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春温上笔端

王家乙我们不是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形吗？和总理很久不见了，突然有一天，有

朋自远方来，带来了总理的问候，那时候啊，哪怕是严肃的批评，心里也是暖和的，犹如扑面的春风。这春风，在“四人帮”高压的岁月里，不曾有一天离开我的心，纵然是“相思不可寄”，却仍然是“直在寸心中”。

幸福的回忆和辛酸的往事常常是交织在一起的，痛愈重，爱愈深， 18 年前，在故事片创作会议上总理那知人之深的谈话，一直刀刻斧凿般地铭记心田。作为亲自聆听总理教诲的文艺工作者来说，重读总理的讲话，恰如“春温上笔端”，倘不把总理关心创作人员疾苦和良师益友般的深厚情意告诉普天下的读者，心情是无法平静的。

伟大广博、胸怀坦荡总是和待人以诚、深沉的爱联系在一起的。古人说， 知人难，知心尤难。我们的总理是千古伟人，也是我们文艺工作者的知心人。他在世的时候，不要说怎样关怀我们的工作、进步了，就连我们许多人的脾气、性格、嗜好都了如指掌，像母亲了解儿子一样。

总理讲话时，针对当时文艺界现状批评我导演的《达吉和她的父亲》说： “父女相会哭出来就是人性论，于是导演的处理就不敢让他们哭”，这话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记得会议结束以后，总理挽留电影工作者一起在京欢度党的 40 周年生日，并且在 6 月 30 日陪我们去游香山。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情景，总理一见到我，就招手让我过去，对我说：“家乙同志，我告诉你， 邓总书记看了你的片子，跟我的意见一个样，你是既要让人感动，又不让人掉眼泪。你说说你有多别扭！”我说：“我没处理好。”总理笑着说：“得了吧，又是人性论，又是温情主义⋯⋯连我说了都不算，你敢吗？”

总理多么了解文艺工作者的心！是啊，在拍摄《达吉和她的父亲》这部影片的日子里，我不正是在别别扭扭的委屈中提心吊胆地进行艺术创作的吗？当时，正是全国报刊上批判“人性论”达到高潮的年月，似乎无产阶级不要感情，都是冷血动物。那真是帽子满天飞，棍子胡乱打。大家都清楚， 远在林彪和“四人帮”横行以前，那个自命“左派”的阴谋家、两面派不是就伙同江青在残害文苑的百花了吗？1958 年，这个家伙窜到长春电影制片厂，一闷棍打下去，把不少好影片打成毒草，临走前留下两句恶毒的黑话： “头脑不知何处去，渣滓依旧笑春风”。随后，我们所在省的领导机关就召开了一个所谓“招魂会”，顾名思义，要为我们这些被称为“渣滓”的文艺工作者“招魂”。从那时起，我们这些在延安、在敌人炮火下成长的文艺干部竟成了资产阶级的渣滓，历次政治运动都挨整的“老运动员”了。

总理说的“连我说了都不算，你敢吗？”这话既是对小丑们的鞭挞，又是对创作人员的理解。同时也道出了严酷的现实。

试想想，《达吉和她的父亲》是怎样出土的吧！它犹如在乱石丛的高压下，勉强从缝隙中钻出的小芽，实在不易啊！这部影片是长春电影制片厂和峨眉电影制片厂合拍的，两个省的领导对我们的工作是支持的，但也十分不放心。一个省的宣传部长三天两头跑来看样片，并且眷意劝告我：“你不要在刀刃上跑马呀！”

另一个省的宣传部长则不断来信询问，婉言奉劝我，如果不行就赶紧下马停拍。

用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连我自己的感动都在“禁”之列，哪里敢叫别人下泪？下泪仿佛就是罪过，无产阶级似乎都该是草木之人、铁石心肠！于是，被迫下剪刀，凡是渲染情的， 有的整场剪掉，或者煞贫苦心地在人们能够下泪的戏里剪剪、补补，让观众看不到眼泪，尽量冲淡一切感情。就像总理讲的，“我们激动得要哭，而银幕上的人却别转身子，用手蒙住脸，不让观众看到她在流泪。思想上的束缚到了这种程度。”

难道一个从事多年文艺工作的导演会连“寓理于情”的道理都不懂了吗？ 难道一个导演会忽视艺术感人的魅力吗？会舍得剪掉感人下泪的戏吗？不是！但我深深知道，“渣滓”一旦翻上来就会被一网打尽，连为人民讴歌的一点仅有的权利也就被剥夺了。我这种难言的苦衷，总理是完全理解和体谅的。总理是批评我，重点又不在批评我。那充满爱护的肺腑之言，我这些年来无数次地重温过，每一次都是热泪滚滚、心潮起伏。

《达吉和她的父亲》能够和观众见面，那是由于我们所在的那个省的省委向我表示“表现无产阶级人性，不算你的政治账”，——当然，在“文化大革命”中还是没有逃脱大算特算的命运。后来，不是连《达吉和她的父亲》这样水平的片子也拍不出来了吗？影坛的每况愈下是因为电影界“谈情色变”，无产阶级之情已经比虎狼还可怕，还有什么艺术可言？

18 个年头过去了，今天重温总理在 1961 年的教导，感到格外温暖。总理虽然离开了我们，却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指南，总理的讲话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可贵发展。

目前，影坛内外都在讨论电影为什么上不去，一条很重要的教训是，不按艺术规律办事，文苑、影坛就势必百花凋零。

艺术的春天是毕竟要来的，正如春风不会因为严冬的奇寒而逆转一样。总理暖如春风的话语、诲人不倦的教导永远激励着一个年过花甲的文艺

工作者壮心不已。我相信，在总理讲话精神的指引下，有党中央的关怀，有我们广大文艺界同志的努力，艺苑里群芳斗艳的春天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