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为了争得读“野史”的时间和保全人格的权力,毛泽东对父亲以死 相挟,最后终于达成了一个个“和约”
毛顺生把儿子送进私塾,为的是让他能识得几个字,算得几笔数,能帮自己写信记帐,也就行了。他不曾料到,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一进私塾, 从此就迷上了书本一读而不可收,凡是韶山冲及其附近找得到的书,他都千方百计地找来读,哪怕是和尚的经书,也不放过。辍学回家后,对书的瘾头比在学堂时还厉害。读到精彩处如痴如醉,旁若无人,常常耽误了父亲让他做的事。毛泽东的父亲成了冲里的“小财东”后,人情来往增多,有时门庭若市。一年开春不久,父亲邀请了一些生意场上的人到家里来吃饭。父亲吆喝毛泽东,要他倒茶端烟招待客人,毛泽东没听见,父亲火了,气冲冲地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书,喊道:“你是聋子啊!?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毛泽东平时就讨厌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更讨厌这一套繁文缛节,不愿奉迎, 便没好气地说:“我在看书,没听见。”“你看书?这就是你看的书?”父亲拍打着手中的那本书,那其实是一本旧小说。父亲很生气地将书高举着扬了扬,然后掷在地上,当着许多客人说:“一叫他做事就变得又聋又瞎,就是这么个好吃懒做又不孝的家伙!”父亲啐了一口唾沫,接着又骂了一句很难听的粗话。“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当众侮辱人?”毛泽东对父亲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什么?老子骂都骂不得了!竟敢顶撞起老子来了!”父亲的火气也更大了。“老子骂你,老子还要揍死你呢!”
“你讲不讲理呀?” “讲理,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好,今天我就给你讲理⋯⋯”父亲更加
恼怒,抄起一根棍子直冲着儿子走去。
毛泽东见大势不好,撒腿就往屋外跑。他追出门,客人前来劝阻,也没阻住,仍气势汹汹地追赶着,边追边喊,“我,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逆子不可!”毛泽东逃到家前几十米远的两个塘间的小路上,父亲也追上了小路, 他眼看着一阵毒打在劫难逃,跑到池塘边,突然收住脚,摆出一个就要跳塘的架势,指着水塘大声喊:“你再追,我就跳下去!”
父亲被毛泽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也收住了脚,可还是扬了扬手中的棍子,“你想吓唬老子⋯⋯”
“我不是吓唬你,你再敢打我,你再追近一步,我一定要跳下去!”
父亲失了主意,“知子莫若父”,他知道儿子比老子还倔强,说到做到, 儿子虽会游泳,可这开春时节,水冷刺骨,不呛死也要冻个半死。他沉默片刻,站在原地喊道:“你,你回来!”
毛泽东朝池塘边迈进一步,毛顺生不禁后退一步。
这时候,母亲也急匆匆追了上来,她生怕儿子真的跳下去,赶忙上前拿住丈夫的胳膊,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石三大了,他有自己的主意, 你不要硬让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嘛!”接着又转过身对儿子说:“石三, 你就向你爹认个错,你爹保证不打你。”
在这种情形下,双方提出了“和谈”条件。父亲坚持要他下跪磕头认错。儿子则表示:如果父亲答应不打,可以单跪一条腿,并说,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下跪,跪下的这条腿是娘腿。结果,在母亲的劝说下就达成了这样的协议。
有了那桩池边“和约”之后,父亲虽然再不曾打过毛泽东,但是父子之
间的矛盾冲突却并未从此了结,相反,却愈演愈烈,而且,多少总是与毛泽东的读书有关。
毛泽东 8 岁开始进私塾接受发蒙教育, 13 岁至 15 岁时,则完全停学在家,整天在地里和长工一道劳动。当他挑着粪桶随长工下田时,父亲望着儿子瘦高而生气蓬勃的背影,心中为有这样的好帮手而暗自高兴,可是,他绝对没有想到,儿子的心思并不在粪桶上、田地里。
