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遇难还道村

晁盖见李逵赤膊上阵，害怕李逵有什么闪失，除留下几个喽保护宋江、戴宗外，率领二十五位好汉和一百多名喽、庄丁、盐贩冲出庙门迎战。前队官军见李逵凶神恶煞般冲杀过来，都知道他的一对斧头厉害，于是勒住马，扎下阵脚，准备用箭射死他。花荣见势不好，边取弓箭，边带着黄信、吕方、郭盛拼命赶过去，接应李逵。说时迟那时快，官兵们还没来得及弯弓搭箭，花荣已经箭如连珠，抢先射出，前面的官军纷纷应声落马。前队官兵见花荣神箭无敌，都慌了手脚，拨转马头就跑，反冲进后队的步兵当中，自相践踏。众好汉趁机掩杀过去，只杀得江州兵马死伤无数。官兵逃进城里，闭门不出，在城上用滚木炮石往下打。众好汉拖着李逵，返回白龙庙，分头上船，驶往江北。

众好汉都来到穆家庄，穆太公设筵款待。宋江谢了晁盖和众好汉的救命之恩，咬牙切齿地说：“可恨黄文炳那混蛋，数次在蔡九面前搬弄是非，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请众位弟兄送我个天大的人情，攻下无为城，帮我杀了那混蛋！”晁盖说：“偷城劫寨这招，只能用一次，只怕无为城中已经早有防备，难以攻取。我们不如先回山寨，再调兵马攻打。”宋江说：“如果回了山寨，回来就难了。眼下江州还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兵马，也不知道我们回没回山寨，无为城就更加不会提防。只要城里有人接应，拿下无为城，易如反掌。”薛永说：“我经常在江湖上行走，对无为城比较熟悉，我去打探消息。”

◆薛永

过了两天，薛永带着一个汉子回到庄上，说：“这位兄弟名叫侯健，是有名的裁缝，还跟我学过拳棒。人们见他长得又黑又瘦，都叫他通臂猿。最近黄文炳家请他去做衣裳，正好可以做内应。”侯健说：“黄文炳的家紧挨着城墙，隔壁住的是他的哥哥黄文烨。这个黄文炳无恶不作，人称黄蜂刺。黄文烨的行事风格却和弟弟黄文炳大相径庭，他修桥铺路，扶老助弱，人称黄佛子。黄文炳陷害宋哥哥的时候，黄文烨曾痛骂过他。”宋江请穆太公帮忙准备数百个布袋、数百捆芦柴，吩咐众好汉分头行事，还特别叮嘱：“这次只杀黄文炳一家，不许动黄文烨和城里百姓一分一毫。”

当晚初更，宋江等好汉坐船来到无为城下，命人把布袋装上沙土。二更天的时候，宋江选定地点让手下堆放沙袋，让他们挑上芦柴，沿沙袋登城。白胜禀报：“薛永、侯健已经潜入黄文炳家，石勇、杜迁也已经在城门附近埋伏好。”宋江让大伙儿把芦柴堆放在黄家兄弟中间的菜园中，薛永点着火，侯健就去敲黄文炳家的门，叫道：“大官人家失火了，有东西快搬出来。”大门刚开，好汉们就杀了进去，把黄文炳家满门四五十口全部杀死，只是没找到黄文炳。石勇、杜迁看见火起，各持尖刀，杀死门军，打开城门。一些军民听见喊声赶来救火，李逵大喝一声：“梁山好汉全都在这里！”说着抡起双斧就杀了过去。众人一见，四散逃命。无为城的官兵早听说梁山好汉闹了江州，都想着保命，谁还敢出战？众好汉趁乱一哄出了城，上船返回穆家庄。

