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求仕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在长安的苦苦寻求

730年的夏天,李白身披秋阳,腰佩宝剑,从京师东北的通化门进了长安城。只见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李白从皇城南面的朱雀门大街直往西走,来到了繁华的商业区西市。这里各类珍货汇集,商号酒楼比比皆是;卖唱的艺人,卖卜的先生,酒店中的侍女,都争着招呼南来北往的过客。

这时,正值荷花初放,西瓜上市的时节。李白顾不上口渴,按照信上的地址,几经打听来到许辅乾的府第。李白拿着岳父的亲笔信,到府前求见。许府家人一看是安州许老员外的信函,马上进去通禀,时间不长,就听有请,并受到一番热情款待。

许辅乾看到叔祖来信,又见是这位才学出众、颇负诗名的李白,更是表示热烈欢迎,安排他在府内住下,还嘱咐李白不要着急,待他忙过了这阵子再说。这阵子,他正忙着筹备千秋节,皇帝46岁诞辰的筵席。在许辅乾家等候干谒的日子,李白又瞻仰了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曲江池、慈恩寺塔等处胜迹。太极宫在长安城正面,又称“大内”。它的南门叫承天门。每逢国家大典,如改元、大赦、阅兵、受俘等,皇帝都要登上承天门举行外朝。宫内有太极殿,是皇帝接见群臣,处理朝政,举行中期的地方。宫内还有两仪殿,是皇帝召见少数大臣,商谈机密,举行内朝的地方。大明宫在长安城东北,又称“东内”。它的南门叫丹凤门。宫内有含元殿、麟德殿、金銮殿。唐太宗始建,唐高宗时进行了扩建,比原有的太极宫,更为高大雄伟、富丽堂皇。从唐高宗以后,皇帝举行外朝、中朝、内朝就都在太明宫内了。兴庆宫在大明宫之南,又称“南内”。原是唐玄宗未登基以前的旧居,后来经过几度扩建而成。714年以后,唐玄宗就经常在这里居住和听政了。兴庆宫虽不如大明宫宏伟,但庭园之盛却有过而无不及。它的勤政务本楼紧靠春明门大街,千秋节“与民同乐”就在这个地方。有一年,还把“开元通宝”大把大把地往下撒哩!无论是太极宫、大明宫还是兴庆宫,李白都只能在它们的宫墙外徘徊,在它们的宫门前远远地站下望望而已。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大摇大摆地通过这些禁卫森严的大门,进入到红墙以内。

曲江池在长安城的东南角上,秦汉时代就已经很有名。唐玄宗时又加以扩大,并专门开了一条大渠,把渠水引入池内。在原有的芙蓉和杨柳以外,又种了很多奇花异木,更使曲江池成了一个万紫千红的蓬莱胜境。

但只有王公贵人可以随时来此行乐,新中的进士在及第以后可以来此游览一日。李白这时也只能在外面溜达溜达。他想:有朝一日,我当了宰相,一定向皇上建言,把这些地方统统开放,做到真正的与民同乐。慈恩寺塔,俗称大雁塔,在南城里,本是佛教寺院。玄奘法师在这里翻译过他从天竺国取回的佛经,后来也成了达官贵人游赏之地。但门禁不如上述几处地方森严,凡达宫贵人不来的日子,倒也通行无阻。

李白运气还好,正遇开放,因为这大热天,好些达官贵人都到他们的离宫别馆避暑去了。

李白先在寺院里转了一圈,然后来至塔下,看见塔下嵌着许多石碑,上面镌着历届及第进士的姓名。这就是“雁塔题名”。凡是新科进士及第以后,总有三件使他们终身难忘的得意事情:一是瞻仰“大内”;二是曲江赐宴;三就是雁塔题名。

李白看着那一排排进士姓名,心里十分羡慕。但又转念一想:“这算什么?待我将来济苍生,安社稷,功成名就之后,上凌烟阁!”他少年时期所见过的木刻本,丹青妙手曹霸所画大唐开国功臣李靖等24人在凌烟阁上的图像,一个个英姿飒爽的样子,又在脑子里出现。他恍惚看到那上面下一个就是自己。最后,他登上塔顶。从塔顶的窗户望出去,好像身在九霄云,鸟儿反在下面飞着了。

