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蜀道艰难

李白又在长安待了一段时间，但是仕途的大门依然向他紧紧地关闭着，于是他打定主意要离开长安。想起这一年来的遭遇，他既感到十分气愤，又感到大惑不解：“说什么‘广开才路’，全都是假的？路在何方？光明大道只在张垍等人的脚下，只在‘五陵豪’的脚下，我却是寸步难行啊！”

陆调得知李白要离开长安，特地为他摆酒饯别。在这饯别的筵席上李白认识了王炎。

王炎是陆调的同乡，十年寒窗苦读，到长安参加选拔人才的考试，谁知道，由于得罪了主考官，竟落榜了。现今准备去蜀中漫游，寻找机会。亲不亲，同类人，因此两人一见如故。

李白说：“长安尚且无路，蜀中岂有坦途？”

王炎说：“我就是不知道何处有路，想去请教严君平。”

李白就讲起他在武侯祠求签的事，说道：“诸葛灵签，尚且不灵，严君平又怎能知道如今的世事啊！”

席间，王炎请李白介绍蜀中的风土人情。

“崎岖的蜀道蜿蜒在崇山峻岭之中，要想翻过它，真比登天还要难！

古时候，蜀国有两个国王，一个叫蚕丛，一个叫鱼凫，从他们开国的时候算起，大约有四万八千年的光景，蜀国和秦地不通往来。为什么呢？就因为沿途的山峰太险了。

后来，蜀王要跟秦惠王结亲，派人开辟山路，有五个壮士在开路时发现一个洞口有一条巨蛇，他们扯着尾巴拉呀拉呀，最后天崩地裂，都被乱石压死了。就这样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才把蜀道上的石栈修好。

然而，这是怎样的一条道呢？往上看有极高的峰峦，连太阳乘坐的六龙车都要被挡回去；往下看，有波涛汹涌的急流，不住地打着巨大的漩涡。善于高飞的黄鹤，飞不过这样的大山，善于攀岩的猿猴，爬不上这样的崖壁。

那边有个青泥岭，是入蜀的要冲，山路十分弯曲，走100步就要绕9个弯子。站在山顶上，简直可以摸到天上的星星！那惊心动魄的情景，真叫人屏住气不敢呼吸，只好手扶胸膛，坐在地上叹息。

请问老弟，你沿着这样的蜀道西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那可怕的山道，险峭的岩石，你能够攀得上去吗？

他见王炎，默不作声，又道：“看吧，悲哀的鸟儿在古老的树木上号叫，双双对对在树林中小心地飞绕；听吧，子规鸟望着夜空的明月，不停地哀鸣，把无限的忧愁传遍空山野岭。

蜀道难啊，难于上青天！人们一听到它的艰难，就会愁得使青春的容颜很快衰老！想想吧，那延绵不绝的山峰，高得离天不到一尺；那悬崖峭壁之上，倒挂着枯死的松树；那奔腾的激流，飞泻的瀑布，在争着吼叫；那水击岩石的声音，简直像万壑雷鸣。

如此险恶的道路，老弟你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地赶去冒险呢？

再说，那峥嵘高峻的剑阁吧，只要有一个人挡在关前，就是有成千上万的勇士，也休想冲得过去。但是，如果守关的不是忠臣义士，那就要造成巨大的灾难，老百姓就会朝不保夕，时刻要躲避那些披着人皮的猛虎和毒蛇。因为这些凶残的家伙，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谁落到他们手里，谁就要丧失生命。

如此看来，老弟，锦城虽然使人流连，还不如及早返回家园吧！

蜀道难啊，难于上青天！侧着身子西望蜀道，人们只能发出深深地叹息！”

王炎听了这番话，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他坚定地说：“这蜀道虽难，但是我也要亲自去闯一闯，不到虎穴焉得虎子。”

陆调这时过来搭讪道：“我的大诗人，王炎老弟即将入蜀，你何不送诗一首为他饯行。”

李白满饮三怀，随即脱口而出：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这一句‘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妙，实在是妙！，这朝朝代代，多少人登临高山，多少次领略山在面前，人在云中的山景，然而唯独太白兄能以此入诗，以这一‘起’一‘生’两字，把日常习见的生活画面升华为一种审美境界。”

陆调还想往下说，但是最后几句显然是李白借他人眼前的酒杯，浇自己胸中之郁闷，于是话锋一转，便说：“叫几个歌女唱几支曲子来佐酒吧。”

王炎说：“歌女佐酒，扫人清兴，不如让小弟试弹一曲，请兄等多加指教。”

李白马上鼓掌欢迎，并说：“好啊！我正想听支古琴曲，洗洗心中烦嚣。”

王炎便叫书僮捧来随身携带的古琴，脱去琴衣，支稳琴身，调好琴弦。只见他正襟危坐，凝神屏息，便动手弹了起来。

这支曲子与众不同，一开始便起得很陡，好像奇峰拔地而起，壁立千仞，下临万丈深渊。然后是一段游丝般的声音，若断若续，回环往来，好像悬崖绝壁间的一条羊肠小径，时隐时现，蜿蜒上下。

忽然又听得一阵繁弦促节，似急雷震霆，如乱峰纵横。随即又转变为迂缓低沉，间或有几声清脆的叮咚，使人如入幽谷，如聆寒泉。

接着是反反复复的凄凄切切呼号奋发之声，像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又像龙吟虎啸，鸟悲猿啼。然后轻拢慢捻，长抹短挑，好像惊魂甫定后的阵阵喘吁叹息，最后慢慢归于沉寂。琴声已经沉寂了好一会儿，李白才如从梦中醒来，问王炎道：“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王炎说：“《古蜀道难》。”

陆调笑道：“这蜀道难，和太白兄刚才讲的的蜀道难，我看如果能够交织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绝妙的蜀道难。”

听了这话，王炎也拍手称赞：“我这首古乐府曲子，一直也还没有找到能够配得上它的词。太白兄，就请你给它配上一首！”

李白点点头，应道：“那我回头试试看吧。”在离开长安的头天夜里，李白本想早些安寝，明晨好早些上路。但哪里能够入睡？他便试给《古蜀道难》琴曲配词，藉以消忧解闷。

李白想到王炎此去蜀道的艰难险阻，又想到自己从政之际的坎坷崎岖，想到自己当年蜀中游历时所遭遇的种种险象，又想到自己未来人生的茫然无望，两种情感交错在一起，相互渗透、融汇、蜕变，最后一条集自然之奇险与人生之艰难的“蜀道”，蛟龙般地从他胸中轰然冲出。

李白脸上涕泗纵横，一挥而就，写成了他的《蜀道难》。

噫吁唏，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砅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啊，蜀道难！蜀道难！何年何月，蜀道才能变成坦途呢？哪朝哪代，才能结束报国无路的悲剧呢？500年以后吧？1000年以后吧？……”李白望着苍苍天空，感慨着，思索着，梦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