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史卷八十六传第四十五

各族起义传三杜文秀李国纶一

杜文秀云南永昌府保山县城内回族人①。生於清道光七年（一八二七年）

②。他本姓杨，母亲杜氏，承嗣舅家，所以从舅姓③。他的家庭，传说是赶牲

口往来缅甸贸易为业①。

文秀读书聪颖过人②，十三岁便通中国古代经籍③，认识到祖国源远流长的伟大文化，与祖国的光荣历史。十四岁，以出众惊人的文章考取秀才，十六岁补廪膳生员④。

回族与汉族杂居於云南，从来和睦著闻，正如腾越回民檄文所说：「回、汉在腾，和睦素著，诗书之士，砚席与同；田畯之家，畔耕有让，同心贸易，曾分管、鲍之金；把臂订交，只少朱、陈之雅。何尝此疆彼界，何尝别户分门」①。可是，清朝采取以汉制回的统治政策，在道光末年就制造了回、汉互斗的事件出来。原来清道光二十五年（一八四五年）四月，保山县板桥有两个少年，一回一汉，唱歌互答。汉少年唱的歌词伤了回民，回少年跟他口角，随即打起架来。这时汉人无赖组织有一个香把会，势焰正张，常思寻衅，就借这件事逞凶不息，於是引起保山回、汉械斗②。县城外五十多条回民村落在械斗中被踏为平地了。城上居住的回民并没有参加械斗，永昌府文武官员—

—永昌府知府、保山县知县、永昌协副将、永昌协中军都司竟出印结为凭，命令香把会头子沈聚成带领人马进城屠杀回民。九月初二日四更时分，永昌府官员暗开城门放沈聚成人马入城，乘回民在睡中大肆屠杀。城内及南门外

① 据林则徐审明丁灿庭等两次京控摺，见林文忠公政书云贵奏稿卷七。

② 请看本传考证一、关於杜文秀的生年。

③ 据杜文秀外甥杨惠庭对李希泌说，见李希泌杜老娘遗像跋。考岑毓英清同治八年六月初三日逆女蔡杜氏侄杨传第四十五各族起义传三杜文秀李国纶凤翔分别管禁片说：「查杜逆本杨氏子，出继杜姓。现随蔡杜氏带领护卫之杨凤翔系其堂侄」（见岑襄勤公奏稿卷三）。清同治十三年四月十三日汇保节次克复永昌等城出力员弁摺说杀死云南回民起义军著名的将领里面有杜文秀「同母兄杨占鹏」（见同上书卷七）。岑毓英的奏报，证实杨惠庭的话是对的。佚名滇西变乱小史（见白寿彝编回民起义第二册）内杜君小史一节说杜文秀是杜家遗腹子，母改嫁杨姓，后来考进秀才，学政才命他归宗。这是传闻弄错了。

① 据佚名滇西变乱小史内杜君小史一节。案著者自注，说：「此段小史，光绪初年永北关老锅头口述」。

② 据佚名滇西变乱小史内杜君小史一节。

③ 据张玉安滇西平乱记（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钞本）。

④ 请看本传考证二、关於杜文秀考取秀才事。

① 见白寿彝编回民起义第二册。

② 据李元丙永昌府保山县汉回互斗及杜文秀实行革命之缘起，见白寿彝编回民起义第一册。

居住的回民八千多，逃得命的只有几百人③。文秀家中被惨杀多命。代理永昌府知府恒文的家丁黄贵就手执利刀，到文秀未婚妻马小有姑家，杀死她的父亲，把她抢回府署④。

文秀幸未遭毒手，他躲避多时，与被害家属丁灿庭、木文科、刘义商量后，在清道光二十七年（一八四七年）七月到北京，分作两起，丁灿庭、木文科做一起，文秀、刘义做一起，先后向都察院控告。清廷命云贵总督林则徐查办。林则徐把官府命令沈聚成屠杀保山县城回民的印结，硬改为「防匪之谕」，说是「金鸡、板桥各哨练头，藉有官给防匪之谕，纷纷带练进城，声称援救，遂将城内回民，无分老幼男妇，混行杀戮」，开脱了官府的责任，而推卸到被嗾使的凶手沈聚成等人身上。最后查办结果，把沈聚成等主要凶手二十八人逮捕治罪。在押解途中，沈聚成对人说：「官委剿杀印谕，今尚缝在棉袄内」。但是，他们现在觉悟了，知道受官府的骗了，就是手执印结为凭也救不了命了。可怜这班被官府嗾使杀人的凶手们，只得自认上了送命大当，他们被押解到永平的时候，就乘夜相约有的吞金、有的服鸦片自杀死。而杀人主使犯迤西道罗天池、代理永昌府知府恒文只受到革职，永不叙用的处分。至於原告丁灿庭、木文科、文秀、刘义四人，林则徐却咬实说他们京控呈词，均有失实之处，本应照申诉不实律定拟，姑念他们家都已被害，发点慈悲，从宽免责释放①。而林则徐本人因为办理符合清政府的政策，深得皇帝欢喜，奉旨加太子太保衔，并赏戴花翎①。保山县城内八千多条回民人命，就这样了结了。

