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关山远隔,梦魂常索。乡情人情,鸿雁频传毛泽东难了之情
1927 年 1 月,毛泽东回湖南考察农民运动,以韶山为实地考察的第一站,
由毛福轩和表兄文涧泉陪同他走村串户。这次离开韶山,竟一别 30 多年没有回返。
此后,关山远隔,行所无定,战事频仍,音讯难继。一有机会毛泽东便打听家乡的事情,同亲朋故旧取得联系。1937 年,表兄文运昌听说毛泽东和红军到了延安,便趁长沙学生莫立本投奔延安之机,托他给毛泽东带去一信。毛泽东终于与家乡取得了联系。他激动之余,立即给表兄回了封热情洋溢极富情理的长信。
运昌吾兄:
莫立本到,接获手书,本日又接十一月十六日详示,快慰莫名。八舅父母仙逝,至深痛惜。诸表兄嫂幸都健在,又是快事。家境艰难,此非一家一人情况,全国大多数人皆然,惟有合群奋斗,驱除日本帝国主义,才有生路。吾兄想来工作甚好,惟我们这里仅有衣穿有饭吃,上自总司令下至火夫,待遇相同,因为我们的党专为国家民族劳苦民众做事,牺牲个人私利,故人人平等,并无薪水。如兄家累甚重,宜在外面谋一大小差事,俾资接济,故不宜来此。⋯⋯我为全社会出一些力,是把我十分敬爱的外家及我家乡一切穷苦人包括在内的,我十分眷念我外家诸兄弟子侄,及一切穷苦同乡⋯⋯
虽然如些,但我想和兄及诸表兄弟子侄们常通书信,我得你们片纸只字都是欢喜的。
不知你知道韶山情形否?有便请通知我乡下亲友,如他们愿意和我通信,我是很欢喜的。但请转知他们不要来此谋事,因为此处并无薪水。
刘霖生先生还健在吗?请搭信慰问他老先生。
日本帝国主义正在大举进攻,我们的工作是很紧张的,但我们都很快乐健康,我的身体比前两年更好了些,请告慰唐家圫诸位兄嫂侄子儿女们。并告他们八路军的胜利就是他们大家的胜利,用以安慰大家的困苦与艰难。
谨祝兄及表嫂的健康! 毛泽东十一月二十七日
拳拳之心,依恋之情,全在字里行间。但是,山河破碎,大敌当前,毛泽东只能把这种感情深埋心底或付诸笔端。
1949 年 8 月 15 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四野的部队开进韶山,毛泽东的家
乡解放了! 10 月 1 日下午三时,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用浓重的韶山土音宣告了新中国的诞生。韶山人民获悉,奔走相告,欢喜若狂。一封封书信像雪片一样,带着父老乡亲对领袖的敬仰和祝贺,带着对亲人的思念和关怀,带着对新中国的向往和热爱,飞进中南海丰泽园毛泽东住处。
面对堆积如山的家乡来信,毛泽东逐一地阅读着,批划着。乡亲们的乡间俚语,勾起了他的缕缕恩乡之情,他遥望江南,如见故土,如见敌人,心潮翻滚,百感交集。此时此刻,毛泽东多么想回家乡看看啊!但是,江山初定,国事繁重,正如他给老同学周世钊的信中所说:“大难甫平,民生憔悴, 须有数年时间,方能恢复人民经济,完成土地制度的改革及提高人民政治觉悟水平⋯⋯”他殚精竭虑,操劳谋划,根本没有时间南下省亲。然而,工作最繁忙,也不能没有回信,否则,对不起诸亲友!对不起父老乡亲!毛泽东铺纸泼墨,一一复信。
表兄文运昌曾为生计所迫背井离乡,流落湖南安乡等地,以教书为业, 亦事农桑,当他欣闻润之表弟当上了中央人民政府主席,老人高兴得老泪纵横,赶忙给毛泽东写了一封去信,一方面向毛泽东报告他们文家昔日的悲惨遭遇,一方面向表弟表示由衷的祝贺。信中称颂“大哉主席,巍巍乎,荡荡乎,德并禹汤文武,风高宋祖唐宗,钦佩之至,障仰之至!”随后,文运昌又连上几书,追忆旧时交情,反映乡间情形,关注主席的有关情况。
收阅文运昌的信,毛泽东欣慰莫名,但他仍以国事为重,直到从苏联出访归国后的 1950 年 4 月 19 日,才深表歉意地给表兄复信。
运昌仁兄如晤:
接到你的许多来信,感谢你的好意。因忙迟复为歉。吾兄健存,儿孙众多,可为庆贺。地方工作缺点甚多,应当纠正,如有所见,尚望随时见告。泽民、泽罩均己殉难,知注并闻。顺颂。
