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晁天王归西

宋江慌忙下马，把那个人扶起来。那人说：“小人叫段景住，因为长得赤发黄须，人称金毛犬，以盗马为生。今年春天我到枪竿岭北边，看见大金国王子放养的一匹雪白马，名叫照夜玉狮子，可以日行千里，就偷了过来。听说山东及时雨的大名，想把马献给头领，作为见面礼。谁曾想走到凌州西南的曾头市，被曾家五虎抢了去。我说此马是献给宋江的，他们不但不还，反而大骂众头领。我只好逃跑了，来告知头领。”宋江把段景住带回梁山，命戴宗前去曾头市打听消息。

◆段景住

过了四五天，戴宗回来，向众头领汇报了打探到的情况。曾头市有一个曾家府，都是金国人，家长叫曾弄，人称曾长者，他有五个儿子，号称曾家五虎：长子曾涂，二子曾密，三子曾索，四子曾魁，五子曾升。还聘请了教师史文恭，副教师苏定。曾家聚集了六七千人马，打造了几十辆囚车，发誓要把梁山头领抓光。那匹宝马现在由史文恭骑着。最令人可恨的是，他们还编了童谣，让小孩儿到处唱：“摇动铁环铃，神鬼尽皆惊。铁车并铁锁，上下有尖钉。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生擒及时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子，天下尽闻名！”晁盖听后大怒，说：“这畜生竟敢如此无礼！这次我亲自去一遭，不擒他们，我誓不回山。”宋江过来劝阻，晁盖说：“不是我要抢你的功劳，你已经下山多次，这次我一定要去！”宋江苦劝，晁盖就是不听，自己点起二十个头领，带领五千人马，让宋江守山寨。宋江等到金沙滩为晁盖送行，忽然一阵狂风，把晁盖的帅旗吹断了。宋江、吴用又过来劝他，还未出兵，先折帅旗，于军不利。晁盖说：“天地风云，自然现象，不足为怪。不趁着春暖之时，灭掉他们，等他们成了气候，可就晚了。你们不要说了，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去！”

晁盖带领大队来到曾头市附近，安营扎寨。次日，众头领前去察看地形，只见柳林中走出一队人马，大约有七八百人，领头的是曾魁。曾魁见到他们破口大骂，林冲拍马冲过去。两人大战了二十回合，曾魁看看不敌，拨马跑进了柳林。林冲也拨马回阵。众人回到营寨，商定明天一早前去挑战。次日天亮后，梁山人马早早排开阵势，擂鼓挑战。曾头市人马迎出来，当中的七匹马上，坐着史文恭、苏定和曾家五虎。军卒推出几辆囚车，曾涂骂道：“看到俺的囚车了吗？俺曾家杀死你们，不算本事，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活捉了，押到东京，碎尸万段。”晁盖大怒，拍马挺枪，直取曾涂。众将怕晁盖有什么闪失，一起冲杀过去。曾家人马且战且退，退进村子里。林冲见路况复杂，护着晁盖，收兵回营。晁盖见没占到便宜，还损失了些人马，心中烦闷。众头领纷纷劝说，双方都有损失，没打败仗，不必挂心。晁盖急于求胜，接连三天挑战，曾家就是不应战。

第四天，有两个和尚突然到访，说：“小僧是村东的法华寺僧人，曾家五虎经常到本寺敲诈勒索。小僧已探明村中虚实，特地前来为大王领路劫寨，去剿灭他们。”晁盖请两位僧人坐了，置酒相待。林冲恐怕其中有诈，二僧却一番花言巧语，让晁盖深信不疑。晁盖决定带十个头领，领两千人马去劫寨，让林冲带人接应。当晚由两个和尚带路，晁盖率人马跟随。来到法华寺的时候，已经到了二更。等到三更的时候，和尚带着晁盖去劫北寨。正走着，两个和尚突然不知去向。晁盖忙下令退兵，只听四下金鼓齐鸣，喊杀声震天，到处火把通明。呼延灼舞动双鞭，当先开路，晁盖率军跟随。正行间，黑暗里冲出一队人马，紧接着一阵乱箭射来。晁盖脸颊中箭，栽下马来，刘唐、白胜慌忙赶过来。混战到天亮，各自收兵。林冲清点晁盖带走的人马，只剩下一半。众头领来看晁盖，把脸颊上的箭拔了出来，因为箭上有毒，晁盖已经陷入昏迷。那箭杆上，刻着“史文恭”三字。林冲忙取药为晁盖敷上，把晁盖抬上车，让三阮、杜迁、宋万先护送他回山。众头领欲战不得，欲退不能，只好在那里等宋江的命令。众军见头领都这样了，也都失去了斗志。当晚二更，曾头市兵分五路，冲杀过来。林冲等头领无心恋战，领兵回撤。曾家人马趁势追来，梁山兵边战边退，一直退了五六十里，方才解脱，再一次清点人马，又损失了六七百人。众头领只好退回梁山。