5 年的私塾生活,使他获得了较高的阅读水平,四书五经,虽则烂熟于心,但却并不感兴趣,他最喜欢读的还是那些野史和杂书,每天下地的时候, 总是悄悄地带着书,一遇机会,便溜到屋后的古墓后面,躲在一棵大樟树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他迷恋在一百零八将聚义梁山泊的故事里;沉醉在三国争雄的历史画卷中;对于孙大圣,他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以至于父亲怒气冲冲地站在面前时竟毫无察觉。
父亲虽大半的精力在外忙乎着经营稻米和猪牛的贩卖,但仍旧牵挂着那22 亩水田,这可是他发家的根基。他发现田里的活计常常没有干完,儿子却失了踪影。他开始注意儿子的去向。有一天,终于发现儿子放下田里的活计, 朝着古墓后边的那棵大树溜去,心中立刻火冒三丈。还是毛泽东不满十岁的时候,放学回来放牛,也是在这棵大树下,他独个儿在那里看起书来,读着读着就入了迷,牛跑到别人的菜园里吃了人家不少菜,他竟全然不觉,待到主人发现后,挨了人家骂不说,还到毛顺生那里告了状,让做父亲的也丢了脸⋯⋯眼下,毛泽东竟又溜到了那棵大树下,这下被父亲当场抓住了!“这里好凉快,你真会享福啊!”父亲两手叉腰,右脚在地上猛一跺:“你不想干活了是不是?你是哪家的太子,还要不要吃饭!”父亲这一跺,倒当真吓了毛泽东一跳,可是,他看书正看得上瘾,瞟了父亲一眼,仍手不释卷,只是嘀咕道:“不是不干活,爹,我累了,想歇会儿再干。”
毛泽东哪怕是装装样子,把书收起,或者表现出惶恐自咎,作父亲的见了也可消点气,然而,父亲见他没有收书要走的意思,火气就更大了;“有你这么个歇法吗?一上午冒看见你挑几担粪!”毛泽东不得不放下书,皱了皱眉;“我挑了,一大早我就起来挑⋯⋯”“挑了几担?”“至少七八担。” “这么近的路,半天就只挑五六担?亏你还说得出口!”毛泽东无可奈何地望了望父亲那铁青的脸,沉思片刻,问:“爹,你半天能挑几担?”“20 担。” “我看挑不了那么多吧?”“没有 20 担至少也有 15 担,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就开始操持家务了,你身在福中不晓得福,你就不想想你是做什么的?种地的成天看书顶个屁用呀?如果你还要吃饭,就马上给我挑粪去!”“好了好了,整天只知道发脾气训人。”毛泽东挑起粪桶结束了这场冲突。然而, 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吃过午饭,毛泽东顶着烈日挑着一担粪箢箕下了地。父亲见状,不无得意地对母亲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哟。”
可是,下午偏西的太阳还有老高,儿子又失踪了,这一次父亲毫不费力就在老地方找到了他。毛泽东果然又坐在那棵大树下,两手捧着书放在膝盖上,一副忘乎所以的样子。
“你的魂儿被牵走了?老子说的话你把它当作耳边风!”父亲满是老茧的大手捏着儿子的耳朵,“什么破书,你就不知道学好?”
“爹,你松手,我哪敢把你的话当耳旁风。”毛泽东一边扳开父亲的手, 一边气鼓鼓地说:“你要我做的事都做好了!”
“我叫你做什么?我要你作田,要你挑粪,我冒叫你到这里来看这些杂
书!”
“我是按你说的作田、挑粪,可是,我也要看书。我做完了田里的活, 你凭什么不让我歇气看书?你要我做事,我依了,你不要我看书,我不能依, 我只能依你一半。”
“你挑了多少?” “15 担 !” “骗鬼,你!”
“你不信,你就到田里去数,如果少一担,你再到这里来,任你处罚。” 无可奈何,父亲憋着口气,匆匆去田里数了 3 遍,是 30 小堆猪草粪,不
多不少,15 担,半天挑完十五担猪草粪的确不是轻而易举的,何况儿子还不足十五岁。
干涉儿子看“杂书”,毛顺生记不清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了,他曾经没收过,儿子却另外又找些来看,收也收不尽,不但白天打柴、下地、舂米或放牛时看,晚上还常常看到深更半夜。夏晚蚊子多,他就在床头放一条凳,凳上放一盏灯,人躺在床头上,头伸到帐外面看书;冬天,就干脆不放帐子, 躺在床上看。毛顺生舍不得那点灯油,同时也怕“杂书”对儿子影响太深, 总是反对儿子晚上看书。于是,毛泽东常常等父亲睡了以后,才开始看书, 用一块黑布把窗户遮住,为避免父亲发现他房里的灯光。毛顺生终也无可奈何,他不得不屈服于儿子的顽强意志之下。
精明强悍的毛顺生有时心里在流泪。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儿子,一手把他拉扯大,自己在外面跑生意,拼命经营,一面还要兼顾家里的水田,常常早出晚归,为的无非是有一份像样的家业留给儿子;供他吃穿,供他读书, 无非是要让他承接父业,辈辈兴旺。然而,儿子总是不领情,不买帐,甚至越来越与他所希望的相违背,正经书不好好读,叫他去湘潭县城族伯毛槐林的“宽裕行”粮行当学徒,没呆几十天,又擅自跑了回来;叫他好好在家作田,却被杂书迷了心窍⋯⋯唉,真是崽大爹难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