们认为没有一个事物发生或消灭,因为事物总是永远保持其同一本性的。”譬如,“我们说,当苏格拉底变成美丽的或文雅的时, 他是绝对没有变化,当他失去这些特性时,他也绝对没有消灭,因为这个苏格拉底的主体总是永远同一的。其他一切事物亦均与此相同。因为必须有一个或几个本体,由其中生成出一切其他事物,而它本身常住不变”;——这就是说,它的变化是没有真实性的。“对于这样一个原则的数量和性质,各个哲学家的说法并不相同。这种哲学”(即认定一种物质性的东西作为一切存在的原则和本质的哲学)“的创始人泰利士说:那原则是水。因此他又宣称,地球是浮在水上的;”因此,水就是基质,就是根源。按照塞内卡①的解释,泰利士似乎认为水倒并不纯粹在地球内部,而乃是包围着地球、无所不在的普遍本质。
详细去说明这些原则的性质,对我们是没有兴趣的。唯一的兴趣就在于追问:说水是原则的这种哲学究竟到了甚么样的思辨程度。这种说法在我们看来还不是哲学的,而是物理学的;不过这种物质原则却有哲学的意义。首先我们可以从这里期待着说明:水是一切的本质,这一命题是怎样发挥出来的,是怎样说明的?在什么方式下,各种特殊形态可以从这个原则里推演出来?可是关于这一点我们要注意,尤其是对泰利士,我们除了熟知他把水当作原则,当作一切事物的神这一点以外,是别无所知的;同样,我们对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美尼和第欧根尼等,也是除了他们的原则以外一无所知。
对于泰利士如何恰好得到水为万物的根本这一结论,亚里士多德曾提出一个推测:“泰利士之所以产生这种思想,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一切的养料都是湿润的,而温度本身也由这种(湿润的)东西生成,生物皆藉湿润以维持其生存。但是为一切事物所从出的那种东西,就是一切事物的原则。因为这个缘故,同时也因为一切种子都具有湿润的本性,而水又是一切湿润物的本源,所以他得到了这种思想。”
亚里士多德继续写道:“也有一些人支持古代原始神学化的全部旧说, 他们就是这样的了解自然。他们把奥克安诺(按系希腊神话中海洋之神)和德谛斯(按系奥克安诺之妻)作成为一切存在之创造者,并且把被诗人称为斯底克斯(按系希腊神话中之冥河)的河,作为宣誓时的见证神灵。因为最古老的是最受尊敬的,而宣誓时作见证的神也是最受尊敬的。”人们在这种绝对坚定的神话面前才宣誓。
(一)本.质.是.无.形.式.的.。这是关于泰利士的原则的要点。但必须注意,
亚里士多德用一个“也许”所提到的那个促使泰利士把水当作一切事物的绝对本质的情况,——并未被当作属于泰利士本人所持的根据,而这种说法也并不能当作根据;亚里士多德所曾说明的,也不过如我们所谓“从实际看来”,
——我们现在再来求助于那些在我们以前曾经从事过对“有”的研究并对“真宝”作过哲学讨论的人。因为他们虽然也说过一些原则与原因;把他们的看法检视一遍,对于我们现在的研究是会有益处的,因为我们一方面是要找出另一种原因,一方面是要肯定我们现在所持的说法是正确的。
① “自然问题”,第六卷,第六节:他认为整个地球由水支持着,浸在水里。
湿润性与水的普遍概念相符合罢了。比他较.晚.一.点.的.人.,.如.“.伪.普.鲁.泰.克.”①.就.把.它.当.作.是.泰.利.士.的.根.据.,.并.且.是.肯.定.的.而.不.是.“.也.许.”。提德曼②说得很好,普鲁泰克是把“也许”省略了。因为普鲁泰克这样说:“泰利士揣想, 一切事物均由水发生而又复归于水,一、因为像一切生物的种子均以湿润为其原则一样,其他一切动物也同样以湿润为其原则;二、因为一切植物均由水而得其养料,由水而结果实,如果缺乏水,它们就要枯萎;三、因为甚至太阳与星辰的火,以及世界本身也都是由于水的蒸发而得到滋养的。”亚里士多德满足于“至少到处都有湿气”这种表面的说明。而普鲁泰克竟更确定地把它当作根据来引用,肯定水就是事物的单纯本质。这样就要看就事物之为单纯本质而论究竟是不是水了。一、动物;动物是单纯的实在物,或者是实际上的本质,未发展的实在性是动物的精液,——精液当然具有湿润的性质。二、说到植物,前面曾提到过植物的养料,水是可以被认作植物的养料的。但是养料之为事物的本质,乃是一种无形式的本质,要通过个性才得到个变化,也就这样,植物才获得它的形式;——植物的没有形式是客观的, 正如动物的没有形式是主观的一样。三、日、月和整个世界像植物的养料一样,也要通过蒸发才能生成,这的确接近了古人的观念,古人还不承认日、月已达到这种独立性和存在,像我们的看法那样。
