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杰出人物的一次会见

向 黎1954 年 7 月 18 日，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在日内瓦会见了世界著名电

影艺术家卓别林先生。（这年他得到世界和平理事会颁发的“和平奖金”。） 我随中国电影代表团有幸参加了这次会见活动，受到深刻的教育，增长许多见识。当时我还荣幸地承担了做记录的任务。近几天翻看当时的笔记本，重温了周总理与卓别林的谈话，感触很深，启发很大。现将谈话记录整理出来， 以供广大读者参阅。

那天下午四时许，我们随周总理迎候在大门口，当卓别林偕夫人下汽车时，周总理热情地迎过去，亲切地说：“我是你的忠实观众，30 多年的观众了，我们是老朋友了！”两位老朋友亲热地挽着手向大厅走去。我们几个年轻人，目睹这老友重逢般的见面，很受感动。周总理那热诚、谦逊的态度， 更加深了我们对他的尊敬与钦佩之情。卓别林先生满头银发，一脸慈祥，面带笑容的长者风度，没有哪一点能引发我们联想到影片中那留着小胡子，戴着小圆帽，手中耍着一根拐棍，用八字脚走路的滑稽形象来。可是他所演的这些角色，都是替被压在资本主义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控诉资本主义罪恶的。我们都是流着泪看完这些影片的。现在，直接目睹这位银发长者——伟大艺术家的风采，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他们进入大厅，和与会者见面之后，周总理祝贺卓别林得到世界和平理事会颁发的“国际和平奖金”时说：“你是反对侵略，反对战争的伟大战士！ 是维护人类和平、友爱、文化进步的坚强卫士！向你致敬！”“我们从你拍的电影和创造的众多角色上，都深深感受到了呼吁人类友爱，世界和平的呼声⋯⋯”卓别林激动地握住周总理的手，深情地望着他。周总理接着说：“从你演的无声片到最近拍的新片《杀人的喜剧》和《舞台生涯》，我们都看过了。非常赞赏！发人深思，回味无穷！”卓别林夫人也激动得热泪盈眶，紧握着身边范瑞娟的手。周总理兴奋地继续说：“在影片《大独裁者》中，你把希特勒这个战争狂人表演得非常精彩，叫人信服，又令人佩服！他幻想成为统治全世界的独裁者，妄想把地球当做任他玩耍的气球，摆在脚上玩⋯⋯ 这当然也是你非凡的艺术想象所制造出来的精彩处理⋯⋯。”周总理说着笑起来，卓别林也笑起来说：“可地球不是他摆弄的玩具，气球的爆炸惊醒了他的独裁梦，哈⋯⋯总想征服别人，侵略别国的战争狂人，最后总是被战火把他吞噬掉，拿破仑征服了半个欧洲，他自封为统治全世界的英雄，可是最后被打死在异国土地上，变成了无家可归的野鬼⋯⋯。”他们两位越说越兴奋，我们听得入神，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前两天看过影片中的情节和人物。又听周总理说：“在观看你的一系列影片时，大家一直笑声不断，可有许多地方，人们是流着泪在笑啊！你拍的影片和所演的角色，都引起人们许多深思。”

卓别林情绪激动地说：“影片《淘金记》中很多情节都是生活中的真事。你们看我吃皮鞋吃得多香啊！在当时真是许多工人被资本家骗到矿山去，饿得把什么都吃光了，再也找不到吃的东西了，只有吃自己的皮鞋，⋯⋯资本家工厂中的工人都成了会说话的机器，常是做单调的一件事，嗯，应该说每时每刻都只做同样的一个动作，不知道自己做活为什么？没有目标，生活没有目的。《摩登时代》中的那个工人，一天到晚总是在拧螺丝，这成了他的习惯动作，还控制不住地老要做那个动作，所以当他发现女人大衣上的钮扣，

就条件反射地追着去拧，看着可笑，实则可悲！可怜！那样的社会造就出了许多精神病患者啊！那些可笑的事情又是令人痛心的⋯⋯悲剧和喜剧就是界限不大的，”他用手比划着：“一线之隔吧！”

周总理说：“从这几部作品中完全体会了资本主义初期，资本积累阶段资本家对劳动群众的压榨太残酷了。”