晁盖回到梁山，一连昏迷了好几天，宋江亲自在身边照料，但仍汤水不进。这天半夜晁盖醒来，看见宋江和众头领都围在榻前，只说了一句：“谁捉住史文恭，谁就当梁山之主。”说完就一命归西。众头领嚎啕大哭。宋江命人在聚义厅中央为晁盖设置灵位，供上那支箭，请来僧人超度晁盖。众头领聚在一起商议一番，不顾宋江再三推辞，让宋江暂时坐了第一把交椅。

一天，山寨请来北京大名府法华寺的高僧大园做法事，吃斋时高僧和宋江谈起大名府的一位好汉，此人名叫卢俊义，人称玉麒麟，枪棒天下第一。宋江想请卢俊义上山入伙，吴用说：“我单凭一张嘴，就能说动他。”

次日，吴用让李逵装扮成哑巴道童，两人下山后，走了四五天，来到大名府。吴用扮成算卦先生，来到卢俊义家的店铺前，高声喊道：“算命，算命，一两银子一算。”街上闲人看他要价这么高，都乱哄哄赶来看热闹。此事惊动了卢俊义。卢俊义说：“这人必有真才实学。”于是就命人请他俩进来。吴用让李逵坐在门口等他，独自进去，和卢俊义相见了，自称叫张用，绰号谈天口，能占皇极先天数，卜人生死贵贱。卢俊义让吴用为他算福祸，吴用先夸卢俊义命好，又危言耸听地告诉他：“卢员外百日之内会有血光之灾。如果想破解，必须要去东南方向一千里。”卢俊义有些犹豫，吴用又巧言令色，旁敲侧击，才使他深信不疑。临走的时候，吴用在墙上题了一首卦歌：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吴用走后，卢俊义找来总管李固和大小管家，却没见到亲信燕青。正要派人去寻，燕青来了。这燕青自幼在卢府长大，不仅武艺非凡，弩箭百发百中，相扑无对手，还会吹拉弹唱，猜谜对联，会说各地方言，人称浪子燕青。卢俊义告诉他自己要去躲灾的事，让李固收抬了十车货物，跟他一起走，让燕青代理总管，李固听说此去要从梁山泊附近经过，吓得不敢去。燕青认为算卦的都是为了骗取钱财，根本不可信。可是卢俊义早已拿定主意，怎么也听不进去，坚持要走。众人没有办法，只好照办。

李固归拢好货物，出去雇了十辆太平车、十个脚夫和几十头牲口，把货物装好，卢俊义提着朴刀，押车启程。走了几天，已经距离梁山不远，李固等人都吓得要命，卢俊义却在车上插了四面白绢旗，每面旗上写了七个字，合起来是一首诗：

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驮货物离乡地。

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

李固等人看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地哀求，要让卢俊义取下旗帜。卢俊义仗着武艺高强，把众人臭骂一顿，命令立即赶路。众人哭哭啼啼地上了路。半晌午时，路过一大片树林，只听呼哨一声，冲出几百个喽，当先的正是李逵。李逵说：“卢员外，还认识我这个哑道童吗？你中了俺军师的妙计，快来我梁山入伙吧！”卢俊义一听大怒，挺朴刀来战李逵，只打了三回合，李逵就跑了。卢俊义追过去，又碰上鲁智深。两人又打了几回合，鲁智深拖上禅杖就走。卢俊义再去追，又和武松打了几回合，武松也转头就走。又追了一阵，又被刘唐拦下，背后穆弘又杀了过来。卢俊义杀退两人，又来了扑天雕李应。等卢俊义杀退李应，再反身回来，连车带人都失踪了，他登到高处张望，人、车正被众喽驱赶着往山上走。