在这一次大屠杀后，保山县城内回民，还有二百多户。虽然经过林则徐查办，但是并没有给被害馀生得到安居。他们被官府强迫迁移到远离保山县城二百多里，前隔潞江，后依雪山，名叫官乃山的一座荒山去②。他们原有的良田美产尽被霸占，被迫去开垦不毛的荒山过那捱饥受寒的痛苦生活③。这就加深了永昌回民的愤怒，云南回民的愤怒。

文秀幸得他在各地回民中有声望，他就躲避在蒙化厅、赵州、永平一带④，没有被驱逐到官乃山去受罪。他痛恨极了。当他家人惨遭杀害上京控告的时候，他还以为地方官府虽然无道，但皇帝总是有公道的。可是煌煌圣旨，命令了当时最有声誉的大臣林则徐亲来查办，而结果竟致死者含冤，生者流离，

③ 请看本传考证三、保山惨案的真相。

④ 据林则徐审明丁灿庭等两次京控摺。

① 据林则徐审明丁灿庭等两次京控摺，并据本传考证三内考证。

① 据清史列传卷三十八林则徐传。

② 据林则徐保山县城内回民移置官乃山相安情形摺，见林文忠公政书云贵奏稿卷十。

③ 据清朝御史陈庆松奏。清咸丰五年十月甲寅谕军机大臣等说：「御史陈庆松奏请饬滇省大吏抚辑民、回不宜过分畛域一摺，据称近来云南省永昌腴田尽归民人，将回子驱逐徼外，失其故业」（见王先谦咸丰朝东华续录卷五十三）。据此可知林则徐在保山县城内回民移置官乃山相安情形摺所报官府决定把保山县城内回民强迫迁移去官乃山，说「伊等当即允从」，又说回民到官乃山后，垦种为生，都极「安业」，再说回民遗留的产业，「由官估价值，分别变卖」等等，完全是虚捏，而当时回民到官乃山后流离失所的情况，至於惊动到御史上奏，其痛苦可以想见。

④ 据杨炳材滇西乱略（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藏钞本，案此钞本缺著者，考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藏钞本

李希泌编著咸同滇事编著资料内滇西乱略提要知著者是杨炳材）、杨琼滇中琐记（均据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钞本）。

这才使他认识了清朝统治原来是暗无天日的。这时候，金田起义已经传到云南来了，他阴用兵法组织回民，待机起义，群众都很信服他①。

当永昌府官吏把保山城内屠灭遗留的回民强迫迁移到官乃山之后，曾经传谕回民，准变卖产业②。可是回民产业早已被霸占了，没有人敢回来出卖自己的产业。文秀挺身回保山县为众人交涉。官府就把他逮捕起来，长年关在监狱里③。