客观本质、“实在”应该提高为自身反映自身的概念,甚至建立为概念
——(因为任何一个事物的感觉确定性都是在它的个体性中有效准)。因此哲学的开端便在于把世界认作水——一种有单纯的普遍性或一般的流动性的东西。在所谓根源里,具有存在的普遍形式。我们承认水的这种普遍效力, 并因而称之为一种元素,但是当我们发现它是这种有效力的普遍者时,我们也同样发现这种“实在”并非到处都在,——此外尚有他种元素(如土、空气、火等①。因此,水并没有感觉的普遍性,却只有一种思辨的普遍性。然而思辨的普遍性必然要扬弃掉感觉性而使它自己成为概念。流动性的概念就是生命,——思辨的水是按照精神方式建立起来的,不是作为感觉的实在性而揭示出来的。于是就发生了水究竟是感觉的普遍性还是概念的普遍性的争执。要解决这问题,必须确定自然的本质,亦即把自然认作思想的单纯本质。这种单纯的本质正好是无形式的本质,这样的水是普遍(无形式的)概念和它的存在的矛盾。因为水不管怎样仍有其确定性或形式;在我们心目中仍浮现着水的观念。水被规定为与土、空气、火对立,被规定为没有形式的、单纯的本质,——土是没有连续性的,空气是一切变化的元素,火则是绝对自身变化的东西。但是水从直觉中消失而变为概念,也就不再是一个物体;有如我们说氢气、氧气时,坚持总有这么一个事物存在,——亦即消灭不了的观念中的物体性或物质原则。对象是:一、对我们是分离为二的,二、在其自身是自在的。在形式中,事物不复是作为感性对象的事物;在这个形式中, 如果它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表面的,它便更是概念中的普遍。自然哲学必须放弃这种感性的方式。我们习惯于说物质不是感性事物:物质是存在的, 有客观的存在,但却是作为概念而存在;电气的、磁性的物质便是没有形相
① “诸哲学案”,第一卷,第三章。
② “思辨哲学的精神”,第一册,第三十六页。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一七七页增补。——译者
的,与感性物质相反的。
古代的传统是:一切都从水中产生,水便是誓言,——这一句话含有思辨的意义。最好东西是被当作证明的。有一个大家熟知的观念,认为诸神都凭着斯底克斯河发誓。誓言是:把确认的事、把我自己所确信的事当作对象说出来。如果有什么东西不能证明,那就是缺乏客观的方式,——如果我们确信的并不是客观真理,那它就对于证明没有帮助。付钱时确认的便是收条, 凭据;行为要变成对象,——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实践。然而,如果行为没有成为对象,而只是确认,那就必须发誓,宣称我所确认的是绝对真理。客观方式中的思想的本质,乃是最内在的东西,真理、实在便是水。意识在对象上有它的真理,这个对象、真理便是地下的水;我仿佛把我自己的这个纯粹的确认当作对象说了出来,——把上帝、纯思维当作对象。
泰利士的简单命题因此有两层意义:一、它是哲学,因为在这个命题里, 感性的水并不是被当作与其他自然元素和自然事物相对待的特殊事物,而是被当作溶合和包含一切实际事物在内的思 想,——因此水被了解为普遍的本质;二、它是自然哲学,因为这样“普遍”被认定为“实在”,——因而“绝对”被认定为思维与存在的统一。
