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怒杀阎婆惜

何涛逃回济州，向知府报告了兵败经过。知府听后大怒，派团练使^[1]黄安率领一千人马攻打梁山泊。吴用巧布连环阵，杀得官军大败，除了少数人侥幸逃脱，大部官军或被杀，或被俘，连黄安自己也被生擒活捉，押到了后山牢房。

晁盖在梁山站稳脚跟，想起宋江、朱仝的救命之恩。他一面派人去济州府营救白胜，一面找来刘唐，让吴用写了一封感恩戴德的书信，取出二百两黄金，命刘唐乔装改扮，去郓城县拜谢宋江和朱仝。

◆刘唐

济州知府连吃两次败仗，却没捉到晁盖等人，被上司弹劾，革了职。新知府一上任，就发下公文，严令各县小心防备梁山泊贼人。宋江看了郓城县接到的公文，吃惊不小，心想：没想到晁盖等人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要是被人知道是我通风报信，只怕会性命难保。宋江满怀心事，从县衙走出来，到对面茶坊喝茶，突然他看见一个大汉风尘仆仆地走来，扭着脸直盯着衙门口。宋江心中一动，跟了出来，走了二三十步，大汉偶一回头，宋江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又不敢上前询问。大汉也盯着宋江看了一会儿，到路边店铺一打听，忙追上宋江，说：“押司，请借个地方说话。”

二人来到一座酒楼，找了个雅间坐下，大汉把手中的朴刀放在一旁，解下身上包袱，跪地就拜。宋江慌忙答礼，问：“足下高姓？”大汉说：“救命恩人怎么不认得小弟了，我和哥哥曾在晁保正庄上见过一面，我就是赤发鬼刘唐。”宋江大惊，说：“贤弟好大的胆子，竟敢到县衙门前来找我，不怕被官差看见惹出事来。”刘唐说：“哥哥的救命之恩比泰山还重，我怎么会怕死？晁盖哥哥再三嘱咐，让小弟特地送来黄金一百两表示感谢，另一百两酬谢朱仝、雷横。”刘唐打开包袱，取出黄金、书信，交给宋江。宋江接过书信，只收下一根金条，用书信包了，放在招文袋^[2]里，叫刘唐把剩下的金子依旧包好收起来，然后让酒保上酒上菜。宋江说：“山寨初创，处处都要用钱，我家里也不缺钱用，你拿回去，就当是我存放在山寨中。我收下这一根金条，也算领了晁盖哥哥的盛情。另外，我劝你不要去找朱仝、雷横，那雷横非常好赌，要是把金条拿到赌场上，这事就暴露了。再说，他们俩原来不知道是我报的信，这样一来，知道的人就多了。我也不留你，让人认出你来就麻烦了，你最好连夜赶回山寨，替我转达对晁盖哥哥和众头领的敬意。”刘唐说：“山寨号令严明，我要是就这么回去，肯定会受到责罚，还请哥哥一定要把金子收下。”宋江无奈，叫过酒保借来文房四宝，修书一封，说：“你拿上我的书信，就可回去复命了。”刘唐收了书信，借着朗朗月色，连夜返回了梁山泊。

宋江心事重重，低着头往住处走。正走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押司，你到哪儿去！”宋江一回头，见是阎婆，心中又添几分不快。

原来，数月前，有对姓阎的夫妻带着女儿婆惜来郓城投亲不遇，花光了盘缠，阎公又染病身亡，阎婆母女无依无靠。阎婆就想托说媒的王婆，替婆惜找个主儿，得些钱财，好埋葬阎公。王婆就找上宋江，给宋江做媒。宋江掏出一锭银子，让阎婆买棺木，把阎公埋葬了，只当是做了件好事，并没想娶婆惜。阎婆深深感恩，表示非要把婆惜嫁给宋江，声称就是当小妾也行。宋江被纠缠不过，只好买下一座小楼，和婆惜成了亲。宋江因为一早一晚要练习拳棒，又加上衙门里公事忙，极少回家过夜。阎婆惜年纪轻轻，耐不住闺房寂寞，就跟县衙门书办“小张三”张文远勾搭上了。