卢俊义见了，气得七窍生烟，慌忙去追，又碰见朱仝、雷横。三人打了几回合，朱仝、雷横也转身走了，卢俊义紧追不舍。忽听一阵鼓乐声，抬头看，远远看见“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在迎风飘扬，宋江、吴用、公孙胜率数百人，齐声高叫：“卢员外好！”卢俊义指着山上破口大骂，花荣一箭射来，射掉了他箬笠^[1]上的红缨，吓得他转身就跑，却见秦明、林冲和呼延灼、徐宁分率两支人马杀来，只得没命狂奔。到了晚上，脚上已经起泡，腹中饥饿难耐，跑到湖边。一叶扁舟从芦苇丛中摇来，卢俊义说了不少好话，上了船，船行到湖心，三阮各驾小船从三面围拢上来。卢俊义让渔夫赶快靠岸，谁知那渔夫竟然是混江龙李俊。卢俊义挥刀砍去，李俊跳进水里。张顺从水中钻出来，轻轻一扳，小船就翻了个底朝天，卢俊义被张顺拦腰抱住，拖回对岸。众喽们正要上前绑他，戴宗跑来传令：“不得伤害员外贵体！”说着递过一包锦衣，让卢俊义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接着，一台八抬大轿来到跟前，请卢俊义上轿，鼓乐喧天地把他抬上山去。卢俊义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了。

宋江已经把聚义厅改成忠义堂，带着众头领把卢俊义迎到堂口，一下轿，众人全部拜倒。宋江请他去坐山寨第一把交椅，他坚辞不受，执意要下山去。好汉们把他强留下来，每天轮流置酒设宴，请他去吃喝。吴用私下对李固说：“你们员外已经坐了山寨的第一把交椅，你可以把货物带回去。你家墙上我题的那首诗是藏头诗，每句诗的第一个字合在一起就是‘卢俊义反’四个字。”

◆玉麒麟卢俊义

李固千恩万谢地下了山，卢俊义却仍然被留在寨中。三十多个大头领的酒席吃下来，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卢俊义要辞行，朱武等数十个小头领又不肯罢休，说为什么大头领的酒席能吃，小头领的就不能吃，难道有毒药？李逵又在里面跟着瞎起哄，卢俊义不得不又留了下来，在山寨一连住了两个多月。当初从北京走的时候正是五月盛夏，如今已经快到八月仲秋了。卢俊义还是坚持要走，宋江还了他衣裳兵器，又送给他一盘金银。他只拿够路费，就动身下山赶回北京。

卢俊义离大名府越来越近，忽然有个乞丐拦住了卢俊义的去路，仔细一看原来是燕青，不由惊问：“你怎么了？”燕青说：“主人，李固回来说你已经到梁山入了伙，不仅霸占了你的家产，跟娘子勾搭上了，还到官府把你给告了。你千万不能回去，官府正在捉你呢！”卢俊义曾经救过李固的命，又是他一手把李固提拔成大总管的，怎么能相信李固会背叛他？就说：“肯定是你自己不学好，反倒说李固不好。”燕青说：“我是苦劝不听，才被奸夫淫妇给赶出来的。”卢俊义气氛异常，骂道：“放屁！我老婆根本不是那种人！”燕青一再苦劝，卢俊义气得一脚把他踢倒，大步跑进城。

卢俊义走进家，大小管家都非常意外。李固慌忙迎出来，备下酒席为他接风。正喝着酒，忽听一声呐喊，几十个官差一拥而进，把他绳捆索绑，押到留守衙门。梁中书升堂审问，卢俊义据实一一禀明。但李固和贾氏娘子却一口咬死，说他到梁山泊入了伙。李固早把留守衙门上下都打点了，张孔目就说：“不打他怎么能招！”梁中书下令大刑伺候，把卢俊义打得皮开肉绽，几次昏死过去，受刑不过，卢俊义屈打成招。梁中书命令当堂取一面一百斤的重枷，把他锁了，打入死牢。