“水是原则”这句话,是泰利士的全部哲学。它的重要性、思辨性究竟有多大呢?我们必须要能忘掉,我们已经习惯于一个丰富具体的思想世界。在我们这个小孩听见说:“有一个上帝,住在天上,是看不见的。”这样一些范畴在这里[按指泰利士的时代]还是不存在的;思想的世界还待建立,纯粹的统一还不存在。人面临着自然:水、空气、星辰、天宇;人的观念水平就局限在这里面。想像之中虽然也有神灵,但是这些神灵的内容也是自然界的:即是太阳、土地、海洋。此外的东西(例如荷马的那些观念),也是思想所不能从其中得到满足的。在这种还没有意识到理智世界的阶段,我们当然必须说,必需具有一种很大的精神勇气,才能不承认自然界的这种丰满, 而把它们还原到一个长存不变的单纯本体。说出这个不生不灭常存不变的本体(连诸神也有神谱,也是活动的,多样的,变化的)①,是勇敢的;这个本体,泰利士说,就是水。水因为有中立性,所以被当作“一”提了出来;同时它也有比空气更强的物质性。
泰利士说水是“绝对”,——或照古希腊人的说法,是“原则”;他这个命题,是哲学命题,哲学是从这个命题开始的,因为藉着这个命题,才意识到“一”是本质、真实、唯一自在自为的存在体。在这里发生了一种对我们感官知觉的离弃,一种对直接存在者的离弃,——一种从这种直接存在的退却。希腊人曾把太阳、山岳、河流等等看成独立的权威,当作神灵崇拜, 凭着想像把它们提高到能够活动、运动、具有意识、意志。这种想法使我们想像到一种仅属幻想的影像,——无限地、普遍地予以生命和形象,却并无单纯的统一性。有了那个命题,这种狂放的、无限纷纭的荷马式的幻想便安定了,——无限多的原则彼此之间的这种冲突,这一切认定某一特殊对象为自为地存在的真实体、为独立自为高于其他一切的力量的种种观念,都取消了;因此确定了只有一个“普遍”,亦即普遍的自在自为的存在体,——这是单纯的没有幻想的直观,亦即洞见到只有“一”的那种思想。这个“普遍” 立刻与“特殊”、与现象界、与存在界处于直接的关系。
① 按“诸神也有神谱”意指诸神也有生灭,而常住不变的本体则高于有生灭的神。——译者
刚才所说过的话,其中所包含的第一种关系就是:特殊的存在没有独立性,不是自在自为的真实体,而只是一种偶然事物,一种变形。而肯定的关系则是:一切其他事物均由这个“一”产出,因而“一”永远是一切其他事物的本体,特殊的存在只是由一种偶然的外在的规定而产生;同样地,一切特殊的存在都是变灭的,就是说,要失去“特殊”的形式而再变成“普遍”, 再变成水。以“一”为真实,乃是哲学的看法。这就是假定了“绝对”与有限事物的分离,但是这种分离不可认为是说“一”在天上,有限世界在地上。有如通常对于上帝的看法那样;因为在那种看法里,世界被认为是固定的,
——在那种看法里,人们常常假想有两重实在,有一个感觉世界,还有一个超感觉的世界,两者有同样的地位。哲学的看法是认为只有“一”才是真实的实在;并且这里所谓实在乃是就其较高的意义而言,——在日常生活中, 我们是把一切都叫做实在的。
第二种关系是:古代哲学家所讲的原则首先具有一定的特别是物理性的形式。我们知道,水是一种元素,是万有中的一个环节,是一种物理上的普遍力量;然而说水也同样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和其他一切自然物一样,这却是另外一回事。我们有这种意识,——统一的需要迫使得我们这样,——承认各种特殊事物中有一种普遍性;但是水也同样是一种特殊事物。这是一个缺点;作为真实原则的东西,决不能有片面的、特殊的形式,而它的特点必须本身是有普遍性的。形式必须是形式的全体;精神原则的活动和高度的自觉,就是形式努力向上,以求达到绝对的形式,——这就是精神事物的原则。这是最深刻的原则,因而也就是最后的原则。以上所举的那些原则都是一些特殊的形态,而这就同时是有缺点的。从“普遍”过渡到“特殊”,乃是一个根本要点,这种过渡进入了活动的范畴;于是就有了对于这个范畴的需要。
(二)如果我们把这种无差别的东西放在第一位,则紧接着的问题,就是关于最初者[按即第一原理]的规定是什么的问题。“绝对”是一个自身决定者,这已经是比较具体了;其次就只是依据这规定一般地来看一看。
泰利士的水是没有形式的。形式是怎样建立在水上的呢?据说(据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但是并非是直接讲泰利士)是由于见到一些特殊形体由水中发生:那种转变是由于凝聚和稀薄①;说得更好一点就是:由于浓与淡,密度的大或小。更确定地说,稀薄了的水变成空气,稀薄了的空气变成火的以太, 凝聚了的水变成泥,然后变成土。这种稀薄了的水或空气是原来的水的蒸发, 以太是空气的蒸发,土、泥是水的沉淀。