◆阎婆惜阎婆

阎婆拉住宋江，非要让宋江回家。宋江推脱不过，就随着阎婆回了家。一进门，阎婆就叫：“女儿，三郎来了。”阎婆惜还以为是张三郎来了，慌忙下楼迎接，没想到下楼一看是宋三郎，气得“哼”了一声，就扭头上了楼。阎婆把宋江推上楼，备好酒菜，让女儿陪着宋江喝酒。阎婆惜躺在床上，背对着宋江，对他毫不理睬。宋江自觉无趣，独自喝了几碗酒，就在婆惜脚头睡下了。宋江早就听有传言说婆惜和张文远明铺暗盖，如今见婆惜如此对待他，就更加深信不疑，怎么能睡得着？好不容易挨到五更，宋江穿衣起床，匆匆离去。来到县衙前，看见有一盏灯亮着，原来是卖汤药的王公在那里。宋江坐下，喝了一碗醒酒汤，想起曾许诺给王公一具棺材，就伸手去摸那根金条，不想招文袋却没带在身上。他心想：那金条倒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晁盖那封书信，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定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宋江连忙起身，往家奔去。

阎婆惜一夜没睡好，见宋江走了，想整理整理床铺，美美地睡个黎明觉。她一抬眼，看到了床头上搭着的招文袋，伸手拿过来，一摸，感觉沉甸甸的，掏出东西一看，一封书信里还包着一根金条，不由大喜，打算留下给张三郎买好东西吃。她也认识几个字，打开信一看，原来是梁山泊的强盗写的，信上说要送给宋江一百两黄金，拜谢救命之恩。婆惜看完更加高兴，一心想凭这封书信就能让宋江俯首帖耳，乖乖地交出一百两黄金。她正打着如意算盘，没想到宋江赶了回来，四下一找，没找着招文袋，他猜一定是婆惜拿了，就向婆惜讨要。婆惜说：“你想要回招文袋，必须答应我两件事。”宋江说：“好，都依你。”婆惜说：“第一，你以后不要再回来，不论我怎么样，都不许你管。”宋江说：“好，好。”婆惜又说：“你把晁盖给你的一百两黄金全部交给我。”宋江说：“那一百两黄金我只留下一根金条。”婆惜说：“我不信。”任凭宋江磨破嘴皮，婆惜就是不信。宋江一看，婆惜的被窝里露出了招文袋的带子，上去就抢。婆惜死死抱住不放，眼看就要被宋江夺去，婆惜高叫：“黑宋江杀人啦！”

宋江被她这么一激，顿时起了杀念。招文袋上拴着一把裁纸刀，宋江拔出刀来，往婆惜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飞溅，又一刀，把人头割了下来，又把书信在灯上点着烧了。

他下了楼，阎婆说：“你们在吵什么？”宋江说：“你女儿对我太无礼，让我给杀了。”阎婆不信，上楼一看，女儿果然已经身首异处。宋江说：“事已至此，你看怎么办吧？”阎婆说：“我怎么敢抱怨押司？只希望押司把她葬了，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就行了。”宋江应承下来，二人一起出门，去给婆惜买棺材。

走到县衙门前，已经天亮了。王婆突然揪住宋江，向站在衙门前的官差喊：“来人呀，宋江杀人啦！”宋江吓得浑身发抖。官差们却因为宋江平时对他们很好，没人动手。卖汤药的王公忙出面劝解，宋江趁机一溜烟跑了。阎婆击动堂鼓，大喊“冤枉”。时文彬升堂，问清缘由，派人去验了尸，就命官差去捉拿宋江。

宋江明知干刀笔吏^[3]这一行当要担很多风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事还会连累父兄，三年前他让父亲到县衙告他忤逆，和他脱离了父子关系，留下县衙公文作证。官差们到了宋家庄，宋太公拿出公文，说：“宋江不孝，我早已把他赶出家门，他的事跟我老汉没关系。”官差们明知公文是表面文章，却谁也不去说破，回到县衙复命。

张文远恨宋江杀死了他的姘头，就撺掇阎婆去喊冤：“全县人都知道宋江外号叫‘孝义黑三郎’，他怎么会忤逆不孝？这个公文只是个障眼法，找宋太公要人绝对没错。”张文远也说：“阎婆要是告到上司那里，说大老爷包庇宋江，只怕对大老爷前程不利。”时文彬无奈，只得再派朱仝、雷横去宋家庄。二人带了四十名官差，见到太公，说：“我们奉了县太爷的命令，来搜一搜。”太公说：“老汉三年前就和他断绝来往，要搜请尽管搜。”朱仝说：“我把着前门，雷都头，你带人去搜。”雷横带着人进庄，虚张声势地搜了一遍，说：“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宋江确实不在这里。”朱仝说：“你们把好门，让我再搜一遍。”

