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数的系统]

对于我们,主要的东西是毕泰戈拉哲学,但这不仅是毕泰戈拉个人的哲学,而且尤其是毕泰戈拉派的哲学。亚里士多德和塞克斯都都是这样说。试把归之于毕泰戈拉个人的学说和毕泰戈拉派的学说拿来比较一下,我们将可看到很多差别和不同之处。人们曾归罪于柏拉图,说他弄糟了毕泰戈拉学说,

——他的哲学里吸收了毕泰戈拉的学说;但是毕泰戈拉哲学的力量正是在于进一步的发展,——它并不能老是保持它原来的状况。

这里首先要注意,必须一般地分别开毕泰戈拉本人的哲学,和他的门徒们进一步所达到的发展。这种工作有一部分是历史工作。据说有许多他的门徒,如:阿尔克迈恩、费罗劳作出了这一个或那一个结论。在许多别的叙述中,人们认为单纯的、没有发展出来的东西是与进一步的发展相对立的,而在进一步的发展中,思想是以有力的、更确定的方式出现。然而对于这种分别的历史考据,我们用不着深究,我们只能一般地来考察毕泰戈拉哲学。同样地,显然属于新柏拉图派和新毕泰戈拉派的东西也必须分开;关于这一点, 我们有比这一个时期更早的史料来源,——我们在亚里士多德和塞克斯都那里所找到的详细叙述。

毕泰戈拉派的哲学形成了实在论哲学到理智哲学的过渡。伊奥尼亚学派说,本质、原则是一种确定的物质性的东西。跟着来的规定便是:一、不以自然的形式来了解“绝对”,而把它了解为一种思想范畴;二、于是现在必须建立起各种范畴,——最初者是完全不确定者。毕泰戈拉派哲学作了这两点。

(一)因此,毕泰戈拉派哲学原始的简单的命题就是:“数是一切事物的本质,整个有规定的宇宙的组织,就是数以及数的关系的和谐系统。”① 在这里,我们首先觉得这样一些话说得大胆得惊人,它把一般观念认为存在或真实的一切,都一下打倒了,把感性的实体取消了,把它造成了思想的实体。本质被描述成非感性的东西,于是一种与感性、与旧观念完全不同的东西被提升和说成本体和真实的存在。

而同时按照思维运动的必然过程,就要问:“什么是数”这句话应如何了解;——也就是说,既把数本身认作概念,又用数来表达 它本身和存在的统一的运动。因为数对于我们并不直接是“一”;而且数在我们看来也不是概念。要理解一个事物的意义并加以证明,就在于理解事物自身的运动;理解并不是从我们主观目的出发的、在事物外面的偶然运动。

这个原则虽然在我们看来有奇怪和令人惶惑的成分,却包含着这个意思:数并不单纯是感性事物;于是数就立刻带来了规定,普遍的分别,对立。关于这一点,古人已经很好地意识到了。亚里士多德②引证柏拉图说:“他已经指出,事物的数学性质存在于单纯的感性事物与理念之外,存在于二者之间。它与感性事物有别,因为它(数)是无限的(一种非感性的东西)和不动的(不变的)。它与理念有别,因为它包含着多,因而彼此能够相似;每

② 译者增补。

①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一卷,第五章。

② 同上,第六章:再者,在感性事物和形式之外,他说还有一些数学的对象,占据一个中介地位:它们与感性事物不同,困为它们是永恒的,不动的;它们又与形式不同,因为它们是多数的,相似的,而形式则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是惟一的。

一个理念(普遍,类)对于自己都只是一”,——但是数是可以重复的。因此数不是感性的,但是也还不是思想。

在马尔可(波尔费留的名字)的毕泰戈拉传中对这一点有更详细的叙述:

①“毕泰戈拉以一种方式来讲哲学,以便把思想从它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没有

思想,就不能认识和知道任何真实事物。思想在它自身中听见和看见一切; 别的(感觉)是跛而且盲的。毕泰戈拉用数学观念来达到他的目的,因为数学观念是介于感性事物与思想(普遍,超感觉的存在)之间的中介,是自在自为者的预备形式。”马尔可更引用一个更早的人(谟德拉特)的一段话:② “因为 毕泰戈拉派不能清楚地通过思想表达‘绝对’和第一原则,所以他们求助于数、数学观念,因为这样范畴就容易表达了;”例如,用“一”来表达统一,相等,原则,——用“二”来表达不相等。“这种凭藉数的讲法, 因为它是最初的哲学,由于其中捉摸不定的性质,所以已经消灭了。以后柏拉图、斯彪西波、亚里士多德等人用轻易的手法窃取了毕泰戈拉派的果实,”