因此变化有双重意义;一种是关于存在方面的,另一种是关于概念方面的。古人考察变化的时侯,所研究的常常总是存在物里面的变化,例如便会研究水是否可以通过化学作用如热、蒸发等而变为土;有限的化学就局限在这一方面。但是一切古代哲学中所讲的则是关于概念方面的变化。这就是说, 水并不变成空气或蒸馏器里的空间和时间等。而是,在每一种哲学思想中, 这种由一个质到另一个质的过渡,亦即这种内在的联系,乃是呈现在概念里
① 邓尼曼(第一卷,第五十九页)引证“亚里士多德论生灭”,第一卷,第一节,那里既未说到凝聚和稀薄,也未说到泰利士;他又引证“论天体”第三卷第五章,那里只说到,那些承认有水或空气,或一种细于水和粗于水的东西的人,把差别规定为浓和淡:但是并没有说到说出这种差别的人是泰利士。提德曼(第一卷,第三八页)还引证了另一些证人的话。后来的人才认为是泰利士作了这种分别。(锐德:伊奥尼亚哲学,第十五页。)
的,根据概念,没有一件东西能够独立地存在下去,不依靠别的东西,因为自然界的生命之所以存在,是由于一件东西必然与别的东西关联这一事实。我们诚然在习惯上总是以为,如果把水去掉了,对于动植物当然会是不好的, 但是对于石头并无影响;或者以为说到颜色,把蓝色去掉了,至少对于黄色或红色是无害的。只就经验中的存在物来说,可以很容易地指出,每一种性质都是独立存在的,但是在概念里,各种性质则是互相依存,依靠内在的必然性而存在。我们确乎在生物体中也见到这种情形,在生物体中事情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的,因为在那里概念是进到存在了;例如我们如果把心脏、肺脏去掉,其余的部分就通统瓦解了。同样情形,整个自然界只存在于其一切部分的统一中,正如脑子只能存在于与其他器官的统一中一样。关于概念方面的变化是单纯的二元化,是形式按照其对立的方面而二元化;这些对立的方面在概念中是有其共同的统一的。关于存在方面的变化是感性的变化,不是概念方面的变化;这是概念的二元化表现在意识里的现象。在这种自然哲学里首先是:一、一般量的差别。这种差别从概念说是没有物理意义的(没有在实际中的证实),内在的灵魂经常由这里面构成一种感性以外的东西; 因此也不能说那些质料,亦即那些特质,具有感性的意义。这些差别正应该了解为概念中的“普遍”。我们应该把握这种感觉的同一性加以凝聚和稀薄化,——近代人就是这样实验的;拉瓦谢作过许多试验,看看是否水中生出土来。氧气和氮气是空气,但是氢气也是空气,而我们在空气中却找不到它; 那是形式、特质的绝对转变,亦即一种感性以外的东西;感觉的同一性被寻找着。原则也不能说成是感觉事物;如果我说本质是氧气,我就需要加以证明。
二、形式的本质是同一存在的量的差别。近代自然哲学里也是同样的说法。只是这差别并不是事物本身的差别,绝对的差别,本质的差别,而是说成非本质的,通过另一个东西而建立的。如果一种东西被假定为无差别的, 存在的东西,它便是与另一个东西有了差别,这是表现着量的差别,而非概念自身的内在差别。
水的凝聚和稀薄是造成水的差别的唯一形式。凝聚和稀薄是绝对差别的外在表现;不值得在这上面多费功夫。这种差别没有更大的意义,是完全不确定的,后面是没有东西的;这种差别是不重要的。
(三)这样就说出了形式的两方面,形式就不是自在自为的了。形式不可认作本质,而必须认.作.形.式.,绝.对.概.念.,无限者、形成者,统一;正如现在是过去与未来的单纯统一,或思维是单纯的形式。关于这一点,在亚里士多德①是这样的,他说:“根据人们对于泰利士所讲述的话,泰利士好像是把灵魂当作一种运动的东西,因为他说到石头(磁石)时说,它有一个灵魂, 因为它推动着铁。”第欧根尼·拉尔修①更补上琥珀②。这一点首先被大大地歪曲了,他说,“泰利士也认为无生命的东西有一个灵魂,”——在无生命
① 这一段是根据米西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一八二页增补的,以补足下段文意不足之处。——译者
