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俄国的家庭手工业

俄国家庭手工业在农村、特别是中部地区,主要是在农业由于某些原因不能满足居民需要的地方得到了广泛的发展,因为土地少是家庭手工业产生的重要条件之一。但是,我国的家庭手工业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和农业结合在一起的。

我国也有相当一部分家庭手工业者没有土地,不得不与占有土地的家庭手工业者进行竞争,这样一来,后者与土地的关系势必影响前者的收入条件。但是也不应当夸大这种关系的作用;有些人如 B.T.亚罗茨基把家庭手工工业看做是农业的副业,这种看法是根本不对的,因为恰恰相反,农业才是家庭手工业者的副业。

我们的家庭手工业,表现为两种为中间商人劳动的小生产基本形式:自由的和依附的。很难说哪种形式占优势。

可以认为,在没有土地的人中间家庭手工业的依附形式占优势,而在有土地的人中间自由形式占优势。在俄国工业地区,依附形式占相当大的优势; 哈里佐梅诺夫还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就认为莫斯科省有 72%的家庭手工业者属于这种形式,而弗拉基米尔省有一些县的人数甚至还要多些①。相反, 在农业省份,家庭手工业的自由形式占优势。

① 《司法通报》,1883 年第 11 期,第 437—438 页。

只有手工业者自己生产或从外部(不是从收购产品的商人手中)购买原材料,而加工出来的产品又按照自己选择出售给商人的时候,才可以说是家庭手工业的最自由的形式。这里家庭手工业者不是某一个资本家的工人,因为他同任何资本家都没有固定的关系。资本家在这种场合不能调节生产,而只能控制销售领域。

家庭手工业这种比较自由的形式,只是在家庭手工业者容易获得诸如木材、粘土、兽皮等材料的家庭手工业劳动部门才能看到。这些部门包括制做陶器、生产多种木制品、编制篮筐、编织树皮鞋、熟制毛皮等行业。但是, 即便在这些行业中,家庭手工业者也往往依附于收购商人。

家庭手工业的另一种形式,受资本的影响较强,所以在这种形式下,家庭手工业者自己花钱外购原材料,而且总是向同一个固定的资本家提供自己的商品(转变为依附形式)。

例如,莫斯科省的制帽业以及制毛刷、玩具等行业,就具有这种性质。但是,应当指出,对资本家的依赖性增大,并不总是使家庭手工业者的境况恶化。例如,莫斯科省的玩具匠,并不依附于企业资本家,能把商品出售给各种商人,但他们的经济状况,反而比那些为固定的订购资本家生产的人要糟糕得多;这说明没有固定主人的家庭手工业者会在销售产品方面遇到很大的困难,所以他们力求与某一商人资本家保持固定的关系①。

家庭手工业依附于资本的第二阶段,就是家庭手工业者购买某一商人的原材料,并向他出售自己的产品(售买的依附形式)。这种家庭手工业者在名义上是自由的,而实际上则由于购买材料,通常无法偿还债务而完全依附于收购商人。这种依赖性越大,原材料的价值就越高。

例如,乌罗姆斯基的制钉匠,布尔马基诺的小炉匠,巴甫洛夫斯克的锁匠,谢美诺夫县的鞋匠,等等,都属于这种形式。

家庭手工业依附于资本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家庭手工业者从订货资本家获取原材料,并进行收费加工(雇佣的依附形式)。这里,家庭手工业者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已经成为资本家的雇佣工人,同工厂工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特维尔的制钉匠、基姆雷的鞋匠、巴甫洛夫斯克的制刀匠、马卡里耶夫的角制品工匠,等等,都是这种雇佣工人。

但是,占有原材料的资本家和家庭手工业者之间往往还有许多的中间商人和代理人。每一个中间商人都要赚取从家庭手工业者的收入中提出来的利润。这种复杂的中介活动突出地恶化了家庭手工业者的经济状况。