——建立便利的范畴、思想范畴来代替数。这一段话里有对于数的充分了解。用数来作规定,是具有捉摸不定的性质的,这是癥结所在。我们必须分

别开:(一)纯思想,作为概念的概念;(二)然后是实在性及由概念到实在性的过渡。算术的数一、二、三等是和思想范畴相应的。但数是:(一) 一种以“一”为元素和原则的思想。“一”是一个质的存在的范畴,而且是自为存在的范畴,因此是自身同一的,排斥一切其他,——自身决定,对其他不相关;至于进一步的规定,则只是“一”的组合与重复,其中“一”的成分永远是固定的、而且永远是一个外在的东西。数是最死板的、无思想性的、漠不相干的、无对立的连续性。我们数着一、二,把每个一上加上一,

——完全是一种外在的,不关紧要的过程(和接合),这过程在什么地方中断,是没有必然性的,并且没有关联。因此数不是直接的概念,而是思想、概念的另一极端,是思想、概念在高度外在性中,在量的方式中,在不相干的区别方式中的表现。“一”是一个普遍的思想,然而是排斥性的,自我外化的思想;因此它包含着:(二)直观的外在性的范畴,就此而论(有如康德的图式),它既有思想的原则,也还有物质性在其中,——具有感性事物的性质。数是固定的,自身外化的;所以一与二、三等一切形式都沾染了这种内在的外在性。它是思想的开端,不过是最坏的方式,它还不是思想,不是自为的普遍。有概念形式的东西,必须既是直接自在的,而又与其对方相关联,一个概念必须包含着这种简单的运动。例如正与反便各自直接连系在其对方上面。数不是如此,它是确定的,但是没有对方,是漠不相关的。在思想、在概念中则相反,其中有不同者的统一、同一,其中独立者的否定是主要范畴。反之,例如在三中永远是三个个体,每一个都是独立的,这就是它的缺点,就是捉摸不定之处,——三应该开始意味着一个思想。思想必须自行提高;但在数里面,许多关系都是可能的,不过完全不确定,依然是任意的、偶然的。

因此毕泰戈拉派并不以这种漠不相关的方式来讲数,而是把数当作概念。“毕泰戈拉派证明,原则心须是一种非物体性的东西。”但是他们把数当成原始本质或绝对概念。他们如何达到了这一点,从亚里士多德的叙

① 第四十六——四十七节。

② “论毕泰戈拉的生活”,第四十八节,第五十三节。

述中,可以得到详细的说明:“他们曾经相信,在数中比在火、水、土中见到更多与现象界事物相似之点;因为公平就是一种一定的数的性质,亦即一种非物质、非感性的东西,“灵魂、理智、以及时间等等也是如此。因为他们更在和谐者中见到了数的性质和关系,——并且因为数,即尺度,“乃是一切自然物中的最先者:因此他们把数看成一切事物的元素,把整个天宇当作一个和谐与数。”

这就表明毕泰戈拉派要求两点:(一)数是不变的普遍理念;(二)数是思想范畴。亚里士多德①谈到理念时说:“按照赫拉克利特,一切感性事物都在流动,因此不能有一种关于感性事物的科学;甚于这种思想,所以就提出了理念。苏格拉底是第一个用归纳法来规定普遍的人;在他以前,毕泰戈拉派只接触到少数事物,他们将少数事物的概念还原为数:例如什么是时间, 正义或婚姻。”我们必须知道,我们所须做的,乃是在他们的学说中,认识到理念的迹象,并且要知道他们有什么进步;在内容本身方面,我们看不出它可以有什么兴趣。

这就是毕泰戈拉派哲学的整个一般情况。在表达思想方面,这种原则的缺点已经说得很明显了。“一”只是完全抽象的“自为之有”,乃是对于自身的外在性;而其他的数则完全是这个“一”的外在的、机械的拼合。因为概念的本性是内在的,所以数最不适于表示概念的范畴。说数、空间图形能够表达绝对,乃是一种成见。

进一步要讲的是数的意义。数和尺度是基本范畴。数本身是事物的本质, 并不是说好像一切之中都有数和尺度。如果我们说,一切都有量的规定和质的规定,那么量和尺度就只是事物的一种性质,一个方面了。这里的意义是: 数本身是事物的本质;它不是形式,而是本体。

