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朝中险恶

唐玄宗年事已高，对治理国事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只对杨贵妃十分宠爱，甚至都不早朝了，导致杨国忠、高力士等人专权，把朝政弄得腐败不堪。李白原来就对自己的官职看得可有可无，这种情势使他只管诗酒度日，能不进宫就不进宫。近日，老友元丹丘奉玉真公主之命到华山采药炼丹去了。李白心中替他担心：“丹丘之学本属清静无为，虽然有些吐纳之术，也是顺应自然。他哪里有什么长生不死方？没想到把他召到长安来，叫他从事江湖术士这一套。这些日子实在把丹丘苦了也！

希望他能够变通，炼不出不死药，把那参、苓、术、草之类，开胃健脾、消痰化食的平补药物，合它几十剂应付差事就得了。”

李白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城西的长寿坊，贺知章家就在附近，于是他顺便探望。李白的到访让贺知章非常高兴，连忙把他让进屋。在大堂正中的粉壁上挂了一幅山水——李思训的《蓬瀛图》，李白一进门就被它吸引住了。

只见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洪波汹涌，云雾弥漫，三座仙岛耸峙其间；那岛上的层峦叠嶂，青松翠柏，好像能听见沁人心脾的鹤唳；那仙岛上的一抹红霞，数点金粉，好像能窥见秦人避世的桃源。低头一看，画幅的左下角，一叶小舟，挂着一片白帆，正朝着仙岛驶去。

李白恍惚进入了画中，变成了站在船头上的那个飘飘欲仙的道士。

“贤弟，你站得久了，坐下歇歇吧。”贺知章提醒李白说。“啊，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李白好像还没有从画境中出来。看罢《蓬瀛图》，贺知章又叫家人挂出一幅水墨人物——吴道子的《东篱图》。

一带疏篱，几丛菊花。篱边一个年老的高士，手持竹杖，半侧着身子，略偏着脑袋，出神地望着远方，远方的南山只有一点淡淡的影子。秋风吹动他零乱的须发，松弛的衣带微微飘起，天空有一抹微云亦呈自然舒卷之态。整个画面无处不给人悠然出尘之感。

李白恍惚成了陶渊明，吟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贺知章看着李白那痴狂的摸样，爽朗地笑了笑，这才把他从画中唤了回来。两人坐在那，一边饮着茶，一边谈论着画。“我在东鲁之时曾经亲眼看见吴道子绘画，那情景我至今难以忘怀。”“可惜他自进内廷以后，便不能随便作画了。我这一幅还是他早年画的。”李白突然想起紫极宫八卦亭内那张老子真容，便笑着问道：“据说那张老子真容也是他的近作？”贺知章笑笑，没有否认。

这一问却引出贺知章一肚子牢骚来：“这朝廷现在被一批小人弄得乌烟瘴气，就说那李林甫，简直就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皇上好神仙，他便装神弄鬼；皇上慕长生，他便招揽术士；皇上务游乐，他便广求贡献；皇上厌谏诤，他便杜绝言路。

皇上只要一出口，他马上办到；皇上还没有出口，他已未雨绸缪。如果他干得是好事也就罢了，偏偏每一件都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这朝中是他当道，在宫里，那高力士又独揽大权。他一个太监不去好好伺候皇上，偏偏要来干政。

最近几年，四方凡有文表进奏，必须先呈送给他，然后再送给皇上。小事，他就决定了；大事也不过让皇上知道一下。前年，还给他加封了冠军大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哪个朝代的宦官也没有这样大的权势！

现在连皇亲贵戚都要拍他们的马屁。王公大臣管他叫‘阿爹’，驸马更把他叫‘阿爷’，连太子也得叫他‘阿哥’。都这样了，皇上竟然还说‘只有高力士当班，我才睡得安稳。’他倒睡得安稳，我怕这大唐的江山有些不安稳了！”贺知章越说越有气，越有气越控制不住，索性说到皇帝和贵妃头上来。“现在的皇上就知道寻欢作乐，还求什么长生不老，在他身上哪里还找得到当年那个圣明的天子的影子？他亲小人，远忠臣，奸佞不分，作孽啊！

那个贵妃，凭着几分姿色，迷惑皇上，为了博得她一笑，每年不知要跑死多少匹好马，沿途不知道要踏坏老百姓多少庄稼。这还不算，去年听说一个算命瞎子在路上走，躲闪不及被踏死了；今年听说一个小娃在地里拾麦穗，也被踏死了。差人要赶期限，都拣直道走。

为了保他们自己的脑袋，他管你是路不是路，有人没有人，就扯闪打雷似地过来了。你看，就为了娘娘要吃上鲜荔枝。”

说完这番话后，贺知章歇了好久，才把心中的怒气平息。

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今年已经86岁了，只想好好地过完这最后的几年。我准备向皇上恳请度为道士，辞官返回四明老家，了此余生。”李白听完他的话，并没有进行劝阻，他知道贺老对朝廷对皇上失望之极，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贺老，我送诗一首，提前祝福您一路平安，福如东海。”说罢，他吟道：

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哈哈，老弟真是看得起我，竟然把我比作了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

“您的草隶，在我看来不比他差啊，希望您换来的不是白鹅是天鹅！”

744年正月，贺知章辞官回乡，望着他的背影，李白思绪万千，不仅因为京城少了一位忘年知己，更因为其对朝廷所表现的这种决然离去的态度。俗话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贺知章呆在宫中事君多年，如今尚且失望而归，自己难道在此会有更好的境遇？

李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一种格外的孤独：“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