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理的两次电话

张瑞芳 1963 年 1 月到 1965 年 8 月,整整两年零 8 个月,我都在创造着同一个角色——在朝鲜话剧《红色宣传员》和根据这个话剧改编的电影《李善子》中,扮演朝鲜农村姑娘李善子。在两年零 8 个月的过程中,周总理直接关心着这次创作。他热心地支持和鼓励创作人员的积极性。但伴随着“山雨欲来”的“文革”前的风雨阵阵,《红色宣传员》话剧虽公演了,电影《李善子》拍成后却未能通过江青的刁难和阻挠,被不明不白地关进仓库。

如今,历史的本来面目越来越被世人认清了。我不再对这两年零 8 个月里发生的一切反常的事感到困惑和苦恼。沐浴着三中全会以来的春风,我回顾往事时,留在我心里的是对周总理更深的敬仰和怀念。

今天,是周总理逝世 12 周年的祭日,我特地从当年的创作日记上,原文抄录周总理在看话剧《红色宣传员》前后的两次电话记录,以纪念周总理诞辰 90 周年。感谢他生前对文艺工作者的关心爱护和对文艺创作的大力支持。

第一次电话

1963 年 4 月 25 日上午 11 时半,总理来了电话。

我:真好啊,我正等着您的电话呢,知道您来上海开会了,我想可能会有电话来,我昨晚就在等着了。

总理,(笑)你想到了吗?你们的戏演得如何,听到反映说不错嘛! 我:一般舆论很好,学习了北京的演出以后我们又有些发展;也应当演

得好一点。

总理:对!你们没有什么过份的地方吧?

我:大概是没有。不过有一次我曾紧张了一下。郑律成同志来看了戏, 他和我不熟识,但打电话找我,说感到戏里滑稽的东西渲染得太多了,冲淡了李善子严肃的地方。我们曾考虑了他的意见,演员在可笑的地方,表演分寸注意掌握一下。第二天刘白羽同志来看了,他认为比在平壤看这个戏时更让他感动,因为语言懂了。他说没有郑律成同志那样的感觉。昨天吴强同志来看戏,他刚看过北京的,认为上海的演出有许多动人之处。

总理:领事来看过吗?他的意见如何?

我:他看过的第二天就到外事处谈了意见。满意我演的善子和张雁演的崔镇午,提了点有关服装的意见。

总理:你们改了吗?

我:改了。他很感谢如此重视这个戏的演出。他是和柯庆施一同看彩排的,还送了大花篮。柯庆施批评了外事处,说为什么让他们送花篮,又不是正式公演?

总理:(笑)电影的事怎么样了?

我:我正想写信给您暴露思想呢,舞台上我演善子没问题,我觉着在银幕上我显着年龄太大了,不如年青的演员扮演更感动

人。

总理:你是不是分三个阶段呢?一开始很热情积极,后来担心年纪,演出以后又有了信心?

我:不是。我不担心舞台而是担心银幕。舞台和观众有距离。电影虽然可以用摄影帮助,但这个角色又不宜加工过多。

总理:这么说还是得要我给你打气了。

我:赵丹也在犹豫。他说演崔镇午演不了张雁那么好。总理,北京青艺的张雁吗?

我:不是,是过去在重庆的。阿丹还说总理并没有点他的名,只是郑君里硬拉他上去的。

总理:你们都这样,君里就泄气了,他已经在说你们不肯同他去朝鲜。我:我们都表示不愿意和他从搞剧本开始就泡在一起。我们应当是第二

线,否则就没有新鲜感,意见也提不出来了。

总理:当然你用不着从话剧演出中撤下来。他正在找编剧,他想要李凖, 而李凖在写吉鸿昌(不要用真姓名,搞成典型人物);况且李凖熟悉河南, 并不熟悉朝鲜。建议他还是找上海合作过的人。

我:他和王炼合作过《枯木逢春》。

总理,他大概是接受了。赵丹到哪里去了?

我:到福州。和徐韬、艾明之、钱千里一同改编一个电影,是写林垦区的叫《落户的喜剧》(注:电影拍成后叫《青山恋》)。

总理,他的夫人呢?

我:黄宗英到温州去了。走前告诉我,在写邢燕子,但又担心会像李善子,她自己没戏,因为什么都正确就没有了戏,譬如李善子这角色就写得不如转变人物突出。

总理:邢燕子是北方的,为什么到温州去?

我,温州是她的老基地,况巨不光是写邢燕子,而是集中写那样的人。总理:听说他们心里有别扭?

我:什么别扭?没有啊! 总理:关于创作方面的。

我:那是现代题材问题吧?过去注意不够,现在突然去抓。现在大家都在拍现代题材(注: 1963 年 1 月 4 日,柯庆施在春节接见文艺界。会上提

出要“写 13 年演 13 年”,许多非 13 年的戏纷纷下马)。总理:《鲁迅》还搞不搞啦?

我:导演陈鲤庭还在医院里,赵丹是在思想里暂时把它丢开了,生产计划中今年也没有安排。

总理:(笑)也不要把它全部丢了,已经下了许多工夫。老严在于什么? 娃娃在家吗?

我:严励去北京一个月了,和一个青年作家浩然改编一个电影。孩子上幼儿园了,5 点钟回来。

总理:噢。

我:浩然是《红旗》杂志的工作人员,写了很多短篇小说,现在《红旗》给他创作假。荒煤也帮着抓这个材料,是农村现代题材的。

总理,这很好。 我:您身体好吗? 总理:很好。

我:您有可能来看戏吗?

总理:今天晚上。我:这太好了,大家早就盼着您能看戏,果然实现了。总理:你们演的和北京有什么不同?我:我们要求更生活些,感情更浓一些。我演的善子也尽量使她感情更重一些,如她骂官粥不爱生他养他的故乡时, 她自己也激动得哭了,不光是冷静严肃地批评他。总理:你的身体还好吧?