安吉信发出以后,毛泽东仍不放心,他思亲心切,担心文运昌收不到, 又分别写信给其他几位住老家的表兄弟,多次询问文运昌的情况。 1950 年
5 月 7 日,他在致表兄文涧泉的信中询问道:“运昌兄连来数信,已复一信寄白蚌口,不知他接到否?”5 月 12 日在致表兄文南松的信中,他又一次询问道:“运昌兄给我多次信,我回了一信,寄南县白蚌口,不知他收到没有?”直到后来文运昌复信给他,毛泽东才放下心来。
就在给表兄文运昌写信的同一天,毛泽东还有两封信致湖南的亲人,一封是写给杨开慧的舅父向明卿:“去年十月十二日来信早已收到,因事迟复为歉⋯⋯”,一封是写给湖南华容的姑表弟贺晓秋。
晓秋贤弟如见: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来信收到,感谢你的好意。所说各项工作缺点,应当纠正,如有所见,尚望随时告我。接到晓明一信,我分不清谁是兄,谁是弟,请你来信说明。在外家表冗文运昌给毛泽东写信祝贺的同时,堂兄兼塾师毛宇居从报上看到毛泽东任职的消息,心潮澎湃,高兴万分,他夜不能寐, 文思泉涌,以《导师颂》为题,作七律十首,其中两首诗云:
其一一领青衫运远谋,手无寸铁敌王侯。拔山立海翻天浪,斩草除根解逆流。
饥弱为心能得众,黔黎请命失同仇。最难主义坚金石,百折不回气逾道。
其二思想行为自得思,开诚领导广推为。成军百万皆精炼,立法三章更创奇。
人道信心遵马列,谁知济众媲牟尼。
一腔铁血关天下,国尔忘家志不移。毛宇居另写了一封颇富热情的信, 并诗作一起寄给毛泽东,以示诚挚的祝贺。毛泽东收阅后,趁毛泽连、李柯由京返湘之机,捎去了回信,虽廖廖数言,却表达了对毛宇居及其他父老乡亲和合族同宗的关心和问候。信写道:禹居家兄:
惠示并诗敬悉,极为感谢。此间情形,泽连当可面达。顺问合族各前辈、同辈、后辈人们的安好, 贵宅各兄弟子侄的健康。
毛泽东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一封封散发着翰墨清香、勾画着那独特神韵的信笺,带着毛泽东的拳拳赤子之心,像鸿雁一样,频频从北京飞向韶山,飞向三湘四水,毛泽东通过“鸿雁传书”,探知乡亲们衣食住行、生产生活,以此作为体察民情、了解国情的一条重要途径。他还随信汇去一笔
笔稿费,解决了不少乡亲们的燃眉之急,也解决了其他力所能及却又不违反原则和纪律的问题。
1950 年 5 月 7 日,毛泽东致信表兄文涧泉:“来信收到,甚以为慰。唐家托现在尚有多少人,有饭吃否?十哥、十七哥还在否?便时请你告我。” 当他得知文家不少人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贫困生活时,随即寄去了一些钱, 聊以救济。
5 月 8 日,毛泽东又致信毛逸民:“来信收到,感谢你的好意,感谢你详细地将乡里情形告诉我。”“乡里贫苦人民生活困难,烈士家属更加困难, 暂时只好忍耐一点,待土地改革以后就可能好一些了,那时人民政府也可能给人民一些帮助,例如贷款等,人民就可逐步改善自己的生活。”
毛泽东十分关心家乡的父老乡亲。邹普勋是毛泽东发蒙塾师邹春培的儿子,住南岸,他们既是同窗,又是邻居,到解放之初,邹普勋家境贫寒,生活难以为继。毛泽东得知,很是牵挂。 1950 年 5 月 15 日,他接连写了两封信,头一封是写给毛宇居的,信写道:“迭接数函,极为感激。乡间情形, 尚望随时示知。邹普勋(亨二)如十分困难,病情又重时,如兄手中宽裕时, 请酌为接济若干,容后由弟归还。”第二封是写给邹普勋的,请毛宇居转交“为祷”,信中说:“贵体渐愈,甚慰。尚望好生保养,你家里人口多少, 生活困难至何程度,你自己还能劳动否?便时尚望告我。”
第二天,毛泽东又给自己的老邻居毛爱桂写了一封信: 爱桂先生:
来信收到,令兄爱堂于 1927 年参加北伐军,在广东曾见过一面,以后即未见过,有人说已牺牲了, 极为可惜。他是为国牺牲,是光荣的。
此复,并候合家清吉!