卓别林夫人见我们几个年轻人听得入神，她亲切地抚摸着乌日娜的手臂

（她是影片《草原上的人们》中女主角），我们用微笑和她默默地交流着。这时听见“开饭啦！请入席！”我们几个女同志扶着卓别林夫人一起入席了。当卓别林发现他夫人身边坐着我们几个，他微笑着指着夫人问我们：“她也有和你们一样的黑眼睛，黑的头发，是你们的同宗同族吧！一位东方夫人？！” 当我们欣喜地欣赏她俊秀的面庞时，她微笑着轻声说：“我倒是真愿意是一个东方人！其实我有吉卜赛人的血统。”我们几个女同志亲热地拥抱了她好一阵。接着，用餐时，卓别林看着满桌中国特色的美味佳肴，他放下刀叉， 兴致勃勃地请翻译同志教他用筷子吃菜，经过一小会儿的学习，他最终用筷子夹起了一只虾，大家为他助兴鼓掌。他兴奋地说：“1932 年我发现了东方， 1936 年去过上海，看过梅兰芳先生的京剧，令我钦佩！还看过马连良先生的戏，真是好极了！”他说着拿起餐巾当马鞭一挥，一蹁腿，真像我们戏曲中上马的动作，即席的同志们又一次为他兴奋地鼓了掌。他接着说：“你们的艺术很有自己的民族特色。艺术本该是有特点，有个性的。越是民族特色浓郁的艺术，也正是人类艺术宝库催灿的瑰宝。”卓别林越说越兴奋：“你们的国家是新生的，有前途的，你们的人民很热爱生活，你们的艺术也是蓬蓬勃勃，充满生机的，因为你们的方向是正确的。而西方则不同，笼罩着没落的气氛，他们自己也在恐惧，他们的艺术也表现了这一点。除了色情，就是凶杀、暴力，充塞着邪恶的东西，都染上了时代病，摩登病，一片绝望情绪。我不与好莱坞合作，他们很恼火，从各方面给我施加压力，想要我听从他们的指挥棒。资本主义不仅搞经济上的垄断，文化艺术上也要搞垄断，可是艺术品不能像工业品一样，搞统一化，标准化，我的祖父是皮鞋匠，他每做一双鞋都是新花佯，做完总是要欣赏半天。因为那是他的艺术品⋯⋯。”周总理微笑着赞同地点头说：“我们国家在文化艺术和学术领域，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来繁荣文化艺术事业。”卓别林听周总理讲“双百” 方针很感兴趣，他沉思着，琢磨一下，微笑着恳请翻译同志再给他细致的解释了“双百”方针的内涵。

周总理接着说：“看了你演的《舞台生涯》，我们都为那位老艺人流下了同情之泪，一位深受众多观众热爱的艺术家，他一生带给群众无限欢乐的老艺人，到了晚年竟流浪街头，最后在群众的哀悼中倒在了舞台上⋯⋯，而在我们国家里老一辈的艺术家们生活得很幸福。国家不仅安排条件保证他们安度晚年，还为他们的传艺、培育新人创造条件，也保证他们各自流派的继承，发展和流传下去。”

卓别林用很欣慰的目光，看着我们这些受着良好培育的幸运人们，当他看到范瑞娟时说：“中国的戏曲艺术也是非常丰富多彩的，各个民族，各个地方都有自己极富特色的剧种。她们算是一个独具特色的地方戏吧？！”（指越剧）瑞娟微笑地点头向他致意。周总理热情地握了一下卓别林的手说：“你对我们了解得很多，你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好朋友！是‘知音’。”这时大家都积极热情地要求瑞娟唱一段越剧，她爽快地答应了，唱了《梁祝哀

史》中“楼台会”的一段，做为这个会见活动的收场节目。

告别时，卓别林夫妇依依不舍地说，“感谢你们给了我们一个多么美好、难忘的黄昏，充满友情和欢愉的夜晚，还有这丰富的、有中国特色的晚宴， 这一切都将深藏在心灵深处的重要位置。”周总理诚恳热情地邀请他们夫妇二人再访中国时说：“热情欢迎你们再访中国！看一看解放后的新中国的新面貌！”卓别林非常激动地欣然接受了周总理的邀请。我们又跟随周总理身后，目送他们两位登车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