我:年纪大了,休息不好,嗓音有时听来吃力。总理:年纪大了?我:我已经满 44 岁了。总理:那还早呢!你正在做什么呢?我:我正在写市人代会上的发言稿,要我谈演现代题材问题。但还写不出来。总理:上次在北京电视台谈李双双,你没写稿不是讲得更好吗?我:这次不行了,要印出来。总理:

《人民日报》上你不是写了一篇吗?我:这不能完全用上。总理:下午别写了,好好休息,晚上演戏。我:对,好好休息,等着您来看戏。

第二次电话总理来看戏了,迟了一刻钟开幕。观众有预感,都静静地等着。同来的有康生,以及邓小平等同志,柯庆施、陈丕显、曹获秋等陪着, 陈家康同志也来了,吕复、李太成局长也早就来

闭幕后,观众热烈鼓掌,以为总理要上台。我们也站在台上等着。但总理没上台,有事,先走了。陈家康同志上台来,悄悄告诉我:总理很满意。陈丕显、曹获秋同志传达总理的话,说不能来看大家。他们并说戏有进步。

大家很兴奋,也多少有点失望,但主要是又高兴又激动。晚上 11 点 55 分回到了家。12 时半电话铃响了。

总理:我刚才忙着去开会,没有上台,你告诉大家吧。现在我刚从主席那里回来,一进门就给你打电话。

我:我正在等着。

总理:戏很好,你的善于给我的印象很新鲜,出乎我的意外,和过去别的角色不一样,年轻有了,朝鲜味也有了,是像个年轻的娃娃;只是过于注意了这一点,在有的地方就使你语言感人的长处发挥不出来了,还可以放开一些。譬如第四场,你堵水口子大家抢救你回来,我等待着你感人的语调, 可是没等到。语言的感情不够。年轻问题可以不顾虑了。

我:在舞台上我还有信心,在电影上不一样。 总理:你可以回忆一下演《国家至上》的时候。我:那是 1940 年,我真的是个小姑娘。

总理:现在是经过艺术加工得到的,最感人的是第六场暗转后,四场、三场也好。三场语言受了拘束,还可以继续努力。演了几场了?

我: 22 场。

总理:主席也问你们的戏了,同去的人都说好,当然他是不看话剧的。你们演出水平是高的,只是感到有些地方还不十分调和。有的人夸张得多些, 有的人少些。回去我要再看一下北京的演出,再比较一下。

我:北京的演出很调和。我感到善子太平静不突出,只看到崔镇午。整个戏抒情味处理比我们淡。

总理:崔镇午只是有保守落后思想,还是个憨厚的农民,你们这样处理好些,像个朝鲜老农民。福善婶子有的地方好,有的地方过了,不如朝鲜的福善婶子。

你还是应当去朝鲜一下,向他们学习。我们已经和金首相谈了,你们去要真的好好学习。好好做一下调查研究,学习他门青山里精神。君里说要看你们的,你们不能泄气。如果他明天回来,我打电话给他。如果我回到北京他还在,我看过人艺的演出后再找他谈谈。把意见转告给你们。

我:我不是泄气,如果有比我更合适的年青的善子,我可以在摄制组中做其他的工作,帮着她创造。

总理:要真有认为合适的人,多去几个人到朝鲜学习当然也可以,不过你也要有信心。

我因为开会,急着赶回来了,你告诉同志们,我们来了这么多人而没有上台。

我,大家等着见总理,但知道您忙。您能来看戏,大家兴奋得不得了, 有的人“吃螺蛳”。我一上场也“螺蛳”一个!

总理:(笑)还不觉得。

我:青年话剧团有人听到外边传闻,说我们要到朝鲜和北京去演出? 总理:这当然是传错了。朝鲜的《红色宣传员》电影放映了,你们应当

写文章介绍一下。

我:电影的放映已经影响我们的卖座了。话剧贵,有的单位就组织看电影了。

总理:这剧场也太远了(注:是市府大礼堂)。

我:最近上海组织学习该看的戏大多了,《雷锋》、《霓虹灯下的哨兵》, 还有《红色宣传员》电影,大家一个月看不起 3 次戏,我们就吃亏了。

总理,你们可以向文化局反映一下嘛。或是你们停一个时期再演。

我:我们这样的团体不好停,一停下来就散了,有的人要去拍电影了(注: 是由上影演员剧团和青年话剧团共同合作的一次演出)。

总理:他们年青演员也很好吧?

我:他们还没有上,现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才好。正在电影放映的时候,如果再换人,恐怕卖票又会受点影响。现在主要演员都是上影的。青年话剧团的演员的戏是很好的。

总理:我刚开会回来,进门就打电话给你.你也才回来吧? 我:我回家路上要三刻钟。

总理,你们没有点心吃吗?

我:有。有的人来得及在后台吃了,我每天回家后才吃,把点心带回来。我刚吃过稀饭。正等着您的电话呢。

总理:过了 6 月,你们下半年就可以去朝鲜了。在庄稼长出来的时候, 生活一下,多多向他们学习。在工作和生活里学习政

我:是。我们尽量能学更多的东西回来。

总理:好吧,再见吧!柯老也说你们演得比上次好多了,有提高。我,那次是彩排,舞台不熟、演员也很紧张。

总理,好了,电话打了,你可以睡得着觉了。

我,青年剧团的同志让我向您问好!(昨晚演出,接受总理意见,我把声音放宽了,雨真声说话,不用高音,现在想来,第三场我为显出对福善婶子像个女儿的样子,声音用得太娇气了,我不知道这样是否能体现出总理对我提的意见。一 1963,4,27 日记)

1988 年 1 月 8 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