我们还要考察范畴、普遍的意义。在毕泰戈拉的体系中,一部分是数表现为思想范畴:首先就是统一、对立的范畴,以及这两个环节统一的范畴; 一部分则是毕泰戈拉派把数的一般普遍的理想范畴认作原则:“他们认作事物的绝对原则的”,并不是有算术差别的直接的数,而是“数的原则”,亦即数的概念的差别。第一个范畴是一般的统一,另一个范畴是二元;我们见到对立是出现了。因此应该把(极其重要)形式与有限性的范畴的无限繁多还原成它们的普遍思想,作为一切范畴的原则(最简单的范畴)。这并不是事物彼此间的差别,而本身是普遍的本质差别。经验的对象因其外在形相彼此有别,这张纸与另一张纸有别,在于颜色的差异,人与人的不同,在于气质、个性的差别。但是这些使它们有别的范畴不是本质的,——虽然对它们的一定的特性说是本质的,然而并不是自在自为的:这整个的一定的特性, 墨水瓶,这张纸并不是本质的存在——;只有普遍是本质的,自存的,实体的。最先的是普遍的对立,进一步是引申的范畴,变形,不同的形相,—— 本身只是那对立自身的一种凝聚。例如一与多,以及一与多的统一,就是量; 量本身是位于一与多之下的,——量又有两种形式:广度的量和深度的量。

① 塞克斯都:“皮罗学说概略”,第三卷,第十八章,第一五二节:他们说,可以看见的东西,是由某种元素构成的,这种元素必须是单纯的,因而不但是看不见的,而且是非物体性的。“反数学家”第十卷, 第二五○——二五一节:说整体的原则是可以看见的东西,这话是不合理的。因此他们认为整体的原则是看不见的。

①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一卷,第五章。

光的强度,一方面可以认作照明的深度,但同时也是广度性的,因为它使得广大的面积照亮。

毕泰戈拉就是从一、多、对立等概念出发。他把这些范畴大都认为是数; 但是毕泰戈拉派并未始终保持这个立场,他们给数以更具体的规定,这些规定尤其是晚期的毕泰戈拉派所作的。在这里发展的必然性和证明是找不到的;对于二元之由统一中发展出来的理解是缺少的。普遍的范畴只是以完全独断的方式得到和固定下来的;所以都是枯燥的,没有过程的,不辩证的, 静止的范畴。

(甲)毕泰戈拉派说,第一个单纯的概念是统一;不是算术的一,—— 不是绝对隔绝的、排斥性的、消极的一:而是有连续性、积极性的一,—— 一不是多数的,它只是一。它是整个的普遍本质。他们更说:每一个事物都是一,以及“事物由于分有了一而成为这个一;”一个事物的最后本质,或对一个事物的“自为之有”的纯粹考察,就是一。①那就是说,就它[指一] 对一切其他事物来说,它却不是自在的,而是与他物相关联的;自在的有恰恰只是自身同一的有,换句话说,就是自身同一性本身,就是无形式者。这是一种值得注意的情况。一是枯燥的、抽象的一,事物比一有多得多的确定性。那么,整个抽象的一与事物的具体存在之间彼此的关系是什么呢?毕泰戈拉派用“模仿”表达了普遍范畴对具体存在的这种关系。我们在这里所遇到的同一困难,也存在于柏拉图的理念里。理念是类,与理念对立的是具体事物;跟着来的次一个范畴,自然就是具体对普遍的关系,这是重要的一点。亚里士多德②把“分有”这一名词归之于柏拉图,柏拉图便是用“分有”“替换了”毕泰戈拉派的“模仿这一名词”。模仿是一个形相化的、幼稚的、粗糙的表达这种关系的名词;分有当然已经比较确定。但 是亚里士多德说得对, 这两个名词都是不够的:柏拉图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而只是建立了另一个名词;“这是一句空话。”①模仿和分有只不过是同一关系的异名;起一个名字是容易的,了解却是另一回事。