江州城守军隔江望见无为城烈焰冲天，慌忙向蔡九报告。黄文炳正在和蔡九商议怎么奏报劫法场一事，闻报出来一看，着火的方向正是他家的位置，就辞别蔡九，借官船赶回江北。船行到江心的时候，无为城方向的火势更猛，把整个江面都映红了。这时，一条小船迎头驶来，飞撞向官船。随从大喝：“什么船，竟敢撞官船？”一个大汉高叫：“去江州报失火的船。”黄文炳钻出船舱，问：“哪里失火了？”大汉说：“黄通判家。梁山好汉杀了他全家。”黄文炳连连叫苦，大汉拿出挠钩，要去搭官船。黄文炳见势不妙，慌忙跳江逃生，不料水下钻出一个人，把他一把抓住，扔到了小船上。小船上的大汉是李俊，潜伏在水下的是张顺。二人抓住黄文炳，李俊对跟着黄文炳的随从说：“你们回去转告蔡九那个贪官，他的驴头先留着，梁山好汉早晚会来取！”

李俊、张顺把黄文炳押到穆家庄，扒光衣裳，绑到柳树上。宋江拿来一壶酒，向众人把盏称谢。宋江对黄文炳喝骂道：“我跟你又没有杀父之仇，你为什么多次陷害我，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你和黄文烨虽然是一母所生，差别怎么就那么大？我今天要拔掉你这根黄蜂刺！”黄文炳自知已难逃一死，只求宋江给他来一刀痛快的。宋江说：“你想痛快，我就偏不叫你痛快！哪位兄弟替我动手？”李逵说：“我来！”

李逵点起木炭火盆，拿了把尖刀，从黄文炳的腿上割起，割下一片肉，放在火盆上烤烤，就下酒吃了。就这样，李逵割一片肉，烤一块儿吃，直到黄文炳身上的肉再也割不成片儿了，才一刀剜出黄文炳的心肝，再一刀割下他的人头。厨子用黄文炳的心肝做成醒酒汤，众好汉喝了，才觉得解恨。随后，众人收拾了穆家的财宝，一把火把庄院烧了，连同穆太公一起都启程返回梁山。

一行人走了三天，来到黄门山下，只听山上锣鼓齐鸣，四位好汉带着三五百个喽啰拦住去路。为首的好汉说：“你们大闹江州，劫掠无为城，杀死官军百姓无数，我们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识相的，把宋江留下来，就饶了你们。”宋江下马，跪在地上，说：“宋江被人陷害，幸得四方豪杰搭救，还请高抬贵手。”四位好汉慌忙扔了兵器，滚鞍下马，跪地就拜，说：“我们弟兄四人早就听说过山东及时雨的大名，十分敬佩。听说宋江在江州吃了官司，我们正准备去营救，却又听说众多好汉去劫了法场，猜知哥哥必然会从此路过，可又苦于不认识哥哥，所以才出此下策。小寨略备薄酒，请众好汉赏光到山上盘桓片刻。”宋江搀起四位好汉，四位好汉自报家门，他们依次是：摩云金翅欧鹏，神算子蒋敬，铁笛仙马麟，九尾龟陶宗旺。宋江、晁盖率英雄们上了山，四位好汉盛情款待。宋江说：“宋江已经投靠晁天王，想上梁山聚义。四位能否舍弃此处，随我同上梁山？”四位好汉齐声说：“情愿执鞭随镫。”次日，四位好汉也收拾好财宝，火烧了山寨，同往梁山进发。

上了梁山，晁盖以宋江对山寨有恩为由，要让宋江坐第一把交椅，宋江则极力主张仍由晁盖为大头领，他自己坐了第二把交椅，其他好汉也排定座次。至此，梁山上共有了四十位头领。

众头领在梁山上大吃大喝，大加庆贺。宋江说：“可恨黄文炳那混蛋说‘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就应在我身上。现在看来，我宋江历尽千难万险，终上梁山，难道真的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李逵跳起来，叫道：“哥哥就是上应天意，我们现在有这么多兵马，就反他娘的！晁盖哥哥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做小宋皇帝，吴先生做丞相，公孙道士做国师，我们都做将军，杀到东京，夺了皇位，难道不比在这梁山快活！”戴宗呵斥：“铁牛，你小子又在胡言乱语！凡事都要听头领哥哥的命令，再胡说，先割了你这颗头，号令众人！”李逵摸着脖子说：“哎哟，割了这颗头，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出来呀？我还是喝我的酒吧。”