毛泽东一九五○年五月十六日毛爱桂家是毛泽东祖上从东茅塘搬到上屋场来定居时的第一个邻居。1925 年 2 月毛泽东回乡开展农民运动时, 12 岁的毛爱桂经常为毛泽东在家秘密集会站岗放哨,大哥毛爱堂是农运骨干。这年底,毛爱堂离开韶山,追随毛泽东前往广东,从此以后杏无音讯。新中国成立后,毛爱桂才向毛泽东写信打听其大哥的下落。毛泽东没有忘记者邻居一家,5 月中旬打发岸英回乡省亲时,便交待他到韶山后一定要看望隔壁邻居,在岸英离京赴湘途中,毛泽东写了这封信。
毛爱堂烈士抵达广州后的履历,由于解放初年还没有找到这方面的档案资料,民政部门未予登记,毛爱桂因而没有得到烈属应有的待遇,于是,他再次给毛泽东写信反映这一情况。毛泽东阅后将信批转到了湖南省委,由于有毛主席作证,问题很快得到解决。
毛泽东对老邻居的深厚感情更体现在解决其生活困难的问题上, 1952
年,毛爱桂眼疾严重,已近失明,老伴有病,儿子泽林才 14 岁,家里生活苦不堪言。在此情况下,他只好又向毛泽东写信求援。没有多久,毛爱桂便收到了毛泽东的亲笔回信,信中说:“要你儿子出来搞一点随时随意的工作, 我亦十分高兴,可向所属当地机关申请。”这样,毛泽林通过组织部门的介绍在株州参加了工作。
毛泽东对毛爱桂一直关怀备至。 1954 年秋,邹普勋应邀到北京与毛泽东叙旧,毛泽东问及毛爱桂一家的生活状况,并 托他带回 4 丈衣料给毛爱桂。 1955 年毛爱桂还应邀去北京,见到了日夜思念的毛泽东。
张友成是毛泽东少年时代的朋友。 1951 年 9 月他进京见到了毛泽东。
回乡后,他遵照毛泽东的意见,常写信去北京,反映乡间情形。1952 年夏, 韶山一带出现粮缺猪贱等情况,乡政府为节约粮食,禁止村民酿酒,张有成平时嗜酒,因而将上述情况向毛泽东反映,毛泽东于 1952 年 7 月 7 日复信: “你于阴历五月初一给我的信很好,使我晓得乡间许多情形。粮缺猪贱,近月好些否?⋯⋯乡里禁酒是因缺粮,秋收后,可以开禁,你们也可以喝一点了。”7 月 11 日,毛泽东又写信给毛宇居:信中再次提到这件事,“⋯⋯接张有成兄的信,乡里粮缺、猪贱,不知现在好些否?闲便望将乡情赐告,为了了解乡间情况,拟待秋收以后,邀请李漱清、邹普勋二位来京一游,请征他们二人意见告我为盼!”
1952 年,毛泽东六婶病故,堂弟毛泽连又腿摔骨折,毛泽东对此非常关
心,几次写信给毛宇居了解情况。在这年 10 月 2 日的信中,他写道:“毛泽连来信叫苦,母尚未葬,脚又未好,兹寄人民币三百万元(旧币一万元相当于新币一元——引者注),以一百万元为六婶葬费,二百万元为泽连治病之费。请告他不要来京,可到长沙湘雅医院诊治,如湘雅诊不好,北京也就诊不好了。”信中还说:“这些钱均是我自己的稿费,请告他们节用。”
毛泽东视钱财轻,视情义重。新中国成立之初,他曾对去北京作客的堂弟毛泽连深情地说:“在战争年代,家乡的亲人和朋友,为了保护我,保护我的家,吃了很多苦,作出了很大的牺牲,我忘不了他们。”对这些乡下亲友,毛泽东希望他们与众乡亲一样,听党的话,遵纪守法,在生活上则关怀备至,解囊相助,他常随信寄去自己的稿费和工资,帮助贫苦的父老乡亲, 在毛泽东的文稿书信中,记下了如下赠款数字:
1951 年 11 月 15 日,托毛宇居一次性带给韶山故交谭熙春旧币 200 万元,
邹普勋 100 万元,堂叔母六婶 100 万元,邻居张四维和毛华珠衣料各四丈。
1952 年 12 月 21 日,给湖南省立一中的老同学易南屏 300 万元。1954 年 10
月 19 日,给韶山私塾时的同学郭梓材 300 万元。1955 年 2 月 10 日,给湘乡
东山学校的老同学毛森品 200 万元,5 月 1 日给张四维 200 元(新币)⋯⋯ 没有“入帐”的更是不少。
书信像一条无形的纽带,把领袖和乡亲的感情紧紧联结在一起。据统计,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给湖南的亲朋故旧和父老乡亲亲笔回信 200 多封,其
中写给韶山的近 100 封,有时一天多达四五封,给毛宇居就达 10 多封,乡亲们的一切都萦系在毛泽东这位韶山赤子心头,每一封信,都饱蘸了他对故土的一片挚爱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