(乙)其次是对立。一是同一,普遍性;第二个是二元,分别,特殊。这些范畴今天在哲学中还有价值;毕泰戈拉派第一个把它们带到了意识中。毕泰戈拉派也不能总是停留在起点上,把一、二、三说成原则;他们必须把它联系到进一步的范畴上,进一步的思想范畴上。于是随着二元便出现了对立。至于这个一对多,或自身同一性对“他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可能有各种不同的说法;关于这一点,毕泰戈拉派也有过各种不同的表示,——即关于这最初的对立所采取的各种形式。二就是一的对立物。亚里士多德②讲 述过毕泰戈拉派对这一与二的对立是如何理解的。数的元素,统一与二元,还不是数。“毕泰戈拉派曾说过:数的元素是奇和偶,”对立在算术形式中更多,——“奇数是有限的”(或有限的原则),“偶数是无限的,”思想则是直接数的元素;“所以一本身由奇偶二者而来,而数则由一而来,”例如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十卷,第二六○——二六一节:一切数都归属于一;因为二是一个二,三也是一个三,连十也是一个最高的数。因此毕泰戈拉断言万有的原则是一,因为每一个事物之称为一,是由于它有了一。

② “形而上学”,第一卷,第六章。

①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十三卷,第五章。

② 同上,第一卷,第五章。

三就是三个一,三也是一。而一虽是原则,它本身还不是数,亦即不是总数。这完全是对的,因为属于数的是:(一)单元,(二)总数,(三)在一中此二者是同一的,因此在一中总数只有一种消极的意义。在这里,“一就是奇与偶。”因为他们说:“一加到偶数上便成奇数(2+1=3),加到奇数上便成偶数”(3+1=4);——它[指一]有造成偶数的性质,所以它本身必须是偶数。因此单元本身包含着不同的范畴。无限(不确定)和有限(确定) 不是别的,就是单元与一的对立;一是绝对的隔绝,亦即纯粹的消极,—— 单元则是自身同一性。

如果我们用第一种方式来追索绝对理念:则对立就是不确定的二元。■ 或■还不表示一之为一;所以■也还不表示二之为二。它只是一个二元,由于分有这个二元,一切可以数的数便产生出来。塞克斯都对这一点进一步规定如下:“在自身同一这一意义下的单元自在),就是单元。如果它把自己当作一个不同的东西附加在自己身上(抽象的多),那么就会变成不确定的二元;因为确定的或有限的数没有一个是这种二元,但是一切数要靠分有二元才能被认识,正如我们关于单元所说的那样。因此有两个事物的原则,” 神灵,“最初的单元,由于分有这个最初的单元,一切数的单元才成为单元; 以及不确定的二元,由于分有这个不确定的二元,一切确定的二元才成为二元。”这就说明了:(一)二元同样是本质的一环,或普遍的概念;(二) 在对立中,如果用其他的范畴来了解,就可以把单元或二元都了解为形式和质料,——这两点都出现在毕泰戈拉派的学说中。(甲)单元是自身同一者, 无形式者;但是二元是不相等者,分离与形式都属于二元。关于二元,他们说:一切由于分有二元而被确定,被限制;因此二元是确定者,有限者,是多。然而这个说法又转入别的叙述中去了。(乙)如果我们反过来把形式当成单纯的,——活动是绝对的形式——那么,一就是形式,活动者,决定者, 二元就是多的可能性,未定的多(因此二元是单纯的未分别的思想,是质料①; 于是二元就进到了最初的单元的地位。这是亚里士多德说的,他说这个说法属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②把这个说法归之于柏拉图,说他把二元当作不确定者,把一当作确定者;然而这并不是我们所了解的限度,这里的意思是指限定者。一于是具有不同的意义:统一性与主观性。主观性、个体性的原则, 当然要高于不确定者,无限者;相反地,不确定者乃是无规定的,抽象的,

——主体,心灵是确定者,形式。因此柏拉图似乎把无限者,不确定者当作二元;所以二元被毕泰戈拉派称为不确定的二元。

这个对立的进一步的规定,毕泰戈拉派是彼此不一致的,它表示出范畴的一个不完满的开始;然而对立之被认作“绝对”的主要的一环,一般说来, 是起源于毕泰戈拉派。正如亚里士多德从来那样,他们早就建立了一个范畴表(因此有人谴责亚里士多德从毕泰戈拉派那里剽窃了他的思想范畴),—

—把抽象的和单纯的概念加以进一步规定,虽然是以一种不合适的方式规定的;——表象与概念的各种对立的一种混合物,没有进一步的演绎或运动系统。亚里士多德③把这些规定既归之于毕泰戈拉本人,又归之于阿尔克迈恩,

① 法布里丘注塞克斯都·恩披里可:“皮罗学说概略”,第三卷,第十八章,第一五三节。

② “形而上学”,第一卷,第六章:但是他不把无限当作一,而建立了一个二元,从大和小中引出无限,这是他的特点。

③ 同上,第五章。

“他还见到过毕泰戈拉;”所以“或者是他从毕泰戈拉的门徒们那里取得了一些规定,或者是他们从他那里取得了这些规定。”这些对立被定为十个(十在毕泰戈拉派也是重要的数目),一切事物都可还原为十个对立:

  1. 限度与无限 6 静与动

  2. 奇与偶 7 直与曲

  3. 一与多 8 明与暗

  4. 右与左 9 善与恶

  5. 男与女 10 正方形与平行四边形

这是对思辨哲学观念在其自身中、在概念中作一个进一步发展的尝试。但是这个尝试似乎只是止于这种(一)混杂的解答,(二)简单的列举,而没有进一步。首先只要对普遍的思想范畴作了一番蒐集的工作(像亚里士多德所做的那样),这是很重要的。这是对于对立的详细规定的一个粗率的开始,没有秩序,没有深义,和印度人对原则和实体所作的列举近似。

我们在塞克斯都那里找到了这些范畴的进一步进展。他是针对属于晚期毕泰戈拉派的一个说法而说的。这是对毕泰戈拉派范畴的一个很好的、比较高明的说明,比较富于思想性。“毕泰戈拉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示出,那两个原则就是全体的原则。”①——就是说,普遍的范畴都应该还原成那两个用数来表示的单纯原则(单元与二元)。这个说法有下列的进程,——首先是内容本身,其次是对内容的反思。

第一:“事物有三种方式(基本规定):第一是按照殊异,第二是按照对立,第三是按照关系。”这已经表示出一种比较高明的反思;这三种形式更有如下的详细说明。(一)“仅由单纯的殊异而被观察者,即是自为地被观察者;这便是主体,每一个都与自身相联系:如马,植物,土,空气,水, 火。这种东西被孤立了起来,不被设想成与他物相联系;”这就是同一性, 独立性的范畴。(二)“按照对立,一个东西被规定为与另一个东西完全相反:例如善与恶,公正与不公正,神圣与不神圣,静与动等等。(三)按照关系,对象”“是被规定为”独立于其对方,同时又与“其对方”发生“关系”,被规定为相对物;“如右与左,上与下,倍与半。其一只有从另一得到了解,——我如果不同时想到右,就不能想像左,”——但是每一个都被认作是各自独立的。“关系与对立的分别是:(一)在对立中,其一的发生即另一的消灭,反之亦然。当运动消失时,静止即产生;当运动产生时,静止即消灭。如果健康消失了,疾病便产生,反之亦然;”那就是说,如果一个作为对立面的对立面被取消了,——这就意味着建立了它的反面。“在关系中则相反,二方面同时生,同时灭。如果右取消了,左也就取消了;”如果有了其一,也就有了另一。倍与它的半是同时存在的;“倍如果消失了, 半亦即消灭。”这里消失的不仅是对立,而且是存在;然而存在是不分的, 无分别的,是元素。(二)“第二种分别是:在对立里,没有中介;例如健康与疾病之间,生与死之间,”恶与善之间,“静与动之间便没有第三者。在关系中则相反,是有一个中介的:在较大与较小之间便有相等,在太大与太小之间便有足够(充分)为中介。”②纯粹的对立从无进到对立,正相反对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十卷,第二六二节。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十卷,第二六三——二六五节。