① “论灵魂”,第一卷,第二章、第五章。
① 第一卷,第二十四节。
② 我们知道,泰利士已经认识了电气。另一种解释是:琥珀(Elektrum)通常是一种矿物。阿尔多布朗地尼
(Aldobrandini)(注“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一卷,第二十四节)说,这是一种石头,与毒物极其敌对, 因而一触毒物,便发出嘶嘶之声。
的东西里有一个我们称之为灵魂的东西。但是问题不在这一点上,而在于他对绝对形式是怎样想的,他是否说出了这样一个思想,即绝对本质是单纯本质与形式的统一,——他是否说出了灵魂的普遍意义。第欧根尼更进而引证了泰利士这句话:“世界是有生气的,并且充满着精灵;”③以及普鲁泰克的话④:“他曾把上帝称作世界的心灵。”但是所有的古代人——(特别是亚里士多德)——都一致把这句话首先归之于阿那克萨戈拉;他第一个说,万物的原则是心灵。
这些早一点和晚一点的主张,都不能证明可以认为泰利士曾经在确定的方式下把形式了解为“绝对”;相反地,以后哲学发展的历史与这一点是矛盾的。
我们看到,形式似乎的确被建立在本质上了,但是这种统一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说磁石有灵魂,比起说磁石有吸引力要好一些;力量是一种性质,性质是被认为一种可以与物质分离的宾词的,——而灵魂则是磁石的这种运动,是与物质的本性同一的。泰利士的这种观念、偶然的妙悟孤立在那里,对他的绝对思想没有更进一步的密切关系;这种妙悟不愿说出进一步的话,它没有规定出什么有普遍性的东西。
事实上泰利士的哲学就包含在这几个简单的环节里:(一)他曾作出了这样一种抽象:把自然概括为单纯感性的实体,(二)建立了“根据”这一概念;一方面把它当作感觉的单纯物,另一方面又把它当作思维的单纯物, 原则,——他所建立的这个概念,是无限的概念,没有比较明确的规定。思想的本质被认作实在的本质,被规定为水;而对于水的思想或概念只是量的差别,——未涉及对象的概念的差别。
这就是泰利士这个原则一定的局限性的意义。如果我们找出西塞罗①的那句话“米利都人泰利士⋯⋯说水是万物的根源,上帝就是那使一切由水造成的心灵”,对于确定泰利士的形式,是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帮助的。泰利士很可能说到过上帝,但是说他把上帝了解为那个使一切由水造成的心灵,这是西塞罗加上去的②。对于那些专门在到处发现上帝创造世界的观念的人,西塞罗这句话会使得他们很喜悦;而泰利士究竟算不算是一个承认上帝存在的人,这一点却是争论很多的。普鲁格(Plouquet)、弗拉特(Flatt)主张泰利士特有神论;也有人主张他是无神论者或多神论者,因为他曾经说,一切都充满着精灵。然而泰利士究竟此外是否还相信上帝,我们在这里不去管它; 这里的问题不是假定、信仰、民间宗教。要研究的只是:——对绝对本质的哲学规定。至于他是否把上帝说成从那种水里造出万物的创造者,我们凭着这一点并不能对这个本质有更多的认识;我们对泰利士将会说许多非哲学的话。这些话将是没有意义的空话;因此我们只能提出思辨概念的问题。同样地,世界灵魂这个名词也是无用的;他还没有说出世界灵魂的存在。
③ 第一卷,第二十七节。
④ “诸哲学案”,第一卷,第七章。
① “神性论”,第一章,第十节。提德曼(第一卷,第四十二页)说,这段话也许错乱了,例如西塞罗在后面(第十一节)也认为下面这句话是阿那克萨戈拉说的:他认为 万物根源是 心灵的无限力量。
② 西塞罗曾使得那个伊璧鸠鲁派人“有信心地”这样说,“只是害怕他会表现出有令人怀疑的地方”。(第八节)——这话与以前和以后别的哲学家比起来是很笨拙的;所以这只是一个开玩笑的说法。——亚里士多德对这一点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必须听从他](据米希勒本第一八四页增补——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