不妨以棉纺业为例。一个领导企业的大资本家,譬如说是细纹布工厂的厂主。他得跟大代理商经办人打交道。代理经办人从厂主那里提取棉纱,并在自己的作坊里进行棉纱整经。然后,经办人将经过整经的棉纱分送到小织布代理人手里,他们再将棉纱转送到纺织间的业主(小业主)手里,而这些小业主又把棉纱转送到家庭手工织布匠手里。这种复杂的中介活动,在许多家庭手工行业中都可以见到。例如,在莫斯科省制造子弹(子弹壳)的行业中,制造弹壳的工厂主和农村女工之间也有代理人,他们不仅向女工提供原材料,而且提供全套生产工具。在莫斯科省的手套行业中,工厂主和女工之间也有挨村挨户送原材料等等的代办人。

① 《莫斯科省的行业》,第 1 卷,第 75—78 页。

在俄国经济学中长期流行一种意见,认为我们的家庭手工业全是从农民的家庭生产中发展起来的。这种意见假设,农民的家庭生产逐渐变为手工业, 而手工业又转变成为家庭手工业,先是较为自由的、继则是更多依附的形式。归根到底,这一全部演变过程,正如所假设的那样,是以发展为工厂而告结束的。诚然,这个工业发展图式,完全适用于许多古老的行业。但是也有许多别的行业,这个图式根本就不适用,甚至出现相反的过程:不是家庭手工业经过长期的演变发展成为工场手工业和工厂,恰恰相反,而是工场手工业产生家庭手工业。

不妨以极其重要和普及的棉纺行业为例。俄国直到十八世纪中叶尚不存在的棉纺工业,就是在大手工工场的基础上产生的。起初生产全部都集中在手工工场内进行,但是,由于是手工生产,所以,农村的小生产者能够成功地同工场手工业生产进行竞争,甚至资本家也懂得把棉纱送到工人家里去纺织,要比把这些工人集中在手工工场的厂房里劳动有利得多。这样就从工场手工业中产生了采取资本主义家庭手工业雇佣体制的家庭手工纺织业,其后,由于十九世纪初家庭手工业的条件比较有利,某一地区的家庭织布工往往几乎成为这个劳动领域的垄断者,他们所得的工钱相当高,便渐渐地变成独立的织布工。这些独立的织布工把自己织的布拿到市场上出售给商人。因此,从为中间商人生产的依附形式中,产生了自由形式。在十九世纪第二个二十五年间,我国工场手工业发生了迅速分散的过程,手工工场变成了分发家庭加工材料的机构。

产业资本(手工工场)是我们的工业技艺学校,资本主义摧毁了西欧的行会文化,但却给我们俄国带来了工业文化,让居民了解了工业技术方式。从十九世纪后半期开始,随着农业经济的衰落和工厂竞争的加剧,我国

家庭手工业的状况日趋恶化。家庭手工业者无法与机器竞争,机器生产在哪里站住了脚,哪里的家庭手工业产品就要跌价,家庭手工业者的收入就要减少。家庭手工业者经济状况日趋恶化,一个普遍的原因是农民经济的衰落和农村出现充斥劳动力市场的人口过剩。家庭手工业者不得不按仅够维持最低限度生活资料的价格出售自己的制品,因为家庭行业每个人都能够干,所以, 农村大量多余的人口都集中到家庭手工工业中来了。

家庭手工业的特征,是它对资本的依附性。当家庭手工业者为出售进行生产时,它依附于商业资本,当家庭手工业者成为工业资本家的雇佣工人, 按资本家订货并用他的材料进行生产时;它依附于工业资本。虽然收购商人剥削家庭手工业者,但他同时也是组织销售家庭手工产品的必要一环。