朱仝来到佛堂，插上门闩，挪开供桌，掀起一块盖板，找到根绳头，拉了几下，地下铜铃声响，宋江从地窖里钻了出来，见是朱仝，吃了一惊。朱仝说：“哥哥请不要害怕，这个地窖是当初你告诉我的。现在我和雷横奉命来抓你，我怕他到时候不顾兄弟情分，所以把他稳在前面，自己来见你。这处地窖虽然隐蔽，但躲在里面也不是常法，万一走漏了消息，到时候跑都没地方跑，我劝你最好出去躲避一下。”宋江说：“我寻思，有三个地方可以藏身：一是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那里，二是清风寨小李广花荣那里，三是白虎山孔太公那里。”朱仝说：“要走就今夜走，以防夜长梦多。”朱仝回到庄前，说：“果然不在这里。”就让太公取出公文，抄了一份。太公安排了些酒肉，还取出二十两银子，谢过官差们。

朱仝、雷横回到县衙，向时文彬禀报：“把宋家庄翻了几遍，也没找到宋江。”又呈上从宋太公那里抄写的公文抄件。时文彬也有心开脱宋江，说：“知道了。”便写了公文呈报知府，发下一道缉捕文书，缉拿宋江。张文远虽然表面不服气，但县衙里的人都跟宋江有交情，都来说他的不是，他转念一想，既然婆惜已死，何必再当恶人？所以只好作罢。朱仝又凑了些钱，送给阎婆，叫她别到州里告状，告诉她事情闹大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阎婆拿了钱财，只得作罢。

当晚，宋江拜别了父亲，由弟弟铁扇子宋清护送，到了沧州柴进庄上。庄客告诉他们大官人去东庄了，又问明宋江姓名，把宋江兄弟领到东庄，向柴进通报了，柴进慌忙出迎。二人互拜，宋江又让宋清也见过了柴进，三人进庄，到正厅里坐下。柴进问：“兄长怎么有空来到敝庄？”宋江向他说明了怒杀阎婆惜的经过，并请求在柴进庄上暂作躲避。柴进说：“兄长放心，你就是杀了朝廷命官，柴进也敢藏在庄上。”

说完，柴进请宋江兄弟去洗漱，等二人洗漱完毕，后堂里已摆好酒席。柴进请宋江坐在首席，让宋清坐了侧席。三人喝到天晚，宋江说：“酒够了。”柴进哪里肯罢休？命人点上灯烛，一直喝到初更^[4]。宋江要去小便，柴进让一个庄客提着灯笼给宋江带路。宋江到东廊尽头解完手，返回时，兜了个大圈子，从走廊另一头返回。此时他已有几分醉意，脚步稍有不稳。廊下有个大汉，因得了疟疾，用一把铁锨铲了些炭火，正在烤火。宋江一脚踩去，正好踩到锨把上，把锨里的炭火掀了大汉一脸。

大汉大怒，跳起来，一把揪住宋江，挥拳就要打。庄客劝道：“休要无礼！这是大官人的座上宾！”大汉冷笑道：“我刚来时，也是大官人的座上宾，现在却疏远了我。”说着，还想打宋江。庄客上前来拉，正在拉扯之际，几个庄客簇拥着柴进飞也似赶来。柴进问：“怎么回事？”那庄客就把宋江误踩锨把的事说了。柴进笑道：“大汉，你不认识这位著名的押司？”大汉说：“著名？他能比郓城县宋押司名气还大？”柴进指着宋江介绍说：“他就是及时雨宋公明。”大汉慌忙跪下，说：“小人有眼无珠，不想冒犯了兄长。”宋江搀起大汉，问：“足下高姓大名？”柴进说：“他是清河县人，姓武名松，排行老二，来这里已经有一年了。”宋江说：“江湖上到处传说武二郎的名字，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相见。”宋江就拉着武松，一同入席。

人物谱

宋江

宋江，字公明。梁山一百单八将之首，人称“孝义黑三郎”、“及时雨”、“呼保义”。原本是郓城县押司，后加入梁山，在托塔天王晁盖阵亡后成为梁山的首领，极力主张接受朝廷的招安，并在被招安后率领梁山兄弟们先后攻打辽国以及田虎、王庆和方腊率领的起义军，回朝后不久被奸臣高俅等人用毒酒害死。宋江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历史上他是北宋宣和年间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后来投降宋朝。

[1][团练使]唐至元设置的地方军事长官。地位低于节度使，等同于防御使。

[2][招文袋]古代一种挂在腰带上装文件或财物的小袋子。

[3][刀笔吏]这里指撰写公文或状词的人。

[4][初更]旧时每夜分为五个更次。晚七时至九时为“初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