众好汉连日喝酒庆功，到了第三天，宋江突然说：“我有件大事，必须马上去办。如果等江州公文到了郓城，老父亲与兄弟宋清就要吃官司了。我立即回家一趟，把老父亲和兄弟接来。”晁盖说：“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众弟兄刚刚从江州回来。等休养几天后，我们点起人马把伯父和四郎接过来。”宋江说：“不劳众弟兄大驾，还是我自己回去，悄悄把老父亲和兄弟接来。”任凭众头领苦苦相劝，宋江哪里能听得进去？他挎口腰刀，拿了条短棒，独自下了梁山。

第二天黄昏，宋江回到家，宋清给他开了门，慌慌张张地对他说：“你们大闹江州，县里已经得到消息，派赵得、赵能住在庄上，看着父亲和我，就等江州公文一来，就动手捉人。哥哥快回山寨调人马来救老父亲。”宋江听后转身就走。走了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人声喧哗，灯笼火把一大串，朝他追过来。宋江慌不择路，闷着头只顾逃命。跑了一阵，月亮升起来，宋江借着月光一看，不由大叫一声“完了！”原来，他逃到了还道村。这里一圈环山，只有一条路可供进出，如果被人堵住村口，就插翅难逃。宋江见追兵越来越近，只好进了村，穿过一片林子，看见一座古庙。宋江一头钻进庙里，四处看看，没地方可躲，正在犯愁，只听外面人声嘈杂，无奈之下他掀开帐幔，蜷伏着身子，躲进神橱，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赵得率人追到庙里，用火把到处一照，见别处都无法藏人，就去掀帐幔。神庙中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把火把吹灭了。赵得怕得罪神明，就走到了庙外。赵能还不放心，又把枪伸进神橱去乱搅，神橱里又刮出一阵风，吹起沙土，把他的眼都迷了，他也只好从庙里走了出来。两个人守住村口，想等天亮后再搜查。

宋江正愁无法脱身，忽听外面脚步响，原来是两个青衣道童从后廊走过来，掀开帐幔，说：“娘娘法旨，有请宋星主。”宋江不敢出声。道童又说了一遍：“娘娘有请。”宋江还是不敢动。道童再次说：“宋星主不要再迟疑了，娘娘已经等了很久了。”宋江这才听出确实是女道童，就钻了出来，说：“我是姓宋，但却不是什么星主。”女童说：“娘娘的法旨绝对不会错，请星主随我们进宫。”宋江跟着女童来到殿后面，看见有一道角门，心里边奇怪着不知道这个殿什么时候又修了后门，边跟女童出了门，看见一条笔直通道，两旁种着粗大的松树。宋江又想，早知道庙后有路，何必躲在神橱中受这个惊吓。又走了一里多路，看见了一座青石桥，两边是朱红的栏杆，岸上种着各种奇花异草，桥下流水潺潺。过了桥，一座高大的棂星门^[1]映入眼帘，门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宋江又想，我从小生长在这里，怎么不知道还道村还有这么宏大的宫殿？女童把宋江带上月台，宋江拜伏在阶下。娘娘传下法旨：“卷帘，请星主进殿里说话。”宋江进殿，女童搀扶宋江坐在锦墩上，娘娘问：“星主别来无恙？”宋江起身再拜，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娘娘命敬酒。一女童手捧宝瓶，一女童手拿玉杯，敬了三杯酒。宋江怕有失体面，就接过来跪着喝了。又有一个女童捧出一盘子枣，宋江用指尖捏了三枚，小心翼翼吃完后，把枣核握在手里，谢辞：“臣不胜酒力，请娘娘别再赐酒了。”娘娘说：“把那三卷天书拿来赐给星主。”女童捧来三卷天书，宋江收好天书，藏在袖里。娘娘说：“你要替天行道，为主要忠义两全，为臣要辅国安民。玉皇大帝因为你凶心未退，暂时罚你下界。这天书只能和天机星一起看，功成之后，就把它烧了。咱们来日再会。”