南望终南山,山色苍苍,积雪皑皑,宛如帝京天然屏障;东望骊山,绣岭蜿蜒,紫气缭绕,皇帝正在那里避暑的温泉宫就在那一片紫气祥云之中吧?西望原上,五陵松柏,郁郁葱葱,汉唐列祖列宗的陵墓就在那一片青蒙蒙的云霭之中吧?北望长安城就在跟前,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大宫殿群在一望无际的树海之中,闪闪烁烁,或隐或现,正和太阳争辉斗艳。笔直的朱雀门大街,两旁的成百的里坊就像一畦畦整齐的花圃。

“啊,这重关复塞,固若金汤的千里京畿!这赫赫扬扬,威震遐迩的大唐王朝!我要为你赴汤蹈火,我要为你肝脑涂地,我要使你永葆青春。请你为我大开阊阖九门,让我展翅腾空!”李白在慈恩寺塔上心血沸腾,孕育着他的《帝京篇》,也许叫《皇都赋》,或者干脆叫《长安颂》。

他佩服骆宾王的《帝京篇》,起得那样雄浑:“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却不懂为什么结尾却是那样萧瑟:“已矣哉,归去来!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大概是武后朝不如现在,而现在是比秦皇汉武有过而无不及的开元盛世啊!总之,李白初到长安,目睹帝京文物之盛,心情舒畅,意气昂扬。一心以为,登朝入仕,指日可待。大展鸿图,就在不远。李白一心想着寻找进身之路,登过大雁塔后他的信心大增,凭他的才华,一定能得到被荐举的机会,然而要等待着,心情不免异常焦急,有时心里像燃着一团火!

这天,许辅乾递给李白一封书信,让他拿着信去找右丞相张说。并介绍道:“张说一向喜欢推举贤士,而且和我比较熟悉。由他向皇上推荐你是最有把握的。再说张说的三个儿子都能文能武,特别是二儿子张垍,如今是驸马爷,擅长应制诗文,很得皇帝宠爱,他是能跟皇上说得上话的人。

李白兴冲冲地拿着信直奔张府,但不巧张说却在病中,于是让他的二儿子张垍接待了李白。

张垍是一位仪表非凡的贵公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言谈文雅,举止风流。

李白一看,就觉得他实在该当驸马,但他凭什么20多岁就当上了三品卫尉卿呢?显而易见是凭他是宰相的儿子,天子的女婿了。两相对照,李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地道的乡巴佬。

在张垍心目中,李白也的确是个乡巴佬,但他不敢违背父命,也恐损害了他家举贤荐能的名声,因此对李白倒也客气。

寒暄已毕,他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当今圣上,广开才路;家父爱才,天下共知。兄长之事,小弟自当尽力。

李白刚想恭维两句,张垍又抢在前头说道:“兄有‘手卷’,即把自己平时得意的诗文制成卷轴,拿来一看,呈上老父右相,拜读之后,自当前去府上求教。”

张垍说罢便示意家人送客,李白满心欢喜地去了。

张垍看了李白诗文以后,觉得此人未可小视。假若让他在长安逗留,东钻西碰,一旦碰见什么人把他荐了上去,便是自己的劲敌。得好好想个办法,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离开长安城。“既能堵住他的进身之路,又不碍我家的名声。”

张垍盘算已定,便去回拜李白。

对于张垍的屈尊回访,李白真是喜出望外,他连忙殷勤招呼。

张垍说:“我把你的手卷呈给家父,他看后连声称赞,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想亲自向皇上举荐你,但是想到卿相荐举人才有许多规矩,说不定得让你等个一年半载。所以这次让我来转告你,让你去终南山找玉真公主,她是皇上的亲妹子,信奉道教。皇上在终南山楼观台为她修了一座玉真别馆。那里山青水秀,福地洞天,玉真公主常常到那里去住个十天半月。只要你讨得她的欢心,那你就是平步青云了。”

张垍看见李白已然心动,又说道:“这终南山可不是普通的地方,曾经有个名叫卢藏的名士,科举不第无颜回乡,就在终南山上隐居下来发愤读书。后来武后得知,召见了他并许以高官,最后官至尚书右丞。有卢藏的成功在前,后来又很多走不通或干脆不走科举之途的文人雅士,都隐居在这里,以期从另一条道路实现飞黄腾达的目的呢。”

听了这话,李白对未来的信心就更大了,便按张垍的安排,即日搬去终南山中。临行,张垍又亲自来送他,并附耳叮咛勿为外人道及,显得他对李白特别关照。

终南山麓的玉真观确实清幽无比,人迹罕见。院中榛莽杂生,窗户上尘土封积,连门上都结满了蜘蛛网。厨房不但没有烟火,案板上、锅台上都长了苔藓。这玉真观竟是荒园一座!