② 同上,第二六六——二六八节。

的两极端则存在于一个第三者中;纯粹的对立在中介里有它的实在性,统一性,——但是这样就不再是对立了。在这个说明里表示出注意到了普遍的逻辑范畴,这些范畴现在并且永远有最高的重要性;而且在一切观念中,在一切存在者中,它们都是重要的环节。这些对立的本性在这里虽然尚未加以考察,但是把它带到意识中来是重要的。第二:“因为现在这些范畴就是三个类,主体和双重的对立,所以必须有一个类在每一个对立上面,作为最先者, 因为类是先于种的;”它是统治的,普遍的。“如果普遍消灭了,那末种也就消灭了,反之,如果种消灭了,类并不消灭;因为种依靠类,而类并不依靠种。(一)最高的类”(transcendens),最普遍者,或“一切被视为自在自为地存在者”(主体,殊异者)的本质,“毕泰戈拉派以之为一”。真正说来,这不是别的。只是将概念转化为数罢了。(二)“他们说,在对立中的东西,就属于相等与不相等这一个种。静是相等,因为它不能够多也不能够少;而动则是不相等。因此顺乎本性的东西是自身相等的,——一个不能再加强的顶点:违反本性的,则是不相等的;健康是相等的,疾病是不相等的。(三)在无关紧要的关系中的东西,属于过多与不足,多与少这一个种;”——量的差别,而在(二)项中所说的等与不等则是质的差别。第三: 我们进而讨论两个对立。“这三个类:自为者的类,在对立中的类,在关系中的类,本身都必须归属于”一些更单纯的、更高的“类”(思想范畴)。“相等即归属于统一的范畴;”主体的类则本身就已经是这个统一的范畴。“但是不相等存在于过多与不足之中,而此二者又归属于不确定的二元;” 这些便是不确定的对立,一般的对立。首先似乎有两个原则,统一和二元; 而对立,多乃是单纯者,——纯活动,否定或界限乃是单纯的。不确定的二元是:不固定的对立,一般的纯活动。“于是从这一切关系中产生了最初的统一和不确定的二元。”我们发现毕泰戈拉派说,这些便是事物的普遍方式。“从这中间首先产生的是数目的一和数目的二;由原始的单元产生一,由单元和不确定的二元产生二;因为一的二倍是二。”因此一、二、三等都被认作从属的。“这样便产生了其余的数,因为单元向前运动,而不确定的二元则产生二。”这个由质的对立到量的对立的过渡是不明显的。“因此在这些原则之中,单元是活动的原则,”——形式,如以上所说(第二二五页); “但是二元是被动的质料。这些原则既使二元中产生出数,也就产生了世界系统和世界上的一切。”①过渡和运动正是这些范畴的本性。把普遍的思想范畴与一、二、三结合起来,把它们当作从属的数,并且反过来把普遍的类当作最先者,乃是更高明的反思。

当我略谈对这些数的进一步追索以前,必须指出,这些数,像我们见到它们被表象的那样,乃是纯粹概念:统一、二元,以及作为限度的一与不确定的二元之间的对立;——普遍性只有与对立发生联系才具有本质性,换句话说,具有特殊性的普遍性才是本质性。就数之为数来说,三诚然只是三, 但是无论它停留为数的范畴或向前发展为概念,对它都是一样的。统一和二元本身是一个东西;因为就二元之为二元、为多来说,它是单一的。我们知道有:(一)殊异的或质的对立,将单元(阴阳同体物)分解为二元,统一与纯粹多元的对立,亦即一扬弃其对方而同时在对立中有其本质的绝对的对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十卷,第二七四——二七七节。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十卷,第二七四——二七七节。

立;以及(二)量的对立,存在者的无差别性;(三)甲、由量的对立而得到个体的单元,主体,乙、由个体的单元而得到普遍的单元。无差别的事物或自为地存在的事物的多元,属于量的差异;它的最纯粹的特性或确定的本质是数。无机物的基本特性是比重;植物,动物由数而有单纯的特性。绝对单纯的本质分裂为单元与多元,分裂为殊异的对立,这种对立是同时存在的, 因为纯粹的殊异是消极性的;而绝对单纯本质之回复到自身,也同样是消极的统一,个别的主体和普遍者或积极者两者的统一。

事实上这就是绝对本质的纯粹思辨理念,这就是纯粹思辨理念的运动; 这也就是柏拉图所谓理念。思辨的理念在这里作为思辨的理念出现了。不认识思辨理念的人,不会明白用这种单纯的概念作为记号就可以表达绝对本质。一、多、相等、不相等、多、少都是琐屑的、空洞的、枯燥的环节。说在这些环节所组成的关系中就包含了绝对本质,就包含了自然世界与精神世界的丰富内容和组织:这在习惯于表象而不能从感性事物回归到思想中去的人看来,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人看不出,用这些环节就能表达出思辨意义的上帝,在这些平凡的文字中就能表达出最庄严的东西,在这些熟知的平淡无奇的文字中就能表达出最深刻的东西,在这些贫乏的抽象概念中就能表达出最丰富的东西。

与普遍的实在(一般说来即是类)、与全部实在的普遍概念相对立的, 首先就是单纯本质的分裂、构成和多元化,它的对立和对立的持续,就是量的差别。因此这个理念在其自身中便具有实在性;它是实在的本质的、单纯的概念,——是提高到思想,但不是逃避实在事物,而是在本质上表示出实在事物的本身。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理性,它表示出了它的本质;绝对的实在直接就是统一自身。