宋江谢过娘娘，跟着女童走出宫殿，来到桥上。女童说：“星主请看，桥下有二龙戏水。”宋江想探出头看看，没想到两个女童把他往桥下一推，他只觉得脑袋撞在什么东西上，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左右看看原来是南柯一梦。他钻出神橱，看看月光，大约有三更天的样子，伸出手去摸摸袖子，里面确实有三卷天书，口中还残留着酒香，手中也还握着三个枣核儿。宋江左思右想，就是猜不透其中的玄妙，转过身细看时，庙里那尊神像和梦中的娘娘一模一样，出了庙门再看，门匾上刻着四个金字：“玄女之庙”。宋江这才知道刚才是九天玄女娘娘显灵，可是又猜不透娘娘为什么管他叫星主，更不知道天机星又是谁。

宋江正在思前想后，突然，杀声四起。宋江急忙闪身躲到树后。见几个士兵正跪在庙前，胡乱叫着：“娘娘救命。”宋江正在疑惑，又听有人吼道：“小子哪里跑！”就见赵能屁滚尿流般跑来，后面跟着一个人，光着膀子，挥动着双斧，大步追来，那人正是黑旋风李逵。赵能被树根绊倒在地，李逵赶上，喀嚓一斧把他砍成两段。又有两个人赶过来，一个是欧鹏，一个是陶宗旺，各持朴刀，杀向士兵。接着，后面又过来三个人，前面是刘唐，后面是石勇、李立。六人杀光残敌，聚到一起，说：“怎么没看见宋哥哥？”石勇说：“我看见那棵大树后面还躲着一个人。”六个人围拢过去，宋江这才现身说：“多谢弟兄们救了我。”刘唐说：“哥哥一人下山，晁哥哥不放心，吴军师就派戴宗暗中跟随，又让我们六个随后接应。戴宗回来告诉我们，哥哥被赵得、赵能赶到了还道村，我们就杀了过来。”

正说着，只听人喊马嘶，晁盖也带着花荣、秦明等十多位好汉赶来。宋江谢过众头领。晁盖说：“我已经把老伯父和四郎接上山了，请贤弟放心。”宋江跟着众头领回到山寨，设宴答谢弟兄们。席间，公孙胜说：“小弟家中还有一个老母，怕老母想念，还望晁宋二位哥哥准许小弟回家看望老母亲。”晁盖、宋江答应了，公孙胜扮成云游道人的模样下了山。突然，有人在那里放声大哭。众好汉循声看过去，原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黑旋风正哭得伤心。

人物谱

晁盖

晁盖，山东郓城县东溪村人，东溪村保正，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天下好汉。喜欢刺枪使棒，身强力壮，不娶妻室，终日打熬筋骨。传说邻村西溪村闹鬼，村人凿了一个青石宝塔镇在溪边，鬼就被赶到了东溪村。晁盖大怒，就去西溪村独自将青石宝塔夺了过来在东溪边放下。因此人称“托塔天王”。晁盖与吴用、公孙胜等人七星聚义智取生辰纲事发后，幸得宋江通风报信，乃与吴用、公孙胜及阮小二兄弟在石碣村打败前来拘捕他们的官兵，投奔梁山泊入伙。因寨主王伦忌才，不能相容，吴用智激林冲火拼王伦后，大家推他为寨主（是梁山过渡时期的领袖，不在一百零八将之内）。后在攻打曾头市时，被曾家教师爷史文恭用药箭射中面颊致死。

[1][棂星门]棂星即古代天文学上之“文星”，以此命名，表示天下文人学士集学于此。棂星门指的就是天门，所以宫室、祭祀建筑、坛庙和陵寝建筑都设有棂星门。