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养病移居雅尔塔

契诃夫一路西行,旅途都很愉快,只是从柏林至科隆时,德国人抽的雪茄差点把他给呛晕了,而从科隆到巴黎,他一直都在睡梦之中。

在巴黎,契诃夫见到了苏沃林夫妇,他们作为契诃夫的向导,陪着他在巴黎玩了几天。

契诃夫不顾旅途劳顿,兴致勃勃地参观了“红磨房”、咖啡馆、卢浮宫等,观看了由铃鼓伴奏的肚皮舞,并在商店中买了比如毛衣、拐杖、领带和衬衫等。

然后,契诃夫从巴黎转车,前往比亚利茨与索博列夫斯基会合。

抵达比亚利茨后,契诃夫在维多利亚旅馆安顿下来,立刻就去当地旅游参观,一直无忧无虑地过了一段时间。

欢乐过后,契诃夫的心里又开始不安起来。他记在笔记本上的小说计划一个也没完成,写作速度特别慢。

他在给出版商巴季乌什科夫的信中这样说:

今天在这里,住在旅馆,坐在一张外国人的桌前,晴朗的天气使人很想到外面散步,要想在这种时候写文章,那就更困难了。那就等于用别人的缝纫机做衣服。另外,那些饭菜太过油腻,吃了之后让人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契诃夫是一个固执的人,他强迫自己动笔接连写了三个短篇小说:《彼什奈格人》《在故乡》《手推车》。他自己被弄得精疲力竭,好歹完成后寄给了《俄罗斯新闻》编辑部。

这时,他又开始咳血了,不过比莫斯科要轻一些。

契诃夫感到,把他吸引到这里来的新环境并没有激发他的想象力。他无法立即在作品中利用在此地获得的最清晰的感受,只有当他远离这里时,他才能动笔去描绘这些人物和风光。

契诃夫又来到了尼斯,他没有心思去欣赏那美丽的风光,但却被当地居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里的法国人总是温文尔雅,富有教养,主持正义,热情好客。他认为,法国“走在世界各国的前列,前且塑造了欧洲文化”。

总体来说,契诃夫对在尼斯这段期间是相当满意了,他的病情没有恶化,有一次他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的体重还增加了。虽然还咳嗽,但是他知道,要想突然恢复健康是不可能的,他必须暂时忍受这种半残废的生涯。

另外,他的法语也有很大的进步。他想起在德国时,他在学校读书时所学的一点德文,使他敢到维也纳去游玩,虽然常常引得路人发笑。因此他在尼斯时勤学法文,请了一位29岁的法国小姐教法文,读了不少法国文学作品,最喜欢的作家是伏尔泰。

契诃夫曾突发奇想,把莫泊桑的小说翻译成俄文。因为这同样是一个短篇小说的绝顶高手。

1898年1月,契诃夫还在尼斯参加了杜雷法案件的辩论。当时,全欧洲都在谈论这位法籍犹太军官杜雷法被判叛国罪是不公平的。他被监禁在魔鬼岛时,法国政府广受批评。杜雷法显然受到了冤枉。

后来,左拉也参与了进来,他认为杜雷法是无辜的,写了一封公开信:《我要控告》,把这件事渲染得更公开了。

各地的人都表明了意见,有的赞同,有的反对,形成尖锐的对抗。

契诃夫认为,两方的观点都显得太肤浅,情绪的万分超过了理智。他仔细地研究了一番,也认为杜雷法是无辜的,于是他站在了拥护杜雷法的阵营中。

契诃夫对于左拉的仗义执言深感欣慰,他说,每个作家都必须如此才对。他也曾对库页岛上的犯人发言。

2月,左拉一案开庭审理,契诃夫怀着极大的热情阅读报刊上发表的所有与之相关的报道。最后,左拉被判处一年徒刑并撤销其荣誉勋位。

但是,契诃夫却因此更加敬佩左们,他在给亚历山德拉·霍季亚恩采娃的信中说:

你问我是否仍然认为左拉是正确的,我却要反问你:难道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形象真是那么恶劣,以至于你们竟然怀疑我是否站在左拉一边?所有那些在法庭上审判左拉的人,那些出身高贵的将军和证人,在我看来,连左拉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如。

总之,左拉在契诃夫的心目中是自由人完美无缺的榜样。契诃夫不同于那些参与政治的知识分子,他认为作家有权不参加任何政党,可以根据自己的良知去反对右派或左派。

4月,春天快到了,契诃夫重返故乡的念头更强烈了,但玛丽来信说,梅里霍沃的天气还很冷,建议他暂时不要回去。于是契诃夫决定前往巴黎等待天气转暖。

4月28日,契诃夫在巴黎终于等来了妹妹的来信:梅里霍沃天气转好,道路已经畅通无阻。5月25日,他独自一人登上了开往圣彼得堡的北方快车。三天后,他回到了梅里霍沃。

契诃夫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康复,他不顾医生的劝告,又像往常一样工作起来。

他计划在自己的梅里霍沃村建一所学校,但是,由于孩子们都急等着上学,他只好临时租下了一间简陋的房子翻新了一下,然后买来新课桌,聘请了一位老师。

整个夏天,虽然有许多朋友前来探望他,但契诃夫仍然在勤奋地工作,他利用笔记本上积累的素材,接连写了四个短篇:《姚尼奇》《套中人》《醋栗》《论爱情》。

但是,这种创作热情没有持续许久,就慢慢地消退了。7月底,契诃夫就写信向阿维洛娃报怨说:

来访的客人太多,我简直无法给你写信。我多么想给你写一封很长的回信,可是一想到随时都可能有人来打扰,我就没心思写了。果然,就在我写“打扰”这个词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进来告诉我,有位病人找我看病,必须去看看。

我失去了写作的兴趣,真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当我提笔写作或思考该写些什么的时候,我就产生一种厌恶的感觉,就像刚喝了一口发现有蟑螂的白菜汤一般。请原谅我使用了这样的比喻。叫我恼火的不仅仅是写作,而且还有无法摆脱的文学“圈子”,你无论走到哪儿,它都跟着你,就像大气总是包围着地球一样。

秋天来临时,契诃夫又开始咳血了,这一次,他不得不遵从医生的嘱咐,到气候温暖的地方度过俄国漫长的冬天。

1898年9月18日,契诃夫抵达了雅尔塔,在一座开满鲜花的私人别墅里租了两间房子。

但在10月13日,契诃夫接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他是因为抬一具重木箱受伤,送到莫斯科医治,手术失败后去世的。

契诃夫极度悲痛之余,想起在梅里霍沃的母亲和妹妹:“她们该多么孤寂呀,而自己身患不治之症,需要长期在南方。这两头操心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于是,契诃夫给母亲和妹妹写信:“你们在莫斯科经历了最痛苦的时刻,而我却悠然自得地呆在雅尔塔,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时刻折磨着我。”

契诃夫认为,尽管母亲十分眷恋梅里霍沃的乡村庄园,但是不该整个冬天都呆在那里,身边只有玛丽一个人,而自己又不得不呆在南方,于是他下决心,让她们把梅里霍沃庄园的全部家产卖掉,来雅尔塔重建一个新家。

其实契诃夫本身并不愿意迁居雅尔塔,因为他还是留恋莫斯科的,更留恋富有诗意的梅里霍沃。他厌恶那里的资产阶级气息,早在1889年他曾经在那里休养过,他说:

虽然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雅尔塔风景很美,冬天气候温暖,但雅尔塔是个混血种,有一种欧洲的洋气,又有一股市侩的俗气,仿佛是个闹市场。一幢幢方盒形的旅馆,里面住着许多一天天憔悴的不幸的肺病患者。

那些游手好闲的阔佬贪求廉价艳遇的丑态,脂粉味代替了松柏和海洋的气息。还有肮脏难看的码头,远处海面的凄凉灯火,以及那些小姐们和情人絮叨没完的空话,他们跑来欣赏大自然,其实什么也不懂。总而言之,这一切都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的印象。

在母亲和妹妹到来之前,契诃夫在离雅尔塔约二十分钟路程,面对大海的库楚克依村买了一块地,修建了一座“小白楼”。

契诃夫似乎想把故乡的环境尽可能地移植到这里来,他终于有了新构想,把新房子改成一栋漂亮的别墅,有小塔、平台,玻璃走廊,一切都独具匠心,使得到雅尔塔观光的游客都大为羡慕。

1899年8月,他们正式搬进了新居。而母亲和妹妹舍不得那可爱的地方,留作每年度夏的别墅。

这可以算是雅尔塔最别致的建筑了,通体爽朗、纯洁、轻巧、匀称,并不是按照什么一定的建筑格式建造的。契诃夫自豪地说:“如果英国海军舰队要攻击雅尔塔,一定会首先占领这栋别墅。”

门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坪,楼角有不大的花园与果园。

契诃夫从一开始就特别注重花园。他很高兴克里米亚半岛冬天竟然是玫瑰盛开的季节,于是马上订购了100株。各种树木也种得很别致,有棕榈树,无花果树,油加利树,柏树,还有含羞草与山茶花等待。

他最满意的还是楼内的书房。面积并不大,但一走进门,就看到对面安着黄色玻璃的大窗户。门左面靠窗摆着一个写字台,后面是一个小套间,房顶开了一个小天窗,阳光从那里洒进来。门的右边安着一个棕色的荷兰砖的壁炉。炉顶上立着列维坦画的一幅风景画。

别墅坐落在公路下的一个斜坡上,从窗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到一个马蹄铁形的洼地,一直伸展到海边,海本身给四周的房屋围起来,左边、右边、后边三面环山,围成一个半圆。

每到夜晚时,雅尔塔四周的山地上灯火亮起来了,它们与天上的星星混成一片,分不清哪是灯光,哪是星光。

当契诃夫在雅尔塔收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发来《海鸥》演出大获成功的电报时,他内心充满了喜悦,也回电说:“请转告大家:衷心地感谢诸位。我像杜雷法流魔鬼岛一样被迫呆在雅尔塔。不能和你们在一起,深感遗憾。你们的电报使我精神振奋,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