关于这种实在,特出的一点是:没有思辨思想的人们感到各式各样的困难;——换句话说:这种实在对平凡的实在的关系是什么呢?这种情况,和柏拉图的理念的情况相似,柏拉图的理念是很接近这些数或纯粹概念的。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数在什么地方?它们是否离开空间居留在理念之天上?它们并不直接就是事物本身;因为一个事物,一个实体还是一个异于数的东西,——一个物体是与数毫无相似之处的。”(一)毕泰戈拉派所了解的数根本不是我们所了解的原型,好像事物的理念、法则与关系存在于一个创造的理智中,作为一个意识体的思想,神圣理智中的理念,与事物分离,犹如一个艺术家的思想与他们的作品分离一样。(二)他们所了解的数,更不是指我们意识中的思想,因为我们把绝对对立的概念当作说明事物性质的根据,数在我们只是主观的东西,只是在我们的思想中是如此的:——然而他们却把数规定为存在事物的真正本体,因此每一个事物其所以是最近的最好的存在物,本质上只是由于它的存在(一)是一,(二)它里面具有单元与二元及两者的对立与联系;因此每一个事物之所以是如此,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是数的关系所构成。

这一点亚里士多德①说得很明白,“毕泰戈拉派的特点,就在于认为有限和无限以及一不是另外的自然体,像火之类,一切事物都由这些自然体中出现、产生,而又回到其中,”——他们并没有给予这些自然体以一种独立于

① 亚里士多德反对那些把理念说成原型的人,说得很好(“形而上学”,第一卷,第九章):说理念是原型,并且说事物分有理念,乃是说空话和用诗意的譬喻。

事物之外的实在性,“而是把无限和一之类的东西看成事物本身的本体,由无限和一等数来说明事物;数就是一切的本质。”⋯⋯“他们并不把数从事物中分离出来;他们却把数当成事物本身。”②⋯⋯“数是事物的原则与原料,也是事物的性质与力量,”③——因此它是作为本体的思想,或具有思想本质的事物。

后来这些抽象的范畴通过宗教观念(算术式的神学观念)比较具体地被规定了,——特别是由后来的人,扬布利可,波尔费留,尼各马可在其对于上帝的思辨中加以规定。他们企图提高民族宗教的特性,因为他们把这样一些思想范畴放了进去。他们所了解的单元就是上帝。他们把单元称作上帝, 精神,阴阳同体物(本身包含两个范畴,如奇与偶),也称作本体,也称作理性,混沌(因为它是不确定的),塔尔塔鲁(Tartarus),尤比德(Jupiter), 形式。他们也把二元称为:质料,不相等的原则,冲突,生殖者,伊西斯(Isis)

①等等。

(丙)于是三元特别成了一个很重要的数。在三元这个数中,单元达到了实在与圆满。单元通过二元向前进展,更在统一中与这个不确定的多相结合,就成为三元。一元与多元以最坏的方式在三元里面作为外在的结合而存在着。在这里三元虽然被如此抽象地加以处理,究竟还是一个最高的重要范畴。因而一般说来,三被认为是第一个圆满者。亚里士多德论到三元时说:② “有形体的东西离开了三就没有体积了”——(也就是三度,有质的必然性的体积,体积是由三度空间决定的);——“因此毕泰戈拉派更说,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三元决定的”(这就是说,它有绝对的形式)。“因为全体的数有终点,中点和起点;这个数就是三元。”把一切都放在三之下,是浅薄的, 正如近代自然哲学中的图式一样。“因此我们也从自然中采取这个法则(规定),把它应用在对神灵的崇拜中,”在对神灵的呼唤中;所以我们才相信, 当我们在祷告中三呼神灵时,——神圣的三次——便把神灵完全感动了。“我们称二为‘双’而不为‘全’;说到三我们才说全。三所规定是全体”(或全)。这才是全体性。三分的东西,是圆满地划分的东西,在一里面只是有一些”(抽象的同一),“在二中只是有另一个”(只是对立),“但是三是全体。”换句话说,三元是圆满的;是持续的,自身同一的;可分为不相等的,其中包含有对立;并且有对立的统一,有这个区别的总体;一般的数都是如此,不过在三元中,这些特性是现实的。三是深刻的形式。

现在可以了解,为什么基督教徒曾经在这个三元中寻找而且找到了他们的三位一体。人们很肤浅地有时极不满意三位一体,好像三位一体超越了理性,是一个秘密似的,而有时又把它看得太高,像古人所做的那样,有时又看得太不值一文,——由于某种理由总不愿使它接近理性。如果三位一体是有某种意义的,那末我们就必须了解它。如果二千年来基督教徒所认为最神圣的观念是空洞无意义的,如果这观念是太神圣了,以致不能把它拉下[到理性范围]①,——或者它早已经完全被抛弃了,因而要在其中寻找一个意义是

