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拳打镇关西

史进走了半月有余,这天来到渭州,渭州也有经略府。史进走进一个茶坊,要了茶,问茶博士[1]:“此处经略府有没有东京来的王进教头?”茶博士说:“经略府里教头极多,其中有三四个姓王的,不知道有没有叫王进的。”二人正说着,一个军官大步走了进来。史进一打量,那人身高八尺,腰粗十围,面圆耳大,鼻直口方,络腮胡子。茶博士说:“客官要找王教头,问这个提辖[2]肯定知道。”史进起身施礼邀那军官坐下,军官见史进生得高大魁梧,像条好汉,便还了礼,过来坐下。史进问:“官人高姓大名?”那军官说:“我姓鲁,单名一个达字。请问阿哥怎么称呼?”史进说:“我是华州华阴县人氏,姓史,名进。请问官人,我师父王进在不在这里的经略府?”鲁达说:“你不会是史家村九纹龙史进吧?你问的王进难道是得罪了高太尉的王教头?”史进说:“正是。”鲁达说:“我也久闻其名,听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那里,这个渭州,是小种经略相公在镇守。我也早知道史大郎的名字,咱俩找地方喝杯酒。”

鲁达拉着史进来到街上,走了有三五十步,看见一块空地上围了不少人。二人挤进去一看,是个使枪棒卖膏药的。史进定睛一看,认出是教他开手的师父,江湖上人称打虎将李忠。史进在人群中叫道:“师父,多时不见。”李忠说:“徒弟,你怎么到了这里?”鲁达见史进遇见了师父,就又叫上李忠也一起去喝酒。三人来到潘家酒店,在楼上找了个雅间坐下。不一会儿,酒保[3]烫好了酒,端上一桌子菜。三人边吃喝,边谈论枪棒武艺。正说得兴起,忽然听到隔壁有人啼哭。鲁达怒火燃起,把盘儿盏儿摔了一地。酒保慌忙赶来,鲁达气愤地说:“你小子怎么有意叫人在隔壁啼哭,扫我弟兄的酒兴?”酒保说:“官人息怒。啼哭的是卖唱的父女俩,他们因为没卖到钱而啼哭。”鲁达说:“你把他们叫到这里来。”

不一会儿,两个卖唱的走了进来。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虽然算不上美貌,但也有几分动人的姿色;另一个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二人走上前来,深深施了礼。鲁达问:“你们为什么在此啼哭?”妇人说:“奴家是东京人氏,同父母到渭州投亲,没想到亲戚搬迁到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抛下了我们父女二人。此地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答应给奴家三千贯钱,到现在却分文没给。不到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将奴赶了出来。郑大官人向我讨还那三千贯钱。父亲懦弱,争不过他,他又有钱有势,没办法,只好带奴家抛头露面,卖唱挣钱来还他。这几天酒客稀少,怕他来要钱时受他羞辱,因此啼哭。不想冒犯了大官人。”鲁达问:“你姓什么?住在哪家客店?那个什么镇关西郑大官人住在哪里?”老头儿说:“老汉姓金行二,女儿小字翠莲,郑大官人就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老汉父女住在东门里鲁家客店。”鲁达大骂:“呸!我当是哪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竟敢如此欺负人!”他又对史进、李忠说:“你两个先等着,等我去打死那家伙,回来咱们再喝。”史进、李忠连忙拉住他,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下。

鲁达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又对史进和李忠说:“你们有银子先借给我,我明天还你们。”史进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还什么还。”李忠摸了好一阵,拿出二两多银子来,鲁达说:“你也不是爽利的人。”把碎银子又推回去,就把那十五两银子给了金老汉,说:“拿去做盘缠,你父女回东京去吧。”金老汉说:“店主看住了我们父女,怎么走得了。”鲁达说:“明天我亲自去送你们,看谁敢阻拦!”金老汉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三人又吃了一会儿酒,出了酒店,史进、李忠各自去找客店住下。鲁达回到住处,气得饭也没吃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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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关西郑屠

金老汉父女回到客店,结算了店钱,雇了一辆小车,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天色微明,鲁达来到客店,准备送金老汉父女二人离开,却被小二拦住了去路,小二声称受了郑大官人委托,硬是不肯放他们走。鲁达过来,一耳光把小二打了个踉跄,满嘴流血,吐出两颗断牙来。店小二一溜烟跑了,店主也不敢出来阻拦。金老汉父女慌忙谢了鲁达,离开店门出城去找昨日雇下的车子去了。鲁达怕店小二出门追赶金老汉,就搬了条长凳,往店门口一放,坐在那里守着,直到估计金老汉父女走远了,看看天色也不早,这才直奔状元桥而来。