我国经济文献中提供的有关家庭手工业者人数的说法,不久前还大都是极不可信的。官方和私人出版的文献,通常认为我国家庭手工业者至少是 1

—1.5 千万人。1913 年,雷布尼科夫先生第一次认真地进行了家庭手工业者

人数的统计,结果表明,在农业省份家庭手工业者约有 170 万人,其中约 150 万人为自由市场或收购商人劳动,20 万人为资本家从事雇佣劳动(雇佣依附形式)①。

通常认为,独立的家庭手工业者的状况,要比依附于资本家的家庭手工业者好,但实际上情况并非总是如此。恰恰是独立的家庭手工业者的状况往往要坏得多。不直接依附于某一个资本家,销售就没有保证,就没有经常的

① 雷布尼科夫:《家庭手工业》,1913 年,第 20 页。

顾主。至于谈到家庭手工业者和工厂工人两者状况的比较,则毫无疑问,工厂工人比起家庭手工业者来,所得工资要高得多,工作的时间也少得多;但是,即便承认家庭手工业者愿意到工厂当工人,但也不能忽略我国的工厂工业只能为不太多的人口提供就业机会,只有家庭手工业才是我国相当一部分农民所需要的。我们应当记住,家庭手工业仍将在长时期内是我国经济生活的特征。也就是说,社会当局的任务应当是改进家庭手工业者的收入条件。为此目的,还必须采取一系列措施。

首先,在提高家庭手工业生产技术方面有许多事可做。其次,非常重要的,是组织销售家庭手工产品,为他们提供廉价原料,安排低息信贷。在所有这些方面都能取得重大成绩。

莫斯科地方自治会采取了一套复杂的措施来抉助家庭手工业,如建立机构来提高家庭手工劳动的技术,为家庭手工业者提供原材料,销售家庭手工业产品。在这一方面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成立了“家庭手工业展销会”, 它在某些家庭手工业劳动部门排挤了收购商人。在其他省份也有类似的机构出现。在维亚特省的家具行业中,大多数家庭手工业者出售家具已经无须经过收购商人,而是通过地方自治会的货栈。通过地方自治会货栈出售家具, 价格大大地下降了。在信贷方面,也能够对家庭手工业生产给予卓有成效的帮助。在这一方面,农业信贷协作社应当而且已经在发挥很大的作用。

1910 年,地方自治会的家庭手工业作坊和手工业作坊有 260 多个。此外,

还有 13 个地方自治会的家庭手工业货栈,但周转额不大,总共不到 200 万卢布。

一般他说,考虑到工厂最终要吞并掉家庭手工业,因而对家庭手工业者不采取任何扶植措施,则是非常不合理的。只要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就应当积极地帮助家庭手工业者维持他们勉强过得去的生存条件。对家庭手工业依附形式进行扶植的有效措施之一,就是在家庭手工业中推行劳动保护法和调整劳动日的时间等。鉴于家庭手工业工人非常软弱无力,不能同剥削他们的企业主进行斗争来维护自己的利益,英国于 1909 年采取了第一个坚决步骤, 在某些家庭手工行业中工资由政府进行调节。事实上,也只有政府来调节工资,才能实际提高那些由于某些原因收购商人或原材料占有者对手工业者的剥削采取特别苛刻形式的家庭手工行业的工钱。

除国家为保护家庭手工业工人利益而采取的上述措施外,地方自治会对于改善家庭手工业条件也有许多事可做。但是,扶助家庭手工业者的一切措施,都必须立足于家庭手工业者的独立性,才能收到实际效果。这也就是为什么说在家庭手工业者中间发展各种合作组织是提高家庭手工业的有力措施的原因①。

在德国的文献中,家庭手工业(Hausindustrie)通常被看做是一种资本主义工业。与此相反,我们俄国不久前还对家庭手工业大都持一种截然不同的观点,认为这种家庭手工业是必定会把俄国农民从“资本主义瘟疫”中解救出来的“人民的”手工业。为反对这种毫无根据地美化我国经济生活的观