在昆明西面的楚雄府南安州，有一个石羊银矿厂，其中开矿的多本地回民、矿产很旺。太平天国甲寅四年（清咸丰四年）三月，有一批在他郎开金矿的临安府建水汉人赌徒率众来夺，彼此斗杀，事经两年，官府都没有解决④。到丙辰六年（清咸丰六年）春天，双方械斗，直打到昆明城外二十里的板桥地方。执行清政府民族政策的一省最高长官云南巡抚舒兴阿，先下令于四月十二日（夏历四月十六日），把昆明城内和城外回民搜杀了三天①。随即下令全省各府、厅、州、县，横直剿灭回民八百里②。当时云南各府、厅、州、县文武官员接到巡抚命令，凡是有良心的人们都把它搁下来，大理府太和县知县毛玉成接到了上司命令，他传集回族父老到衙，说：「你们都是本县良民，奈本县官卑职小，难将你们保全。你们同本县去见府尊，可能有解救的办法」。他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他把回族父老带去见大理府知府。那知府也没有办法，只告知他们剿杀的日期和路线，并且吩咐说：「你们回去，预备去」③。后来大理府城回民能够抗拒屠杀，等候得到文秀带领人马来援救，就是多亏了这一个知县毛玉成的爱护。而其中尤其使人感动的是武定州满族人德参将的义勇行为。当时巡抚命令下到武定州，德参将和州官曹某商量，把命令搁了下来，州中回、汉得相安无事。后来州署差役头子张定安，这坏蛋向曹州官挑拨说：「德参府不知是受了回子多少贿赂，硬要保护回子，连两院的札谕都不遵。如果将来回子闹出事来，怕连大人都要受累」。曹州官听信了他的话，就下令把本州五境三乡的团练都调来屠杀回民。德参将力阻不得。有些得到消息的回民，他们知道德参将是保护他们的，连夜一家又一家地跟着搬入参将衙门去避难。守卫见来的人多了，不肯放进。德参将听见，出来招呼，喊：「一齐由他们进来，要死，连我死了，免使眼见惨状」。说着，把这些男女妇老小引进，将老小安置在上房，叫老婆在外面招呼，又将精壮的藏在天花板上面和夹墙内、柴草堆下。正在忙着安置，忽听州署炮响，围练进城了，到天将亮时，就把参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喊杀连天。德参将戴好顶帽，穿好朝服，走出大堂口大声喝道：「你们可是要来杀本参府吗？本参府在这里，要杀的尽管上来」！那些先进来的练丁，骇得倒退几步。团练头子见这情形，就走上前对德参将狂叫道：「大人不遵上峰功令，硬要庇护回

① 据杨琼滇中琐记。

② 据林则徐保山县城内回民移置官乃山相安情形摺。

③ 据杨炳材滇西乱略。

④ 据佚名他郎南安争矿记，见白寿彝编回民起义第一册。

① 据马观政滇垣十四年大祸记，并参考张涛滇乱纪略（见白寿彝编回民起义第一册）。案马观政是当时住在昆明逃避得脱的回民，故所记这一件事，系亲自遭遇的事。

② 据马观政滇垣十四年大祸记、佚名滇西变乱小史、佚名滇南杂记（见白寿彝编回民起义第二册）、佚名武定事略（见同上）。

③ 据佚名滇西变乱小史。传第四十五各族起义传三杜文秀李国纶。

子，受了回子的多少贿赂！若是快把回子交出，就与你无干。若不交出，我们只晓得两院札谕，就不晓得你了」！说完，指挥练目各执刀叉勇进。德参将挺身拦挡，无奈孤掌难鸣，团练把他捉住，就冲入衙门，满衙搜杀。德参将极力挣拒，要去救护，给团练把他的袍服撕烂了，朝珠也扯散了①。德参将这种舍身救护回民的行动，使人们知道当时云南屠灭回民的滔天罪行，只是清朝统治者的凶毒民族政策，而各族人民，甚至包括清政府里面具有正义感的中下级官员在内，却是兄弟般相爱的。

当云南巡抚舒兴阿下令剿灭回民八百里的时候，文秀还被关在保山县监狱里。回民赶快向县官进行重贿，把他救出来①。

这年七月，文秀出了保山县监狱。他到蒙化去，在大小围埂一带组织回民群众②。时大理府杀灭回民事起，杜文秀率领蒙化回民万余人前来救援，八月初三日（夏历八月十一日），袭取下关，占领了大理府③。大理府为滇西重镇，大理、蒙化回民起义军既领有大理府，远近回民响应。领队的人，各不相下，都想取得首领地位。群众商议说：「各人互争雄长，将召衅端，应集众开会，有能识略迈众，可当大任，为众人信服的，举他做首领」于是招开大会，各领队都以战功自夸诩，独文秀嘿然。他待各人都说了，才说：「妖官挑拨汉、回互斗，是其残暴统治政策。我们回民起义，断不可向汉人报仇，致中毒计。而要推翻妖朝，尤须回、汉同心」。群众都钦服。众中有一个叫做吕藩的，曾在过太平天国军中，尤其拥护文秀的主张。遂联和众识，于九月十七日（夏历九月二十五日），筑坛于校军场，推拜文秀为总统兵马大元帅，蔡发春为大都督，马金保为大将军①。起义军用甲子纪年，禁用清朝纪元，作为革命的初步标志。于是次第略定赵州、蒙化、永平、云州、顺宁、龙陵、宾川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