郑屠的肉店有两个门面,雇了十来个伙计。郑屠正在门前看伙计们卖肉,看见鲁达进来,忙让一伙计拿凳子给鲁达坐。鲁达坐下,说:“洒家奉经略相公的命令,来买十斤精肉,不能带点儿肥肉,全部切成细细的肉馅。”郑屠正要打发伙计们去切肉。鲁达说:“不许他们动手,必须你自己来切!”郑屠应声说道:“好,好,我来切。”郑屠切了一个小时,总算剁成肉馅。用荷叶包起来,上前问鲁达:“提辖官人,我派人把肉给您送去?”鲁达说:“不,你再给我切十斤肥肉,这回不能有一丁点儿精肉,也切成细肉馅。”郑屠不解地问道:“精肉怕是府里要了包馄饨,可是肥肉能做什么用?”鲁达瞪大眼睛说:“这是经略相公的命令,谁敢多问?”郑屠说:“既然是府里要了,那肯定是有用。”说着赶紧回到肉案上又切了十斤肥肉,也细细地切成肉馅包了起来。鲁达在门里站着,想买肉的人不敢过来,客店的小二想来报信,见鲁达在,也只好远远站在那里。郑屠整整忙了一上午,才把精、肥二十斤肉切好。鲁达又说:“再要十斤脆骨,上面不能带一丁点儿肉,也切成馅。”郑屠笑着说:“你不是来买肉的,是故意来消遣我的!”鲁达抓起两包肉馅朝郑屠劈面打去,骂道:“洒家[4]就是来消遣你的!”

两包肉馅打在郑屠脸上,像是下了一场肉雨,弄得他肉头肉脑的。他心中火起,抓过一把剔骨尖刀,跳到街上,说:“有种的放马过来!”鲁达早就箭步跳到了街心。郑屠右手持刀,左手劈胸来揪鲁达。鲁达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下面一脚,把他踢翻在街上。鲁达抢上前一步,踏住他的胸脯,晃着醋钵大的拳头,骂道:“洒家立了无数军功,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镇关西’的称号。你是个卖肉的屠户,狗一般的贱人,也配叫‘镇关西’?老实说,你是怎么骗了金翠莲的!”说着,照他鼻梁就是一拳,打得鲜血迸流。郑屠无论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只好把刀扔到一边,口中叫着:“打得好!”鲁达骂道:“你他娘的还敢应口!”说完照他眼眶又是一拳,把眼珠也打了出来。在旁边看的人见是鲁提辖谁也不敢上前劝阻,郑屠实在忍受不住,连忙哀求饶命。鲁达对他又是一通骂:“你小子要是一直嘴硬,洒家也许就饶了你,你现在向我求饶,我就偏不饶你!”骂着朝他太阳穴上又是一拳。这一拳下去,郑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鲁达暗想:不好,洒家只不过要教训他一顿,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打,要是真被我打死了,还要吃官司,在牢里又没人给我送饭,不如及早逃走。于是拔腿就走,边走还边回头指着地上的郑屠说:“好小子,你敢装死,等洒家回头再跟你算账!”鲁达跑回住处,收拾了几件衣裳,揣上银子,拿了一条短棍,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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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屠的家人和赶来报信的店小二抢救了半天,也没把郑屠救活,就到州衙告状。府尹心想,鲁达是老种经略相公的爱将,不能这么随便地去逮捕他,就坐轿直奔经略府,向小种经略说明此事。小种经略得知鲁达惹出人命案子,也不便偏袒他,就对府尹说:“贵府可依法办理。不过,查清后要报告我父亲知晓,免得他将来再跟我要这个人,我无法交代。”府尹回到衙门,派人去捉拿鲁达,鲁达早跑得没影了。府尹发出缉捕文书,通缉杀人在逃的鲁达。

人物谱

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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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达,梁山一百单八将之一。北宋年间关西人士,宋渭州经略使种师中帐下提辖官,生得身长八尺、腰阔十围、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为人性如烈火,好打抱不平,因三拳打死镇关西,为避祸出走,后在五台山文殊寺出家为僧,因背上刺有花绣,故此江湖上人送绰号“花和尚”。智深,是他出家做和尚后的法名。

[1][茶博士]旧时茶店伙计的雅号。

[2][提辖]官名。掌军旅训练校阅,督捕盗贼,镇压民众反抗。

[3][酒保]旧时对酒店或客栈里的跑腿人员的称呼,主要负责招呼客人,为客人端茶倒水。

[4][洒家]宋元时代北方口语,类似现代的“俺”、“咱”。含义比较粗俗,甚至有类似“老子”等玩世不恭、妄自称大的意思。梁山好汉自称洒家的有两人,一个是鲁智深,另一个是杨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