到了牢中，两个兼作刽子手的押牢节级把卢俊义押好。这两个人是亲兄弟，哥哥叫铁臂膊蔡福，弟弟叫一枝花蔡庆。蔡福让蔡庆看好卢俊义，自己要回家办点事。没想到刚出牢门，正好碰到燕青提着罐子走来，说是在街上讨了一点剩饭来送给主人吃。蔡福大为感动，让燕青进去送饭，自己则急着往家赶。路过州桥，碰见一个茶博士，来请他到茶馆说话。原来是李固等在那里，要出五十两金条买卢俊义的命。开始蔡福回绝了，李固又加了五十两，蔡福开口管他要五百两，李固答应了，只等着明天收尸。

蔡福刚进家门，后面跟进一个人来，此人正是小旋风柴进。柴进跟蔡福说明利害，告诉他谁敢杀害卢员外，梁山人马到来，会把大名府杀个鸡犬不留。蔡福被吓出一身冷汗，连说不敢。柴进留下一千两黄金，让蔡福为卢俊义活动。蔡福赶回牢里，找弟弟一起商量。蔡庆也怕等梁山好汉杀来，性命不保，就让蔡福为卢俊义帮忙打点。蔡福拿着柴进留下的黄金打通了关节。李固来催，蔡福就以梁中书不让杀为由推托。

张孔目也收到了黄金，他对梁中书说，卢俊义虽然在梁山住了很长时间，并没入伙，可判他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梁中书就依言判决把卢俊义刺配到沙门岛，派两个官差押送卢俊义。这两个官差正是董超、薛霸。两人当年暗害林冲不成，被高俅刺配到大名府，还干原来的差事。二人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被李固请到了酒馆，每人先送了十两银子，让他俩暗害卢俊义，等回来每人再谢五十两黄金。两人见财起意，早忘了当年的教训，满口应承下来。

二人押着卢俊义，连夜启程，把当年对付林冲的手段全都用上，一个一路上连打带骂，一个说好话充好人。第二天晚上住店，又用滚开水烫伤了卢俊义的脚。次日走到一片树林，他俩把卢俊义捆到树上，董超出来望风，薛霸负责结果卢俊义的性命。董超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等回去看时，薛霸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心窝中箭，已经断了气，他正想喊叫，只听有人叫了声：“着！”当即脖子上中了一箭，也死在当场。随后，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拔出尖刀割断卢俊义的绑绳，在那里放声大哭。卢俊义睁开双眼，认出是燕青。卢俊义说：“你虽然救了我，却杀死了两个官差，我的罪更重了，到哪里去才好呢？”燕青说：“宋公明曾经苦留主人，主人不听，如今看来只能投奔他了。”说完，就背起卢俊义，往东南方向走。走了十几里，燕青有些走不动了，就在路边找了一个酒馆，让卢俊义坐在那里等着，想去射些禽兽来借店里的锅灶煮煮，吃完再走。等他射了几只鸟雀回来，却看见卢俊义被一伙官差抓走了。原来过路人发现董超、薛霸的尸体后，报告了官府。店小二看见卢俊义脸上刺字，身上有棒伤，就报告了地保。地保带着官差赶来，把卢俊义捉走了。燕青无法可想，只好去梁山报信。

燕青走得又渴又饿，身上就剩下一枝箭了，他看见前面树上停着一只喜鹊，一弩射去，射中了鹊尾，那喜鹊带着箭飞走了。燕青追过山坡，不见了喜鹊，却看见两个大汉走过来。他看见两人的包袱沉重，猜想里面肯定有不少金银，就想劫下来，于是冲上去打倒了一个，另一个见状，返身持棒打来，燕青肚子饥饿，浑身乏力，躲闪不及，被打倒在地。地上的汉子跳起来，一脚踩住燕青的胸口，抽刀就往下劈。

人物谱

卢俊义

卢俊义，因相貌丰伟、武艺高超而得到“玉麒麟”的雅号，祖居北京大名府，原来是河北大名府富商，后来成为梁山第二首领。卢俊义双目有神，身高九尺（相等于2.07米），威风凛凛，仪表如天神。性情和蔼，慷慨仗义，武艺不凡，一条棍棒使得出神入化，天下无双。卢俊义和宋江同受招安后，征讨辽国、田虎、王庆、方腊，官至武功大夫、卢州安抚使。可是蔡京等奸臣又传召卢俊义回到京城，把水银放在皇帝赐给他的饭菜中，卢俊义痛得无法骑马，只好坐船回卢州，途中失足落水溺死。

[1][箬笠]用箬竹叶及篾编成的宽边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