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只自信的大鹏

李白和吴指南志趣、性格均极为相近，两人在江陵结伴而行，他们有时游览了这里的名胜古迹，有时去江上泛舟，有时去搜集歌谣，有时去野外狩猎，甚至还曾经去看过一次跳神。总之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都要去进行尝试。

这一天，李白刚刚起床，吴指南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太白兄，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白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能够让你这么兴奋啊？”

“道教大师司马承祯要去南岳衡山，现正经过此地。”

李白听了这个消息，精神为之一振，急切地问道：“是那个受三代皇帝崇敬的道士司马承祯吗？”

“就是他！我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你如果要去拜访，我可以引见。他看见你一定非常欣赏你的！”

司马承祯字子微，自号白云子，一向隐居在天台山玉霄峰，得道家真传，有服饵之术。

李白曾听赵蕤谈起过司马承祯，说他本来也是一个士人，博学能文，对老庄之学，造诣尤深，后来出了家，武后、睿宗、玄宗对他都非常赏识。玄宗还曾将他召至内殿，请教经法，甚至为他造了阳台观，并派胞妹玉真公主随她学道。

司马承祯不仅学得一整套的道家法术，而且写得一手好篆，诗也飘逸如仙。李白对此人早有钦慕之心，听到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求之不得，于是便在吴指南陪同之下，欣然前往。

到了司马承祯休息的客栈，发现这里门庭若市，宾客满座，而且多是些州县官吏。

吴指南小声地和李白说：“你看那些人，来到这里大多是求长生之术的，越当官越有钱越怕死。”

李白瞧了瞧那些人，把头扭向了一边。

过了一会，有个道童传话让李白和吴指南进去，说司马承祯有请。李白兴冲冲地来到了房中，看见一个年近古稀的道士，斜靠在几上，面露倦色，双目半闭，运气养神只是不时将麈尾轻轻拂动，表示他仍在接待宾客。

那道童小声禀报：“师傅，吴指南他们来了。”

司马承祯的眼睛马上睁开了，看了看他两人，笑着说：“吴道兄来了，失礼失礼！”

然后他上下打量着李白，感觉此人风神特异，与众不同：亭亭如孤松独立，飘飘如岸柳迎风。说道：“这位施主是？”

李白连忙上前行礼，“在下布衣李白，字太白。”

“施主好相貌啊，若非王夷甫转世，必是稽叔夜后身。”

“道长夸奖了！”

随后三个人便畅谈了起来。司马承祯更觉李白此人不仅口齿爽利，如寒泉漱石；而且天资颖悟，识见过人。他既不求长生、黄白之术，又不作世俗客套语，只是求教老庄的精义，而且稍一示意，他便举一反三。

譬如他请教“无为”之义，司马承祯说：“顺其自然。”

李白便说：“以之养身，便当如日月之运行，草木之荣落，不为违天之事；以之为文，便当如清水芙蓉，长空白云，不事雕琢之技；以之理国，便当顺民之情，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不兴烦苛之政。故曰‘无为而治’。”

随着交谈的进行，司马承祯对李白是越看越欣赏，心想：此人不仅仪表气度非凡，而且文章也超人一等，又不汲汲于当世的荣禄仕宦，这是我几十年来在朝在野都没有遇见过的人才啊。

最后他忍不住用道家最高的褒奖的话赞美道：“君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

稍事停顿后他又说道：“观君眉宇之间英气勃勃，言谈之间不忘苍生社稷，毕竟志在匡济。以你之才识，当此开元盛世，自是鹏程万里。等你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事毕，再到天台山来找我吧。”

李白看着道士的白须，脸上闪过一丝疑问。司马承祯将麈尾一拂，笑道：“岭上白云，松间明月，无往而不相逢。”

李白立即恍然大悟，说道：“功成，名遂，身退——这正是晚生的素志。”便欣然拜谢而去。李白原本有心向道，在蜀中时就曾修道寻仙，而且已颇具道行。如今得司马承祯如此评价，一连数日兴奋不已。

他一会儿想起《神异经》中所说的稀有鸟，一会儿又想起《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鲲鹏。他觉得司马承祯好像是稀有鸟，自己则好像是鲲鹏。只有稀有鸟能认识鲲鹏，也只有鲲鹏能认识稀有鸟。

于是李白便开始构思《大鹏遇稀有鸟赋》，后来又干脆改为《大鹏赋》。

他恍惚看见北冥天池中的巨鲲，随着大海的春流，迎着初升的朝阳，化为大鹏，飞起在空中。它一开始鼓动翅膀，便使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

接着它便在广阔宇宙中翱翔，时而飞在九天之上，时而潜入九渊之下，那更是“簸鸿蒙，扇雷霆，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

只见它“足系虹霓，目耀日月”；只见它“喷气则六合生云，洒羽则千里飞雪”。它一会儿飞向北荒，会儿又折向南极。烛龙为它照明，霹雳为它开路。三山五岳在它眼中只是一些小小的土块，五湖四海在它眼中只是一些小小的酒杯。

古代神话中善钓大鱼的任公子，曾经钓过一条大鱼让全国人吃了一年，见了它也只好束手；夏朝时候有穷氏之君后羿，曾经射落了九个太阳，见了它也不敢弯弓。

他们都只有放下钓竿和弓箭，望空惊叹。甚至开天辟地的盘古打开天门一看，也目瞪口呆。日神羲和只有靠着扶桑作壁上观；至于海神、水伯、巨鳌、长鲸之类，更是纷纷逃避，连看也不敢看了。

李白写完《大鹏赋》，感到从来未有的痛快。从少年时代以来，一直在心头汹涌，而且越来越强烈的豪情逸兴，现在终于淋漓尽致地抒发出来了。

他暗下决心，要以江陵为起点，开始他鹏程万里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