① 近来,由于合作组织在俄国普遍发展,合作社在家庭手工业者中间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其中特别重要的是信用互助会,它不仅为家庭手工业者提供贷款,而且为家庭手工业者办理原料采购和代销产品的中间业务。还有一些专门的家庭手工业合作社:原料合作社、货栈(销售)合作社和生产合作社。莫斯科省地方自治会对家庭手工业合作社给予经常的协助。其他抉助家庭手工业的社会机构,近来也开始采取这种做法。

点而作出的自然反应,就是把德国关于家庭手工业的观点搬到我国来。这一点,п.B.司徒卢威在其《俄国经济发展问题的批评意见》一书中做到了。但是,如果说民粹派对家庭手工业的观点无论怎样也找不到事实根据,那么, 毕歇尔以及其他德国经济学家的对立观点(我在《俄国工厂的过去与现在》一书中,曾对这种观点表示赞同)也不能认为是完全正确的了。本书把家庭手工业分为两种形式,其中一种(依附形式)完全可以说是资本主义工业, 而另一种(自由形式)就不能认为是资本主义工业,而且在自然进化的影响下,第二种形式力求向第一种形式转化。总之,我得出了如下结论:在某些情况下,家庭手工业是不能与资本主义工业相提并论的。为了说明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不妨以家庭手工业者为地方自治会货栈生产的情况为例。在这种场合,家庭手工业并不改变它的实质,仍然是为中间商人进行生产,因而它不是手工业,但显然也不是资本主义工业,因为在这种场合不存在任何资本主义的中间商人。一般说来,即使家庭手工业者把自己制品也卖给商人, 但不是固定卖给一个商人,而是随意卖给不同的商人,那么,他就不能与资本主义企业的雇佣工人相比,因为不管他经济状况怎样恶化,他都没有固定的雇主。

当然,由于经济上的脆弱性,家庭手工业者很容易陷入依附商业资本或工业资本的境地。而为了保持家庭手工业者在经济上的独立性,就需要具有足以抵制家庭手工业生产这种自然发展趋势的特殊条件。在这方面,特别重要的是销售组织。十九世纪初,约克郡的呢绒匠之所以有某种独立性,是因为他们具有这种销售组织。不过,只有社会机构在这方面有计划地进行工作, 才能保证家庭手工业者的独立性,但是分散的自食其力的家庭手工业者过于软弱,无力卫护自己的自由,这对他们往往不是有利的,因为家庭手工业者与资本家保持比较紧密的联系,能使他们不必操心为自己产品寻找市场,因而他们也只有经常幻想能找到一个固定的雇主。

如果认为任何为中间商人进行的生产都是资本主义的,那么,这不论对于工业还是农业来说,都应当是对的。因此,把农民从事的农业看做是资本主义生产难道说是不应当吗?要知道,农民把自己的粮食卖给商人,因而, 他也和家庭手工业者一样,理应属于资本主义生产者。B.Э.杰恩恰恰得出这样的结论,说:“正因为我国农民(即农耕。——作者)经济是为收购商人生产的,同时又在经济上依赖于后者(这大概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如此),所以,它也和家庭手工业一样是资本主义企业”。①

这样一来,小农业生产者就是粮食商人的雇佣工人了。但是,农业生产者必须为同一个粮食商人生产,我们并不知道有这种情况。农民可以随便向任何人出售自己的粮食,道理是很清楚的,就是因为他们从粮食商人那儿得不到原料或加工工具,因此,在 B.Э.杰恩看来,农民是经常变换的资本家的雇佣工人,而资本家则可以由农民按照心愿自由地加以选择。如果同哪一个资本家发生关系取决于农民的话,那么,农民同某一个资本主义企业的固定联系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这个例子是很耐人寻味的,因为它表明,硬把任何为中间商人而从事的生产塞进资本主义生产框框里的企图陷入了怎样无法解决的困境。我国或德国的许多经济学家都犯过这种错误。B.Э.杰恩把农民生产归入资本主义生

① B.Э.杰恩:《经济地理概论》,第 1 部分,1908 年,第 91 页。

产,是尤其荒唐的,因为他自己也承认存在面向广大市场的非资本主义生产的可能性。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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