李白每日三餐只好到附近的田家寄食,田家有什么吃喝呢?小米稀饭窝窝头,一碟小葱一碟蒜,外加一碟油泼辣子,已经算是上好招待了。

李白在这里苦苦等待,十天半月过去了,小暑大暑也过去了,李白的心情越发地烦闷。

窗外,秋雨下个不停。一阵阵萧瑟的风,卷着昏沉沉的雨雾,迷漫了终南山的山山岭岭。溪水暴涨了,一道道激流飞瀑,冲刷着奇峰怪石,洗荡着山间沙土。道路几乎全被雨水冲坏,而且塞满了层层污泥,真是寸步难行。

李白推开窗子,遥望皇城,连影子也看不见,全给阴沉沉的雨色遮住了。他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玉真公主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啊?

他不由得想起了张垍,这个人似乎还够朋友,他曾经答应帮助,不如再托他想点办法吧。于是,李白提起笔来,写了《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

诗中说:我虽然是个布衣,但有着治理国家的才能,希望得到君王的任用;如蒙驸马引荐,将来一定报答。

这信打发人给张垍送过去以后,始终未见回音。而且玉真公主的身影也始终没有看见。

李白登高遥望皇城,心中感慨万千,他从少年时代起就无限崇敬的圣主,他的雄心壮志赖以实现的明君,虽已近在咫尺,却仍然远在天涯。于是他借男女相思之情,提笔写下了古乐《长相思》,表达了他此时报国无门之苦: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李白一直等到9月,眼看完全无望,只得懊丧地回到长安。前路茫茫,他不知道该去何处。家是没有颜面回去了,可是该去哪里好呢?

正想着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原来已然过了晌午。李白掏了掏兜,发现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了,该怎么办?无奈下,他准备把自己的爱马卖掉,换点盘缠。

在长安牲口市场的一个比较冷落的角落上,一匹白马被拴在一棵老柳树下。

相马经上说:“马头为王,欲得方。”这匹马的头恰是方方正正,气宇轩昂。“目为丞相,欲得明。”这匹马的双眼,恰是又大又亮,好像明星闪耀。“脊为将军,欲得强。”这匹马的脊梁,恰是又平又直,好像青铜铸成。“胸为城郭,欲得张。”这匹马的胸脯,恰是又宽大又突出,好像一座雄伟的城郭。“四下为令,欲得长。”这匹马的四条腿,恰是又挺又长,好像石雕玉削。

你看它!头一昂,龙游天门;尾一摆,风生风阙;口一张,红光闪闪;眼一瞥,紫焰灼灼。这匹马要不是千里马,也是千里马的胚子。

马的后面,远远地站着一人,大概是马的主人吧。只见他和马一样气宇轩昂,却微带愁容;只见他和马一样目光闪闪,却有些羞涩;只见他和马一样,如石雕玉削,却有些颓丧。

大概因为这匹马既没有红缨络头,又没有锦幛盖背,马鬃既没有经过修剪梳理,马尾又没有挽成螺髻,所以站了半天,竟没有人来一顾。马的主人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在树下踱来踱去。

这时,却过来一个人,把马看了又看,然后又把马的主人看了又看。看了好一阵,才走向前来和他说话。

“请问仁兄,你这匹马可是要出让?什么价?”

“你看值什么价?我没卖过。”

“我也看你不像是卖马的人。”

“那你就给5000吧!”卖主羞涩地说。

“远不止值这个数目。”买主出人意料地说。

“那你就给七八千吧”卖主更羞涩地说。

“还不止。”买主更出人意料地说:“这是匹千里马,可惜没有调理好,否则能值三万。”

“你仁兄既然识得这匹马,我也就不拘多少。”卖主也出人意料地说。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互道姓名来历。“在下蜀人李白。”“小弟吴郡陆调。”这样李白便和陆调认识了。

原来这陆调和李白一样,也是誓将书剑许明主,也是还没有找到进身之阶。不过他在长安有一个叔父是家资巨万的富商,因此手头比较宽裕。

两人谈得投机,便一同来到酒楼上,畅叙平生,互赠诗文。临别之时陆调还慷慨解囊相赠,劝他把马留着。

李白牵着马慢慢向前行,前路漫漫,究竟哪里有我容身之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