②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一卷,第五章。

③ 同上,第六章。

① 伊西斯是埃及的女神之一,即月神,希腊人、特别罗马人亦多信奉此神。——译者

② “论天体”,第一卷,第一章。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二二二页增补。——译者

违背好的生活方式的,那么,事情是很糟糕的。我们所能讲的,也只是这个三元的概念,而不是关于圣父圣子等观念;——这种自然的关系,我们是并不涉及的。

这种三元是什么,亚里士多德说得非常确定;凡是圆满的,或具有实在性的,都是在三元中:开始,中间和终了。开始是单纯者;中间是它的变易

(二元、对立);统一(精神)是终了:终了是从开始的对方回到统一。每一事物都是:(一)有,单纯者;(二)殊异性,杂多性;(三)二者的统一,在它的对方中的统一。如果我们从它拿掉这个统一,我们便毁灭了它, 把它弄成一个思想物,一个抽象的东西。

(丁)随着三而来的是四。因此四在毕泰戈拉派的学说中是有很高的位分的,因为它是三,然而是更加发展的方式下的三。认为四具有这种完满性, 一般说来,是很浅薄的;它在这里令人想到四种元素,化学原素,四个方位

(自然中存在着四,四弥漫一切);四就是在现在[的自然哲学中]①也是同样被重视的。四之为数,乃是二的完成,乃是回到自身的统一,乃是二、对立的产物。二或对立自乘起来,回到自身同一性就是四。二只消进展到使自身得到规定,使自己与自己相等(即自乘),把自己放到统一中,就是四,四就是二的平方。至于四对三的关系,——是四包含在三中,三是(一)统一,

(二)统一的对方,和(三)这两者的统一。殊异者,否定者,点,界限只算是一的环节;而它的实在性则是二,规定了的差异便是二,一个重复。第三者是单元与两个相异者的统一;如果我们数一数这个,那就已经是四了, 因此四随着三。

四是更确定地被了解为四元(Tetraktys),活跃的、活动的四(由■和

■二字合成);以后在晚期毕泰戈拉派的学说中四成为最著名的数。恩培多克勒原来是毕泰戈拉派,他的一首诗的残篇中说明了这个四元被看得多么高:⋯⋯“如果你这样做了,

便会引你走上神圣德行的道路;

他③把四元给予了我们的精神:我们凭着他起誓, 四元本身中有永恒自然的泉源和根蒂。”

(戊)毕泰戈拉派由此便进到十,进到四的另一形式。正如四是三的完满形式一样,这个四元更是完满的,发展的,——四元的一切环节都被认作实在的区别,每一个环节被认作一个完整的数(以前每一个环节都只是一个)

——十乃是实在的四。“四元叫做完满的数,由于其中包含着最初的四个数; 1+2+3+4=10。”这些范畴是从实在性中取得的,但是实在性在这里却只是数的外在的、表面的实在性,并不是概念。在四中只有四个单元;不把四当作四个一,[而当作四个完整的数]①,乃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因为十之为数又是最完满的数。”四元是就其为理念而言,并不是就其为数而言。“当我们进到了十的时候,我们便又把它看成单元,并且重新开始。四元,据说本身之中是具有永恒自然的根源与根蒂的,因为它是宇宙、精神界与物体界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二二三页增补。——译者

② “格言诗人集”,第一卷,毕泰戈拉派金言,编者格兰道夫:残篇一,第四十五——四十八行;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四卷,第二节,及法布里丘对这书的注。

③ 按指毕泰戈拉。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二二五页增补。——译者

的道(Logos)。”②一个较晚的哲学家普罗克洛在一首毕泰戈拉赞诗里面说: “神圣的数前进着”,

“直到从单元的不可亵渎的神圣性中 进到神圣的四,它产生了万物之母, 它怀抱了一切,乃是一切的永恒界限,

它并不转动,并不疲倦;人们称它为神圣的十。”③

他们关于数的进一步进展的讨论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从其余的数中所找到的东西,是更不确定的,而且在这些数中是没有概念的。在数中,一直到五,还能是一种思想,但是从六起,就纯然是任意的规定了。

②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四卷,第三节;第七卷,第九十四——九十五节。

③ 法布里丘注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四卷,第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